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一章
從肩膀的護盾中拔出來的光劍,化為斬開黑暗的鮮明光芒直逼眼前。不過對方犯了致命的錯誤。在揮舞之前,刀刃接觸到太陽能發電板上伸出的警示燈,錯失了斬擊的時機。
過于直線的移動軌道,散漫的狀況掌握。要回避很容易,甚至于從旁邊用光劍反擊也不是不可能,不過他知道這樣做的話奧黛莉也不會沒事。用護盾擋下斬擊的巴納吉,放棄繞到敵機背後,改讓「獨角獸鋼彈」往月球那一側退後。不能噴射推進器,這樣的想法讓反應變遲鈍,沒能控制好動作的機體很難看地在空中回轉。想用ambac重振體勢的努力也是白費,機體傳來與穩定用纜繩相撞的沖擊,「巴納吉,先別管我了!」奧黛莉大叫的聲音在劇烈震動的駕駛艙內回響著。
「好好地戰斗!這樣下去──」
蹬了警示燈的柱子轉換姿勢的敵機「高性能薩克特裝機」從腳邊急速接近,並舉起手上的光劍。真是千篇一律。雖然知道不會打中,但是巴納吉還是對著敵機發射光束麥格農。在麥格農彈莢中保持簡並態的mega粒子被解放,一口氣爆發出來的巨大光軸掠過單眼的巨人。彈道上的太陽能發電板被飛散粒子燒得面目全非,在「l1匯合點」的表面留下了遠看也能看到的傷痕,不過這距離沒辦法只靠沖擊波打下對手。巴納吉讓機體接著核心區的最外緣,藏在連接面板的結構材暗處,不過與預想中的相反,「高性能薩克特裝機」並沒有張開反擊的火線。雖然自己已經在對方射線上,但是攜帶著長炮身光束炮的機體似乎很慌張地翻身,用直線的軌道滑進「l1匯合點」的死角。
就在這時,繞到月球那一面的另一架「高性能薩克」,急急忙忙地用機槍攻擊而來。沒有去壓制正在核心區上的「洛特」,只是在找機會插手戰斗的這一架「高性能薩克」,跟停住的那架一樣是直線的軌道。不需使用麥格農彈,將光束步槍的槍口對著它牽制的巴納吉,預測它的回避行動,一起發射頭部火神炮。60mm的實體彈火線以扇型散布,采取預料中的回避運動的「高性能薩克」腳部噴出直擊的閃光。雖然馬上采取回避行動,可是推進器出力過度,背對的機體一下子就月兌離戰斗空域了。沒有張開牽制用彈幕的概念,也完全忘了與僚機合作。只靠氣勢壓過來的家伙們,難道只看到光束麥格農的威力就嚇到了嗎?
「這些家伙,是外行人……」
從泄了氣的身體吐出這句話。不是機體性能的問題。地球的吉翁軍殘黨,用比那還古老的機體與聯邦的最新機體戰得不分上下。從結構材的影子中月兌出,飛過太陽能發電板上時,「那是共和**的機體。」奧黛莉開口說道,讓巴納吉再次看向被擴大視窗捕捉到的cg補正畫面。
這麼說來,那亮灰色不適合實戰的機體好像在新聞還是什麼地方看過。與聯邦宇宙軍合同演習雲雲的新聞影像中,三不五時會閃過一下的吉翁共和國ms。對違反命令的戰艦發動攻擊,也是基于和聯邦的安全保障條約嗎?用目光追著與「帶袖的」設計理念、技術落差極大的機體,「共和國……」正打算回問的時候,被米諾夫斯基粒子干擾的無線電傳出人聲,從雜訊中浮出來的聲音在耳邊明確地響起。
‘……巴納吉,「獨角獸鋼彈」,听得見嗎?’
