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木屋,楊寧才發覺不知不覺間月已西沉,東方未曙一線黯淡的光芒,整個噬人礁仿佛都籠罩在一層若有若無的薄紗之下,原本已經頗為熟悉的島嶼,似乎突然變得陌生起來,強烈的寂寞潮水一般涌上心田,雙臂一收,將懷中冰涼的嬌軀抱得更緊,如果說方才的還只是一時激動,此刻,楊寧越發覺得,失去了青萍的人生,當真已經不值得眷戀,心中死志愈堅,楊寧緩緩登上礁島邊緣,淡漠冰冷的目光越過百丈水面,遠處人影綽綽,以他的目力,可以看清楚每一個人的面容,甚至神情的每一絲變化,不論是震懾、興奮或者驚詫,可是出奇的,這些人的面容在他心中卻留不下一絲痕跡,或許有些人的氣息讓他覺得熟悉,但是他卻偏偏想不起來這些人的身份名字,不過這一切又有什麼要緊。
吳衡望著前方少年冷漠孤傲的背影,心底生出強烈的不安,琴曲響起的時候,他還覺得慶幸,方才那般異狀,多半是這少年魔帝想要殉情自,幸而外面的琴絕綠綺心思靈透,或者是見自己久久不出,便想到用琴音安撫這少年魔帝,若非如此,只怕他帶出去的就是兩具尸體了,為山九仞,功虧一簣的滋味本已不好受,如果就連楊寧也死了,他還真是覺得沒有臉面去見昔日的故友西門烈。待到楊寧帶著青萍的尸身出島,他本來已經放心。想著只要讓楊寧見到了綠綺,大家好生相勸,總會讓這少年打消死志,可是此刻見到楊寧的背影,他卻不自信起來,這少年地身上仿佛籠罩著厚厚的障壁,似乎已經與人世隔絕開來,如果是尋常的少年,即時為了愛侶身故而心痛欲死。相信以他和廖水清的才智閱歷,總有辦法令他重新振作起來,這少年魔帝卻是不同,心志既堅。卻又固執己見,只怕縱然是至親之人相勸,也是無濟于事,若是這般少年英才死于情殤。上天還真是會作弄人,想到此處,即便是寬容大度的吳衡,也忍不住暗自詛咒那瘋狂的女殺手明月起來。
緩緩走到楊寧身邊。吳衡故作輕松地道︰「子靜,本王進島的時候已經是竭盡所能,出島恐怕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才能出去了。若是比刀。本王還略有自信可以壓住你這小子。若論輕功,本王卻是自愧不如。呵呵。」
楊寧側過頭看了一眼吳衡,眼中閃過一絲迷茫,他隱約還記得這個人,那一場水閣相會,演武比刀,印象終究難以磨滅,所以方才才會叫了一聲前輩,可是腦中的印象卻是極淡,除了那風雪一般的刀光之外,竟是想不起這人到底是誰,不過這不重要,這人雖然打擾了自己和青萍,卻畢竟也是一番好意,心中淡淡地想著,他漫聲道︰「好,前輩先行一步,我和青萍在後面跟著。」
吳衡心中輕嘆,真氣流轉,凌空向湖面撲去,他地內力修為也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渡水之時雖然消耗過甚,卻沒有傷及根本,不過是片刻時光,就已經恢復大半,這一躍雖然不如平時,卻也有三四丈遠。吳衡躍到半空,楊寧的身形也化作一縷輕煙,如影隨形一般緊隨其後,待吳衡力竭下墜之時,只覺足下生出一股阻力,便趁勢借力,真氣流轉,再度向前飛掠,就這般輕而易舉地渡過了百丈水面。
船上眾人遙遙望來,只見一個紅衣少年身若虛幻,不緊不慢地跟在王吳衡的身側,兩人仿佛凌空渡虛一般飄然而來,再想到以吳衡地武功,方才那般狼狽艱難的模樣,都覺得咂舌不已。
雙足落到船上,楊寧左顧右盼,只覺視力範圍之中那些面容十分模糊,半晌才從一群陌生或熟悉的氣息中找到了那一縷荏弱中透出冰雪般冷寂的氣息,一步一步走到端坐船頭,手撫斷弦,神色凜若冰霜地綠綺面前,他緩緩跪倒雙膝,讓綠綺可以看到懷中青萍的容顏,痛聲道︰「姐姐,青萍死了。」
