君臨城,欽天監。
此時,晉誠心里已經有了打算,自幼跟隨帝師宇不凡研習《皇極步天歌》之術,他知道這等天兆是星亂天變之征。待未及弱冠的監生們退出觀星台,晉誠看著‘皇極經天儀’喃喃道︰「天形如車輪,晝夜常不息。四輔侍君側,不差分與豪。太微居其所,眾星拱而環。大小各有職,待陣持文武。天辰主下土,萬物由生殖。一動與一靜,同功而異域。」
晉誠所念的正是《皇極步天歌》的總綱,就在此言剛畢,觀星台上空天際閃下道雷電之光,那星軌之下山河地理圖受到激發,竟是山巒搖動,江川沸騰,昏暗的燈光之下,整個三垣星軌和山川地理隱約透出微紅之色,鈞天冠身後的試星師和余下監生,彼此對看,那面上沉如死水。
看著整個皇極經天儀,晉誠竟久久不能言語。那滿是皺紋的臉上充滿了恐懼,而之後慢慢的變成對天地不仁的憎恨,再後來便是憤怒,整個觀星台上靜默無聲,眾人都被這皇極經天儀中的異象震驚,此時整個觀星台上,眾人的腦中都想到《皇極步天歌》中最為可怕的星相。
星相所主便叫做——山河破碎!
半晌之後,晉誠嘴角微顫,頓了片刻,續道︰「客星東來其勢如劍,鋒芒華燦四輔黯然,此星象乃是客星凌于太微之象,華燦之光隱隱有凌犯帝星之兆,我星相堪輿之輩,見象下言,無余無失,素有成天應命之說,然此等星相傾國之兆,離朝崩毀亂世千年,民死無算,至胤方定,我不忍倒逆之事再來,江山社稷再傾,願移星改命,施展祈禳之術的試星師和監生留下,如若不願便退出觀星台。」
听此言,左右試星師對看,在彼此的眼楮里都看出了決心,而試星師身後的眾監生卻是不由得騷動起來,身為欽天監中人,眾人素知移星改命乃是背天行事,有遭天譴之厄,輕則折福折壽,重則喪生身死。可片刻之後眾監生也復歸平靜,欽天監外雷鳴陣陣,但此刻觀星台上卻是寂靜如斯,晉誠轉身看著眾人,在那些熟悉的臉上看出絕決之色。
隨即,晉誠朝著自己的這些弟子們,躬身行禮道︰「晉誠代天下蒼生謝過眾人。」左右試星師和監生們也朝著晉誠執禮,雖不知祈禳之術到底如何,可作為欽天監眾人大都知曉,若要以人之力改變星辰運轉軌跡,那可是要付出相當大的代價,或許此術之後,眾人皆不能善終。
所謂祈禳之術,乃是《皇極步天歌》中記載的最為凶險的術法,《皇極步天歌》所載祈禳之術乃是以三合為基,天地人,日月星,精氣神為三合,而此術便是借人之精氣神來改變星辰軌跡的禁術。
————胤朝立國以來,《皇極步天歌》成書以來,從來沒有人施展過祈禳之術,縱使如帝師宇不凡也將祈禳之術列為禁術,據說當年帝,祈禳之術也是師宇不凡輔佐胤太祖平定亂世之時,偶然得之,其後編撰《皇極步天歌》時,本不欲收錄此術,但又憐惜此術威能頗大廢之可惜,因此將祈禳之術另行收錄成書,立下規矩此術只能由鈞天官修習,更不能輕易施展,欽天監中眾人都知祈禳之術有奪天地造化之能,可真正懂得祈禳之術的也不過只有歷代鈞天官而已。
晉誠沉聲道︰「左右試星師,各領監生退于觀星台百丈之外,結天祿和闢邪二陣,為我護法,未有我允許不得來觀星台。」
左右試星師齊聲道︰「祈禳之術凶險異常,怎能讓均天官輕易涉嫌,不若由我等為之」左右試星師乃是下任鈞天冠的人選,雖是未曾修習祈禳之術,可卻也曾耳聞其中點滴,要想移星改命定要三合之力,以天祿之力借為天勢,憑闢邪之力取地力,再以人身為媒介,借助陣發之力強改星辰運行軌跡。而人之身軀縴弱,卻是萬萬不能承受天地人三合之力。三合之力經過身體之時幾有爆體而亡之虞,就是萬幸不死,整個身體也會被三合之力的強大力量洗劫成為六識盡滅之人。
晉誠搖頭道︰「晉誠少時跟隨帝師左右,待及年長居左試星官之職,後以資歷任鈞天官之職,雖是兢兢業業卻也無功于江山社稷,今客星東來,星相離亂,山川為沸,地理飄紅,此相所預乃是山河破碎之兆,晉誠垂垂老矣,若能以將朽之軀換黎民之安定,此晉誠之所願,欽天監立世百年,左右試星師和眾監生臨此危局,能不計個人生死,晉誠雖死已可慰藉,晉誠之後欽天監有眾人在,晉誠也可放心。但今日行此祈禳之術于晉誠也是存了一份還情之念頭,曾欠稷下學海之中一人救命之恩,只盼今日星象得該,稷下可安。」
晉誠言語之間是決絕,但天兆之相已顯,逆天改命豈是凡人能為,今夜君臨、稷下雖隔千里,但一是天命、一事人命,而稷下之中天機閣中楚天也抬頭看著頭頂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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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虎敕使’說的這番話對于不在‘寂滅淨土’中的的外人來說有些莫名其妙,可劉易陽心里卻是知道若無奇跡結果也只能是三人‘心神崩潰’。只因此時,雖仍是武道擊技的比斗,可卻不是一般的招來招往,更是武者信念、德性、願力的比拼,也是武者攀登‘天武’的重要關口,謂之——領域之力!