因為從「l1匯合點」的暗處月兌出,所以雷射通訊似乎恢復了。發訊方位被自動解析,視窗捕捉到「擬.阿卡馬」的擴大影像同時,已經听慣的粗獷聲音繼續說了下去。
‘我是辛尼曼上尉。立刻中止戰斗,遵從共和**的指示。「擬.阿卡馬」已經被佔領了,不听從指示的話,我們無法保證艦長以下乘組員的安全。’
無法了解听到了些什麼,只有被重物撞到的沖擊通過腦門。一瞬間讓身心放空,無法動彈的巴納吉,擠出一句「……什麼?」並將手貼上頭盔。
「船長,我不懂,你在說什麼?佔領了‘擬.阿卡馬’……」
‘就是字面意思。只要乖乖地听從指示,就不會危害你們。立刻解除武裝。’
接近警報突然響起,讓幾乎飛離的意識一部份回到**。一時後退的「高性能薩克」群,劃著大幅度的軌道逐漸接近。散開、並且如同包圍般接近的兩機,舉動很明顯地與這無線電的聲音同調。「等一下……」申吟著,巴納吉將背壓在線性座椅上。脈動變得急速,冷汗直流。
「這是怎麼回事,船長申請說明,請好好地說明!」
沒有回答。在接近的「高性能薩克」後方,「擬.阿卡馬」與「l1匯合點」保持約一百里左右的距離,而且安靜得詭異。沒有張開對空火線,共和**的ms也逐漸聚集在保持沉默的艦體周圍。什麼?發生了什麼事?思考與視線都無法定住,巴納吉轉頭看向身旁的奧黛莉,他高聲說道︰「奧黛莉,你也說句話。」低著的頭稍微動了一下,翡翠色的瞳孔回看著巴納吉。
「船長好奇怪,他好像搞錯什麼了。你來跟他說的話……」
應該同樣處于困惑之中的那對瞳孔,卻帶著令人害怕的寂靜沉在陰影之中。聯邦與新吉翁,高唱著雙方調和的可能性的同時——不,她越是高唱,陰影變得越加深沉。她知道會變成這樣,她害怕的就是這個。無言地訴說著,陰影接受了這已經無法扭轉的局面……
抓住她肩膀的手失去力氣,沒有目標地漂在空中。「怎麼會……」流露出的言語滯留在頭盔內,巴納吉感到呼吸困難而打開護罩。奧黛莉的目光垂下去不動。「擬.阿卡馬」也沉默著。你在那里做什麼?巴納吉搖晃的視線看著白色船體,在口中念著。就算做出這種事,也救不了任何人。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然而你在那里做什麼?
「那是平常的船長啊,說要是讓你受傷絕不放過我,像平常一樣地笑著……太奇怪了,怎麼這樣。船長……船長他……」
「辛尼曼。」
打斷沒完沒了的自言自語,奧黛莉抬起頭說著。被那不是奧黛莉,怎麼看都是米妮瓦的表情與聲音震懾,巴納吉無語地看著她的側臉。
「我以米妮瓦.薩比之名命令……就算這麼說,你也不會听吧?」
‘是的。’
「是嗎……很遺憾。」
低下的臉孔一瞬間閃過漆黑的陰影,奧黛莉打開頭盔的護罩,用毅然的表情看向自己。切斷無線電,她很快地說道︰「巴納吉,破壞掉‘獨角獸’。」巴納吉一下子無法理解她說了什麼。
「辛尼曼與‘帶袖的’他們取得聯絡。增援馬上就會來了,在‘盒子’落到他們手中之前──」
‘巴納吉,挾持米妮瓦.薩比做人質。’
瞬間,別的聲音在頭盔中回蕩,巴納吉張大半開的眼楮。
「康洛伊先生……」
‘現在已經是萬一的事態了,這關系到乘組員們的性命。’
追尋無線電的發訊方位,將視線移向背後的「l1匯合點」。無法以目視確認身在核心區域的「洛特」機影,腦海里浮現的是他交過手槍時的嚴肅神情。巴納吉看向右腳踝,收在足用皮套的自動手槍進入視野之中。從固定扣的縫隙間露出,閃著黑色光澤的握把——要拿這對著奧黛莉?為什麼?
