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燃起的火焰未歇,而在那火色之中升騰而起的未平宮靜默矗立。廣場之上,一側是天門敕使和鬼蝠衛,另一側是稷下學海之中儒者,北辰帝闕素以天冑之身自居,以陰謀詭譎欲操控天下大勢,而稷下學海之儒者也常自比‘天道之傳承者’,兩者的存在像是暗和光一般,而兩方對持中間的小片空地之上,有一玄衣老者和正自哭泣的少年。
綺雲眼中也漸漸有淚,她雖是自幼長在稷下之中卻也是孤兒出身。她知道那自孩提之時便有的孤單,體味過那年少之時的看著旁人一家天倫的羨慕,再漸漸長大之後,每思及父母她神傷過、自嘲過,最後在她心里將這‘孤兒’所帶來的種種壓抑統統拋給不曾見過的父母,所以綺雲自幼也是頗為驕傲的,在這‘孤兒’的身份之下她比別的孩子都努力,她想去告訴旁人即便是沒有父母自己也會比你們強,但其實在所有的偽裝之下,綺雲明白背負著那份‘孤單’成長其實是很累的。[.]
看著哭泣的沈彥塵,她不自覺的朝著沈彥塵走了過去,可行了有三四步,一旁有一人忽然拽住她的身形,便听劉易陽厲聲斥道︰「此時此地,綺雲莫要忘了自己身份。」言語之中劉易陽已經是帶著怒意。綺雲停下了腳步,她好想去大聲呼喊,她想去阻住沈彥塵的不住的哭泣。可劉易陽的一言卻像是在綺雲心里築起一道障礙,自己一步竟然也邁步出去竟像是身入桎梏之中,也不明白是畏懼著什麼,只覺著雙腿忽然間如有千鈞之重。知道自己心中是想走到沈彥塵身邊去的,可此時此地,那過往曾听的儒家綱常之說、禮教大防之言,竟像是在自己心里忽然開出了無數的荊棘,然後在心里漫步叢生的是一種無力感和怯弱感。
綺雲忽然開始理解方才周子期所說的儒術之‘縛’到底是何物,也隱約體味到儒門經傳之中那句‘存天理、滅人欲’到底意指何處,可這‘天理’為何如此無情,就這麼遠遠的看著沈彥塵,綺雲覺著沈彥塵就像是處在一幅畫中,那畫中只有黑、白兩種顏色,而沈彥塵就立身在那黑、白兩色的夾縫之間,當他在不住哭泣的時候,在那黑、白之間開始彌散這一種若有若無的妖紅之色,這紅色介于有無之間,卻是在不住的逸散,恍惚之間,綺雲覺著那淡淡的紅色像是‘火’…終將燃燒盡黑、白二色的‘火’……
沈彥塵哭泣聲漸漸小了些,可少年仍止不住後頭的哽咽,面對沈彥塵當面的質問,周子期眼中閃過一絲愧疚,可隨後目光之中有的是鑒定,緩緩回到︰「那一戰雖是已過去十多年,可這些年來卻是清清楚楚印在我心里,那夜圍殺之人雖以眾欺寡卻是勝他不的,若非他早已身中‘一寸金’的劇毒,只怕纏斗稍久便能將我等各個擊破,那時久戰不下,顯然眾人心中已是起畏懼之心,眾人便齊齊將刀劍往他妻子身上攻去,而那女子也可說是武道之中的高手,竟是懷抱著孩子進退有度,片刻無功最後卻是雖未言語,眾人也已看出若要那懷中孩子是她累贅,可嘆我輩皆是成名之武者,可刀劍卻是盡數往那襁褓之中的孩子招呼而去。」
白誠軒沉聲道︰「所謂諸子百家不過爾爾!」當年雖未親見當年一戰,可想起和沈振衣夫婦兩人相處時光,心中怨懟越眾,語中之中憤慨以極。
周子期不以為意,道︰「那沈振衣見妻子受傷手下也不留情,東沖西往竟是難有人接下他一招,一時鮮血橫飛、慘叫不止,他一掌空劈竟是徒手和我大劍相抗,我本以為他是瘋了,可沒想到我那時‘王制劍術’已然小成竟是當不住他一擊,他一掌竟是破劍而來,一掌直銷我面門,我本以為必死,可那一旁襁褓之中的孩子卻是發出一出哭聲,…眾人畏他如虎,狠下心來終是將他妻子重創,許是受傷之下那女子再難從容對敵,終是將襁褓之中孩子驚醒。」看了沈彥塵一眼周子期續道︰「當年若非沈振衣心中顧念你只安危,只怕場中眾人皆是非死不可。」
沈彥塵哽咽這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們定是喜歡彥塵的。」像是在說給旁人听,可話語中分明是自說自話。