此時,劉易陽朝著‘御部’所在‘風雷別業’望了一眼,而這一眼也算是訣別,心知便是自己身上無傷,只怕自己和‘白虎敕使’也不過伯仲之間,自接承‘御部’執令之位後,久不曾再使‘風雷劍戟’,因此將其封存在‘御部’武庫之中,若此時劍戟在手,或許…或許還有一搏,心中暗道一聲︰「或許真如‘玄武敕使’所說,自己也在這為這承平光景之中松懈了。」
所謂的‘領域之力’也是武者登上所謂‘天武’的最後一道坎!
胤國諸子百家、大野龍蛇之中常有‘天武不履塵’的禁忌之說,但‘天武’又是隨隨便便能至,而‘天之武者’不僅有著先天的資質限制,後天如何也是其中關鍵,這其中的關鍵便是領悟自己的‘領域之力’,而開啟武者‘領域’的開啟皆要借助于‘器物之利’,武道之中更是將其稱為物我玄通之法。然而,天下兵刃雖是無數,可能真正合武者武道擊技特性、自身資質的兵刃卻莫不是萬中無一,可說是真正的可遇不可求,亦如‘配水之劍’至于商恨雨,‘風雷劍戟’至于劉易陽,若無相匹配之兵器,即便是武者寒暑不輟、日夜勉力,但要在再有精進卻是不能。
此時此刻,劉易陽心知必敗,可仍是耗盡自身內力,試著去著推遲無可更改的結果的到來。漸漸便是一旁的儒者也看出了不對,眾人只覺劉易陽朝著‘白虎敕使’走去的腳步越來月虛浮,而速度越見緩慢下來。眾人不解綺故,但認識誰也看得出劉易陽他在抵抗著!
劉易陽不相信會有奇跡,可他卻仍一步一步艱難前行,用自身的‘浩然之力’去抗衡這個‘寂滅淨土’,此時,儒者心中所想的不是死,而是愧疚,當年師傅周子期將‘風雷劍戟’傳給自己之時,自己曾說會拼死去守護稷下學海,但今時今日,自己不僅辜負了師傅,也辜負了那柄在稷下已然傳承千載的‘風雷劍戟’。
在所謂的‘寂滅淨土’之中,在唯‘空’的寂滅之中,沈彥塵試著深吸一口氣,他試著去收斂心神,可無論如何卻是能以集中精神,只覺全身的勁力在卍字金輪的流轉不歇中消解,而在卍字金輪四端之上隱隱出現四柄劍,四劍之上各蘊一字隱隱浮現——苦、集、滅、道,隨著卍字金輪的不住的流轉,那四柄劍在不住的合攏。而伴隨著虛幻四劍的接近,沈彥塵心中卻是覺著終于是個解月兌了。
少年卻是不知,此時‘白虎敕使’所開的‘苦集滅道、寂滅淨土’,正是出自釋宗武學之中的‘見四諦、斷因果’之說,釋宗遁隱已久,而這其中有牽扯到一樁舊事,即便是沈彥塵出身于‘兵道祖庭’的息兵堡,可堡中能知釋宗之人,卻是誰也不會無端提起這一宗門來。
人存一世追名逐利,或蠅營狗苟、或兢兢業業,貧賤、富貴,但任是誰心中都會期盼一個解月兌,那或是一場得償所願,許是十年寒窗一朝飛揚,許是苦戀許久終結良緣。
——可縱是年少,可沈彥塵在心底也有一個期盼,在放棄自己的最後那一刻,沈彥塵忽然想起久埋心中的奢望,那從未曾見過的父母!一瞬間,他想起女乃女乃面對自己詢問時的良久無言,想起九龍蔽淵之中白誠軒那一句‘皆是人中龍鳳’,解月兌于一場空,可沈彥塵不願,十多年來終是得知父母點滴線索,怎能讓這成一場空!
在這一瞬間沈彥塵忽然明白,此時此地這情景其實叔叔曾對自己講過,甚至程無逸也曾對自己講過,只是自己卻忽略了。這是…這是以自身信念、願力、德行直接去摧毀人的武道境界。這一刻,沈彥塵忽然明白叔叔讓自己尋找所謂‘劍與劍心’的真意,那就找到作為武者的憑依,那不僅是‘劍與劍心’,也是為人的堅持和憑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