‘住手,巴納吉,你做不到的。’
辛尼曼的聲音插了進來。早已听習慣的聲音在腦海中回響著,巴納吉用雙手壓住頭盔。
‘仔細想想吧。把「盒子」交給聯邦也不能改變什麼。等他們修復了與畢斯特財團的共生關系,我們與公主都只能葬送在黑暗中。想想瑪莉妲吧,你應該也看過他們的手段了。’
「可是,‘擬.阿卡馬’的人們……布萊特艦長,不會那樣——」
‘一個軍人能做什麼?為了救他們,現在只能這麼做。如果不分聯邦與新吉翁的話,那麼來我們底下應該也是一樣的。’
不是這樣。他立刻想著。可是想著為什麼不一樣的巴納吉,卻得不到答案,而看向奧黛莉。翡翠色的瞳孔不發一語,只有康洛伊的「不要被迷惑」響著。
‘他們是騙人的高手,不要听他們的。王牌握在你手上。’
‘你要听那些把公主當物品的人說的話?巴納吉,跟我們一起來吧!這也是為了公主好。’
「高性能薩克特裝型」已經接近到肉眼可視的距離,並且將保持在即時射擊位置的光束炮對準自機,巴納吉感到一陣反胃。‘我是吉翁共和**季利根.尤斯特上尉。立刻放下武器,打開駕駛艙門……’听著對方駕駛員的聲音,巴納吉卻握緊了因汗而濕透的拳頭。破壞機體、向新吉翁投降、拿奧黛莉當人質。大家都只顧自己,只想著自己那一方。就為了這樣破壞「獨角獸」好嗎?將這前往「盒子」唯一路標的機械,將這透過過去、現在和未來之旅,想呈現出人類可能性的父親的思念——
‘你沒听到嗎。放下光束步槍……’
歇斯底里的駕駛員聲音持續著。「嗦!」打斷他的巴納吉,藉著出聲的氣勢,踏下腳踏板。
突然加速的「獨角獸鋼彈」,對眼前的「高性能薩克特裝型」進行沖撞。接觸的沖擊震動著駕駛艙,「巴納吉……!」動搖的奧黛莉叫了出聲,不過巴納吉並沒有想理她。對撞飛的「高性能薩克特裝型」看都不看一眼,巴納吉正面盯著「擬.阿卡馬」的白色船體。
他沒有想到要做什麼,只是想看船長的臉。沒有面對面,沒辦法談這種話,不可能互相理解。一起穿越沙漠時,那一直照顧著自己的背影。在達卡的空中互毆時,你也手下留情了。你厭惡在眼下的地上那無謂的殺戮,默認著讓我沖出去——
細銳的光芒在眼前啪、啪地錯綜閃動,對他一頭熱的腦袋潑了盆冷水。巴納吉反射性地煞住,讓「獨角獸鋼彈」的軌道幾乎九十度轉換,但是听到有如從壓潰肺髒吐出的咽嗚聲,讓他感到全身失去血氣。
他忘了奧黛莉也在。回看輔助席,只看到癱瘓的奧黛莉,巴納吉大叫一聲「奧黛莉!」並搖動她的肩膀。
笨蛋,我是笨蛋。現在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好的,除了她之外沒有別人啊。受恐懼感驅使,對頭盔中的臉頰拍了數次,她顫抖的眼瞼緩緩睜開,沒有定焦的瞳孔回看著自己。正松了一口氣的瞬間,‘冷靜點,巴納吉。’新的聲音從無線電插進來,讓巴納吉觸踫奧黛莉的手一陣痙攣。
‘你的行動會牽連到許多人的性命,不要隨便亂來比較好。’
射錯綜的威嚇光束的物體──有線式的遠隔操作炮台回卷,收回到往自機接近的異形ms手腕上。在那令人聯想到薔薇的紫色機體身後,身著鮮紅色裝甲的機體從「擬.阿卡馬」的後方出現,讓巴納吉的視線盯著它不放。
「弗爾.伏朗托……」
意識似乎恢復清醒的奧黛莉,傻眼地說著。追過紫色的機體,在「擬.阿卡馬」前方將相對速度降為零的「新安州」,連手上的光束步槍都沒有舉起,俯視著「獨角獸鋼彈」。同行的兩架「吉拉.祖魯」代替它架起光束炮,與紫色機體一同,單眼閃著威嚇的光芒。看著這群與共和**的「高性能薩克」群等級不同,已經習慣戰斗的人們動作,巴納吉將在「帛琉」所看到,戴著假面的臉孔與紅色機體重疊。
‘投降吧。現在這是最好的一條路。’
那環繞在耳邊,侵蝕腦海的聲音繼續說著。重新握住操縱桿的手失去力道,巴納吉失去焦點的眼神在虛空中游移。最好的一條路、通往未來的道路、父親所托付的事物。毫無脈絡的話語盤旋著、化膿、崩潰,並失去意義。連思考如何是好的能力都沒有了,只剩下言語亂七八糟地混成一團,在放空的腦海中無處可去而滯留著。
也許因為這樣,從輔助席起身的奧黛莉將手伸向腳邊時,他沒辦法即時做出反應。等他發現的時候手槍已經被拔出,月復部被槍口抵住的巴納吉,直到這時才終于看向奧黛莉的臉。
奧黛莉,他想開口叫她,可是卻叫不出來,壓在月復部的硬塊成了他唯一可以感覺到的東西。奧黛莉沒有移開與巴納吉對上的目光,她靜靜地說道︰「辛苦你了,弗爾.伏朗托上校。」
「‘獨角獸’的駕駛員,現況下沒有辦法做出冷靜的判斷。駕駛艙由我壓制了。」
‘米妮瓦殿下……這樣好嗎?’