周子期道︰「他奔會妻子身邊,竟單手將妻子抱起身來,隨即扯上衣衫竟是將孩子月復在背上,那雙眼之中滿是血紅,看著眾人問道「為何,為何,為何要逼我啊!」,場中好手看著誰也不敢上前,就在這時那帝君身邊‘三從四衛’終是趕到,這七人本就算的上是擊技之中的翹楚,這次有備而來出手就是必殺之陣,那三從使得是「佐臣侍」之陣,四衛結的是「恩理節權」四制之陣,那是開胤之時帝師宇不凡所創的絕殺之陣,可沈振衣竟視若無物,一手抱著妻子竟是單手和‘三從四衛’相抗,那場惡斗竟斗了兩個多時辰,那‘三從四衛’終也是奈何不了他,最後也是刀劍往他懷中妻子和背上兒子砍去,那時或許他妻子怕已經身死,但背上孩子卻是哭個不停,最後終是被‘三從四衛’所創,那三從手中三把長刀砍在他腰間,四衛所執的劍刺中他雙腿,這時他喝到「跳梁小丑,豈堪一擊。」全身氣勁爆沖,‘三從四衛’手中兵刃竟是為他震斷,七人也被震出數丈。他也和瘋了一樣大笑起來,隨後右手卻是一掌擊向天空,只听得眾人頭頂天空悶雷滾滾,天雷鼓蕩半晌不休,一時間那竟像是天、人相爭之景。」
藺無咎、‘玄武敕使’、‘白虎敕使’听到此處心中皆是一驚,眼光卻是不由的瞧向一旁‘朱雀敕使’,當年之事其實北辰帝闕也是暗自參與其中,而親身參與其中的便是‘朱雀敕使’,只是誰也不曾想到當年一戰竟是如斯恐怖如斯。
白誠軒道︰「論起武道擊技振衣你仍是走在我前面。」言語中帶著羨慕,更多的卻是惋惜,以周子期所敘,白誠軒知道只怕那時沈振衣已然是踏入‘四階論武’之中的‘賢階’。
周子期對著沈彥塵道︰「你既是沈振衣之子,我也是有必要將這些說給你,那一掌之後他抱著妻子竟是哭啞了聲音,而背上孩子也是哭個不停,但‘血脈禁絕’之下便是那孩子也難逃一死,不過眾人心中怕是都在害怕再出一個沈振衣吧,‘三從四衛’終是試探這為了上去,可就在那時卻是一生清嘯,竟是刀光如匹而來,電光石火之間身影一閃那孩子便被人救走,以我想來只怕那日出手之人該是沈子敬,他雖不敢為了一人堵上息兵堡基業動手救援,可也不忍見你喪生吧!」
就在周子期這話剛說完之時,沈彥塵忽然開口道︰「…喪生?…喪生?…不!我那日不死,今日也不會死,我…我要…報仇的…我要…報仇。」白誠軒剛開說叫一聲‘彥塵’,卻听沈彥塵道︰「白伯伯,你別攔著我,今日此地,就讓彥塵放肆一時吧!不為別的,為了護我、愛我的媽媽,還有那個未曾一見的父親。」
白誠軒一時竟是不知如何去反駁沈彥塵,周子期卻出聲道︰「若是你想報仇那便來吧,而我不會因為你尚自年幼便手下留情,為了這得來不易之承平,今日之心,和當日于你父對敵之時一般。」只怕是誰也料不到沈彥塵會出言挑戰周子期,程無逸出聲道︰「還請周師伯手下留情。彥塵生性良善,為何…為何定要向他出手。」
在另一側綺雲手中那如絲綢的‘一念之貞’竟是驟然發動,她攻的竟然是周子期,更是高聲道︰「彥塵快走,你不是周師伯的對手。」綺雲出手之時本就是心情復雜,而方才出手,一旁劉易陽手中‘風雷劍戟’已是阻住其去路,綺雲不備之間已然是為劉易陽所制,劉易陽怒道一聲︰「綺雲…這些年聖賢之學你倒是白學了!」橫切一掌竟是擊在綺雲頸背處,綺雲只覺眼中一花,努力著朝著沈彥塵看去,模糊中她看到沈彥塵手持自己的‘星霄飛羽’朝著周子期沖了過去……
稚子執劍…為復前仇…
白誠軒看著舉劍沖鋒的沈彥塵,他不由得想起沈振衣,想象著那日懷抱妻子、被負幼自的情形,心知更是曉得,當日沈振衣那朝天而發的一掌,那是和今日沈彥塵稚子執劍一樣的…恨!——那是為世事所逼迫的恨意難消!以白誠軒之齡,老者知道所有的恨都會漸漸變為憤怒,而憤怒的火焰總是傷人也傷己,白誠軒心中擔憂沈彥塵的安危,可老者知道,此時少年更是需要狠狠的去宣泄這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