「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也沒有辦法了。我要往哪去才好?」
‘降落到「擬.阿卡馬」就可以了,可以讓它解除武裝嗎?’
伏朗托的聲音也相當冷靜。「奧黛莉……」從喉嚨擠出聲音,巴納吉看著表情充滿壓抑的奧黛莉。是演技嗎?他想用眼神試探,可是翡翠色的瞳孔沒有回答。槍口更加用力地壓迫著月復部,宛如在測試強度般的視線穿透身心。心底深處被動搖,讓巴納吉心中體認到這是重要局面。他閉上眼楮一段時間,然後深深吸了一口氣看向正面。
解開操縱桿的鎖定,放下裝備在右機械臂上的光束步槍。以此為契機,nt-d的訊號開始閃動,精神感應框體那連駕駛艙中都看得到的光芒消失了。擴張的框體收縮,滑開的裝甲回到固定位置,多劍型天線收束回獨角,下方的雙眼監視器也失去光芒。確認「la+」的紅色光點消失,機體狀況回到「獨角獸」的巴納吉,開啟推進器縮短與「擬.阿卡馬」間的距離。
尾隨著抓住漂在虛空中的光束步槍,開始導引的「吉拉.祖魯」,前往現在已經在新吉翁掌中的白色船體。敵意、猜忌、良心不安。感覺著漂在周圍復數的視線與情感,巴納吉專心地讓「獨角獸」前進。相信別人這個行為──用全身實際體會到這有多麼沉重與困難的同時,他將心思放在旁邊這條以槍口聯系的生命上。在持槍壓著自己不動的奧黛莉頭上,伏朗托的「新安州」視線也盯著自己不放,體現紅色彗星之名的機體持續浮在黑暗之中。……你听到艦內廣播了吧?沒有例外,請全員移動到ms甲板。」
「也有不能拔點滴的人啊!在無重力下你是要我怎麼處置?人在一般病房就算了,在加護病房的患者不能移動。條約里面也承認傷兵有治療權利。」
曾經听過的聲音,帶著固執的憤怒震動著耳膜。瑪莉妲.庫魯斯微睜雙眼,模糊的視線左右環視著。
她看到了像是醫務室的白色天花板。那不是「葛蘭雪」的天花板,理解到這點的身體流過一股微弱的電流,瑪莉妲將沉重的腦袋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透過環繞著病床的拉簾,在外頭蠢動的魁梧男性背影,是自己熟悉的人物。那是葛蘭雪隊成員之一,擔任後備操舵手的亞雷克。身材壯碩卻頗膽小的他,手上握著輕機槍。被槍口指著的白衣男性也有印象,不過她對這個人不太熟悉。是被「擬.阿卡馬」抓到時,負責治療的軍醫。記得人稱哈桑……
突然的一陣頭痛,讓模糊的視線中斷了。發生了什麼事?我不是被移送到地球了嗎?身體好沉重,嘴里還有麻醉的苦味。雖然感覺到重力,不過這里是地球還是宇宙——閉上眼楮,再次睜開的瑪莉妲,用比較鮮明的視線再次看著拉簾外的景象。「賈爾先生,你也說句話吧。」哈桑說著,視線越過亞雷克看向第三個人影。
「雖然只是短時間,不過你也跟他們一起行動過吧?就算要佔領船只,也有最低限度的規則啊。沒有哪個比較好說話的人嗎?」
拉簾的縫隙間,可以看到沉默不語的男人側臉。看著深嵌在那相貌精悍的光頭男子臉上的黑色瞳孔,這也是有看過的臉……正這麼想著的瑪莉妲,因為一句插進來的「沒有用的」一讓她眼皮痙攣。
「我們在這艘‘擬.阿卡馬’上待的時間,遠比他待在‘葛蘭雪’上的時間要久得多了。」
說話的同時,走進視野的辛尼曼,目光看向被稱為賈爾的男人。用險惡的眼神互相注視之後,辛尼曼先移開了視線。「……期待恐怖分子遵守道義是沒有用的,是吧?」哈桑接著吐出這句話。辛尼曼轉動堅硬的目光,「就是這樣。不被承認為軍人的話,也沒有義務要遵守條約。」
從腰間拔出的手槍,無所謂地指向了哈桑。突然間緊繃起來的空氣穿過了變遲鈍的全身,讓瑪莉妲躺在床上的身體發抖。似乎是查覺到自己的氣息,辛尼曼抖了一下,眼神看向自己的剎那,「哈桑醫生。」賈爾打破了沉默。
「辛尼曼是認真的,現在最好听他的話。」
「可是……」
「也只能讓他們把人帶走了。他們應該也會認可我們攜帶必要的醫療器具。」
賈爾再次看向辛尼曼的瞳孔中,看得到壓抑情感的栓塞。「要讓我們確認過。」辛尼曼板著臉孔說道,並放下對準哈桑的槍口。哈桑瞪著辛尼曼的臉看,不過在賈爾「我也會幫忙,來吧」的催促下,不甘不願地離開了。一旁亞雷克看似松了一口氣,賈爾未予理會,也跟在哈桑之後離去。
「很遺憾。」
高大的賈爾在經過辛尼曼身旁時低喃著,之後便從視線中消失。亞雷克也跟著離開,拉簾的縫隙中只剩下辛尼曼的側臉。他壓著怎麼都壓不下來的感情,黑色的瞳孔在沒有表情的臉上搖動著。master好像在痛苦著,為什麼我還躺在這種地方?瑪莉妲彎腰想撐起上半身,不過側月復部的劇痛讓她咬緊了牙關,用斷斷續續的聲音榨出「master……」。大步走過來的辛尼曼拉開拉簾,那似乎好久不見的胡子臉出現,遮住了天花板的螢光燈板。
褪色的皮外套,漂著些許的硝煙味。感覺冷冽的外面空氣吹進床上,讓瑪莉妲毫無防備地躺著的身體稍微繃緊了起來。「這里是︰?」發出干涸的聲音,她對無法自由活動的手腳使勁。辛尼曼的手掌貼在瑪莉妲額頭上,靜靜地說道︰「不用擔心。」
「我不會要你移動,在這里好好睡一覺吧。下次你醒來的時候,一切就都結束了。」
粗糙的掌心觸感,從額頭蓋到眼臉上。傳遞而來的熱度滲透身心。沒錯,就是這個掌心呼喚著我,再一次將我從黑暗中拉回來。雖然想了起來,卻無法讓她趕走襲擊而來的沉重睡魔。瑪莉妲閉上眼楮,將似乎吊著點滴的手往辛尼曼伸去,伸長的手指與手指間稍微踫觸了一下。是父親的手,浮現這句毫無脈絡的話語之後,身旁辛尼曼的體溫便消失了。
留下拉簾唰地拉上的聲音,被冷清的外界空氣所包圍的身體逐漸遠去。目送那吞下苦衷的背影,認清自己無力支持住他的瑪莉妲,讓有如鉛塊的**沉在床鋪之中。
對看習慣姆賽改ms甲板的眼楮來說,這空間實在太過寬廣。貫通七層樓高的天花板足足有三十公尺,長應該有八十公尺的牆壁上排著許多整備用的懸架。既然另外有出發與著艦用甲板,那麼這大得不像話卻什麼都沒有的地方,純粹是用來儲存的空間吧。地板下設有解體整備用的工廠區域,還確保有比這小上兩圈的空間,只能說真是服了他們。
「要讓ms站在地板上,這真是靈魂被重力奪去的人們才有的想法。」
听見這半開玩笑的獨白,開曼中尉也回答道︰「就是啊。」自從兩年前的合同演習後,季利根就沒有再進到聯邦的艦里,不過這「擬造木馬」——「擬.阿卡馬」奢侈的作工遠遠超過其他艦艇。季利根看向沿著牆壁排列,共計十二具的懸架,感覺這實在有夠浪費空間。如果是吉翁共和國的船艦,就會有效利用天花板及地板空間,搭載比這多一倍的ms。
不過現在「擬造木馬」的艦載機可說是冷冷清清。收在懸架上的正規艦載機只有兩架,旁邊停著兩架「帶袖的」的「吉拉.祖魯」,對面的牆上以季利根的特裝機為首,有四架隸屬古爾托普隊的「高性能薩克」並排著。將頂著護目鏡造型的頭部的聯邦機趕到角落,繼承「薩克」設計的單眼機並排的場景,正是證明這艘艦只正處于吉翁壓制下的光景,不過這些只不過是演出現況用的大道具。季利根從懸架旁的維修窄道探出身子,讓支配著這ms甲板氣氛的存在進入視野之中。
鮮艷的紅色裝甲,背對著靠近艦首的牆面,看起來宛如浮在空中。那是人稱再世夏亞,弗爾.伏朗托的座機「新安州」。放出如此的威壓感,令人想要相信紅色彗星真正復活。這架「帶袖的」ms,才是現場氣氛的支配者。用金邊裝飾的胸口駕駛艙蓋打開,駕駛員現身,並戴著覆蓋眼楮到額頭的面具,讓這份確信更添強度,深植在季利根心中。
就算在戰斗中也不穿太空衣這傳言,似乎是真的。目光追著鮮紅的制服,季利根自言自語著︰「簡直就像是夏亞……」他踫觸別在斗篷上,垂在胸前的階級章。用形狀記憶縴維織成的斗斗篷,就算在無重力下也不會隨便漂起來。雖然已經進行氣密措施,在敵艦的ms甲板下月兌掉太空衣仍然不是個好主意,不過季利根命令部下更衣,改穿公**斗篷。他認為穿著聯邦給的衣服,沒辦法與現場氣氛合為一體。
在他的眼里,我們這些共和**的人是什麼樣子呢。季利根整理著斗篷,目光追著在空中流動的伏朗托,然後看到白色的ms機體,讓他皺起眉頭。在艦首側懸架上的獨角巨人,與紅色彗星所支配的甲板完全不搭調。「那就是‘鋼彈’……?」似乎是看到了同樣的場景,開曼低喃著,季利根壓下臉上不快的表情背向「獨角獸」。
「是啊。頭上的角合起來,就變那樣了。不知道有什麼意義。」
沒有回頭看嗆聲的季利根,開曼從扶手伸長脖子注視著「獨角獸」。開曼隊分配去對「擬造木馬」進行攻擊,所以沒有目擊到那架「鋼彈」如同怪物般的戰斗力。當時的恐怖化為冷汗在額頭浮出,季利根緊握著放在扶手上的拳頭。
不只是機體的性能問題,那架「鋼彈」有著氣魄。它打垮了相信只要有愛國之志,就可以對付十人或百人的自己,顯現了戰場上的現實的氣魄。被它吞噬的身體萎縮,一時之間只想著怎麼逃離它的射線。如果不是潛入「擬造木馬」的「帶袖的」間諜展開行動,單方面中止戰斗的話,自己可能已經不顧面子地逃回「古爾托普」了。至少,被那架「鋼彈」潑了盆冷水,當初的興奮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這點是無法否定的事實。
駕駛員是什麼人?看向靠在「獨角獸」的駕駛艙旁邊的吊艙,季利根凝神看著從這里看起來只有豆粒般大小的駕駛員,不過感受到艦尾側的隔牆打開的聲音與振動,讓他回頭望去。讓整個甲板鳴動的巨大隔牆完全打開,兩架小型的ms踏入甲板,接著兩腕各有三根爪子的紫色機體異樣的身影出現。自己看過那帶著兩架小型機,大概是從著艦甲板移動過來的ms。它是伴隨紅色彗星的親衛隊長機體。安杰洛上尉的「羅森.祖魯」,有人在無線電中這麼叫它。
被蹲下巨體,穿過隔牆的「羅森.祖魯」驅趕,而移動到甲板一隅的兩架小型機停下動作。全長不到「羅森.祖魯」一半的小型機,就好像惡作劇被逮到而帶回來的小孩子,不過可以把發電機與驅動系統小型化到這種程度,那技術一定是最新型的。「那是mr的機體。」開曼在耳邊低語的聲音,讓季利根板起面孔。狩獵人類的特殊部隊ecoas惡名,象征著聯邦政府的恣意妄為,在「風之會」中也成為話題。
突然間,他感到不安。直到潛伏在side6的「帶袖的」艦隊抵達,還有一天多。在那之前必須只靠這里的人佔領著「擬造木馬」。伏朗托隊的人員,含運來ms的腳鏈乘員在內共十六名。算進潛入工作部隊——葛蘭雪隊的人員也不到五十人。當然,外圍警備也要配置人員,所以進行艦內佔領的人數會更少。對艦內進行監視的工作,不得不以「古爾托普」及「德洛密」派遣來的特務隊為主力。把兩艦各派的三十名特務隊數量合計算下去的話,可以專注在艦內佔領的人數大約不到百人。
要對應已經解除武裝的四百名「擬造木馬」成員,這樣的數字是足夠了,可是其中含有ecoas的隊員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受過地獄般的訓練,他們被一樣有軍人身分的人認定是怪物。和他們比起來,這邊的戰力有三分之二都是沒踫過實戰的共和**人。壓得住嗎?季利根心想,同時也對自己的不安感到疑惑。
季利根自覺到,是因為面對「鋼彈」的經驗所造成的陰影吧。在戰場上左右生死的是個人的氣魄,「鋼彈」的駕駛員親身告訴了自己這一點,不過交錯的氣魄內容卻與想像的不同。是更粗俗、更現實的東西。只是不想死,這麼單純而強烈的感情錯綜著,感覺上就跟被丟進危險的工地現場沒兩樣。沒有什麼仗義的陶醉、也沒有高度的戰術運用可插手的余地,像是一不注意就會被卡車或是吊車碾斃,那樣粗暴而無力可回天的恐怖。對于沒有工作意識,只靠理念支撐至今的自己來說,光是想要不被吹襲的暴風吹飛就已經卯足全力了。
與想像中的不一樣。用一句話講白了就是這樣,不過在這股異樣感的背後,有著某樣會一讓現在的立場崩潰的事物。「沒問題嗎?在‘帶袖的’主力還沒到之前,只靠我們……」背對著開曼繼續說著的聲音,季利根看著采取降落姿勢的ecoas機體。「听說葛蘭雪隊是老練的部隊。加上我們特務隊的力量——」在他心不在焉地回答的同時,甲板上的氣氛突然一變,目光一隅出現鮮明的色彩。
穿越對面牆上的氣閘門,在維修窄道上出現的那色彩,身穿有如萌芽的鮮綠色制服、配上金邊的刺繡,披著及膝的酒紅色斗篷。從這里看不清楚長相,不過所散發的氣息並不是一般士官可以比擬的。人影與紀錄影像中看到的幼年期米妮瓦.拉歐.薩比重疊,讓季利根全身僵直。「喂,那個……!」「不就是米妮瓦.薩比殿下嗎?」四處傳出類似的喧嘩聲,讓甲板的氣氛一下子起了騷動。
不在意所有人的注目,似乎是米妮瓦的人影對維修窄道蹬了一腳。那細致的身驅在伏朗托的親衛隊員伴隨之下,擺動斗篷漂在空中。在殺氣騰騰的ms甲板上亮起一盞光芒,季利根感覺到體內產生的不安消失而去,他幾乎是帶著感動看著那身影。穿過身著公**軍官斗篷的同志們面前,米妮瓦往收有「獨角獸」的懸架方向前去。眼底看著被槍指著,無計可施地被帶走的聯邦軍人們,體現吉翁主義的血肉就翱翔在眼界之中——
「吉翁萬歲!」
心中的沖動,化為言語從口中彈出。呼喊瞬間傳開,讓許多唱和的聲音在甲板中響起。
吉翁萬歲、吉翁萬歲。共和國士兵的歡呼充滿了ms甲板的空間,震動著「擬造木馬」的船體。季利根相信,這股波動將會滲透宇宙、傳向地球圈全域,並成為宣告新時代胎動的力量。
這就是我所期望的。之前的不安以及有什麼不對的異樣感全部一掃而空,心中充滿了何時去死都無妨的念頭。吉翁萬歲的唱和聲短時間內沒有止歇,得到了足以倚靠的尊嚴的男人們,歡呼聲不斷地震撼著甲板的空氣。狂熱的人群歡呼,與其說是聲音更像是牆壁。用個人的意志已經無法駕馭,沒有達到目的之前無法停止,壓倒性的高牆——
而奧黛莉若無其事地穿過那道牆,往這里接近。那身穿新吉翁的正裝,全身沐浴著眼底歡呼聲的姿態,並不是奧黛莉的樣子。從巴納吉看來,那更像是批著奧黛莉的皮,潛藏在奧黛莉的影子中的某個人。是某個名為米妮瓦.薩比,與自己無緣之人的模樣。
被高聲歡呼的共和國士兵包圍著,「擬.阿卡馬」的成員也呆滯地仰望著奧黛莉——也就是米妮瓦。全體乘組員逐漸被帶來這塊ms甲板,巴納吉眼底看到被分為各班的一行人將雙手放在頭上,雙膝跪在地板上的場景。將自動步槍對著被俘虜的聯邦軍,大叫著吉翁萬歲的舊公**制服群。在感覺到有如時光倒流回一年戰爭當時,好似被丟到不同歷史的時間軸的錯覺而起雞皮疙瘩的同時,巴納吉在理沒甲板的無數臉孔中找尋著辛尼曼。
自從被收容到艦內之後,他還沒有見到辛尼曼。他人在何處、又是用什麼樣的表情看著這狀況?環顧四周範圍都找不到他的人影,緊握著吊艙扶手的巴納吉,突然感覺到後腦部傳來冷酷的視線。
稍微轉動頭部,讓站在背後的紅色制服進入視野中。弗爾.伏朗托戴著面具的臉一動也不動,只是背對著「獨角獸」的駕駛艙站著。連他是不是在看著自己,也因為防眩護鏡藏住了瞳孔而無從得知,只有沒來由的寒意從背上傳來。有如事先講好般地與辛尼曼取得連系,毫不費力地將「擬.阿卡馬」納入支配的寒意。那至今未曾見識過,完全不同層級的寒意,令人無條件地感覺到,要是一有抵抗的動作,不用等一旁待機的親衛隊員行動,他會一擊讓對手躺下。
他到底是什麼人?巴納吉在腦海中描繪出那在「帛琉」曾經見過一面,面具下的臉孔,可是仍然只有面具的印象,同時他感覺到吊艙的扶手微微地振動著。抓住同一條扶手,翩然降落在吊艙上的米妮瓦.薩比,正翻動著含風鼓起的斗篷,朝甲板的方向望去。她的右手高舉的瞬間,吉翁萬歲的唱和化為歡呼的叫聲,有如地鳴的歡呼聲嗚喔喔地搖動著吊艙。
「米妮瓦殿下萬歲!」「願榮耀降于薩比家!」環顧了高呼的士兵們,等他們的興奮告一段落之後,米妮瓦轉身與背後的伏朗托正面對望。奧黛莉,巴納吉感覺到在內心呼喚她的聲音被彈開,然後摔碎在地上的空虛感,他只能安靜地看著那對自己瞧都不瞧的側臉。背對著並攏腳跟的親衛隊員,伏朗托開口說道「真是完美」並往前踏一步。
「拿更換的服裝來果然有價值。這樣子共和國士兵的士氣也會提升吧。」
嘴角的微笑是他唯一的表情,伏朗托淡淡地說著。「準備得真是周到。」米妮瓦冷漠地回答,眼神中有注視著敵人的險惡感。
「听說過去率領新吉翁的夏亞.阿茲那布爾可是很不喜歡讓人飾演象征的?」
「名為夏亞的人是如此吧,而我只是進行我覺得需要的事。米妮瓦殿下,不也是了解到這一點,才更衣的嗎?」
「講這種把人當傻子的話。閣下這種態度,才是讓我從‘帶袖的’離開的原因……不過多說無益。」
既然都發展成這樣了。對補充了言外之意的米妮瓦點頭,回答「在下惶恐」的伏朗托仍然帶著微笑。目光從戴面具的臉上移開,米妮瓦的視線一瞬間與巴納吉對上,但是巴納吉還來不及看清她的眼神,她又看向了甲板。
「不過,這樣好嗎?俘虜中也有ecoas的隊員。這可不是沒有實戰經驗的共和**可以對付的對手。」
「ecoas與主要干部的監視,我交給葛蘭雪隊了。請不用擔心。」
「那讓全員集中在這ms甲板上的理由是?有共和國艦的增援的話,應該可以打散分區拘留才對。」
「是依照戰略上的判斷。米妮瓦殿下無需操心。」
「戰略……為了問出‘拉普拉斯之盒’的最終座標嗎。」
接近斷定的聲音,讓伏朗托嘴角的笑容消失。自己被收容到艦內時就關掉發電機,讓拉普拉斯程式的資料不會被叫出來,這點米妮瓦應該也知道,但是這件事與把人質集中在這里有什麼關系?不自覺地凝視著米妮瓦,同時發現自己下意識地用上人質這個字,使巴納吉眼前一片昏暗。
不會吧,他被心中喊出的沖動驅使,並瞪著伏朗托看,被寒意所籠罩的面具一動也不動。「你這個人……!」當他大叫並踏出一步時,突然從背後伸來的手臂扣住他的脖子,從地板浮起的身體被拉向後方。
「我就在等這一刻。巴納吉.林克斯……!」
讓皮膚麻痹的聲音在耳邊出現,側月復被槍口抵住。安杰洛.梭裴的聲音,與在「帛琉」跟隨伏朗托時一樣地陰濕。「在這里沒辦法冷靜地談話,我們移動吧。」伏朗托說著,隨後從視線消失。用眼神回應的米妮瓦,臉孔轉過來看了一眼。翡翠色的瞳孔上出現苦衷,好像有想傳達什麼給自己的氣息,是錯覺嗎?半被塞住的氣管流露出喘氣聲,巴納吉握起游移在空中的手。被壓迫的神經滲出淚水,讓離去的米妮瓦背影變得饃糊,也令他感到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