綠綺緩緩抬起頭來,眉宇間凝結的慘淡愁雲不知何時早已消失不見,神情出奇的冰冷沉凝,一字一句道︰「青萍要南下尋你,我用盡心力拖延了城中追兵,我受義父母生前所托看顧妹妹,這些年來,她從未離開我身邊,只因她對你暗自心許,牽掛不忘,我便讓她千里迢迢獨自南歸,如今想來是我錯了,你本還是個孩子,哪里能照顧旁人。」
楊寧神色木然,心中空蕩蕩地,綠綺冷漠的語氣恍若鋼針一般刺入了他的心靈,
早已感覺不到心靈地痛楚,只是默默無語。綠綺卻冷漠地神情,似乎所有地怨懟沉痛都在那幾句話中宣泄了出去,推開膝上的瑤琴,顫抖著雙手接過青萍地尸身,指尖剛剛觸到冰涼的肌膚,兩行溫熱的珠淚已經潸然而落,清晨的寒氣迅速將淚水凍凝,淡淡的霧氣仿佛籠罩了綠綺清秀絕倫的容顏,無聲無息地慟哭了半晌,綠綺方才止淚,用衣袖拭去面上斑駁的淚痕,淡淡道︰「其實我也不該怪你的,都是我不好,素來溺愛青萍慣了,才養成她如此執拗的脾氣,若是她肯稍加忍讓,也不會斷絕全部生機。其實燕王世子待我十分寬容,若是我一定要南逃,也未必沒有機會,只是我礙著你和他的關系,總不想你們完完全全成了仇人,這才滯留信都,若是我能早早與你們會合,也不會任由妹妹受人脅迫欺辱,更不會讓你們走到生離死別這一步,這都是我的錯,你別只顧著責怪自己,唉!」
楊寧听到這里,卻是越發慚愧無地,若說是對青萍的縱容,他卻是遠遠勝過綠綺,這些日子,若是他肯固執己見,不全部依從青萍的脾氣,或是四處求醫,或是覓地靜養,也許還有一線生機,至于綠綺滯留信都,他又何嘗不是因為礙著羅承玉,才不願直截了當地北上救人。越想越是難過,楊寧真想就此大哭一場,卻偏偏滴淚皆無,仿佛他的淚水在青萍死後就已經干涸了一般。
綠綺本已是五內俱焚,但是瞧見楊寧悲痛到麻木的面容,一顆芳心卻又柔軟下來,雖然有些埋怨子靜沒有照料好妹妹,但是她又何嘗不知道,這視若親弟的少年的悲痛只怕比自己更甚,緊咬銀牙,強行將涌上來的心頭之血咽了回去,伸手輕撫楊寧的面頰,柔聲道︰「子靜,這又有什麼可難過的,別作這般兒女之態,生死有命,這是難免的事,听說你和妹妹去拜祭了義父母,我卻還不知道地方呢,不如這樣吧,過幾日你和我一起將妹妹葬到義父母身邊,這世間的事,我原是懶得過問的,如今心願俱了,也該去陪陪他們。」
綠綺的語氣本是極盡溫柔平和,只是楊寧雖然神智蒙昧,卻偏偏越發敏感,竟從那從容淡凝的語氣中感覺到一絲不祥,驀然伸手,握住了綠綺的腕脈,他雖然不慎精通醫術,但是武道醫理本有相通之術,只是一剎那,他便已經發覺,這世間僅剩的一位親人,生命之火業已搖搖欲墜,不消多少日子,大概綠綺就要到泉下與青萍姐妹相聚了,出奇的,他心中並沒有多少悲意,反而微笑起來,道︰「好,姐姐,我們一起上路,到也不會寂寞,青萍拋下我去了,我原本還怕到時候找不到她,有了姐姐在,想必她就是孫悟空,也翻不出姐姐的手掌心呢!」
綠綺聞言嗤笑道︰「從前青萍給你講唐三藏西天取經的說古,你卻總喜歡拿孫猴兒編排她,氣得她追著你又打又罵,這一次若是給她听見了,定是不依,到時候你們吵鬧起來,我可不給你撐腰。」
楊寧揚眉道︰「那有什麼關系,就是被青萍抓住了也不過是罰我睡甲板,我又不怕冷,而且她夜里還會偷偷讓忠伯給我蓋被子。」
兩人說到此處,都是心中歡暢,不禁相視而笑,旁的人看在眼中卻只覺得渾身冰涼,那對姐弟相稱的少年男女,分明是在歡快地說笑,眉目間甚至已經不見了悲色,只是眾人看見橫在他們兩人中間的尸身,還有那一左一右,分別被這兩人緊緊握住的素手,卻都覺得詭異非常,就連那穿在楊寧和青萍身上的鮮艷喜服,也透不出一絲喜氣,倒像是沾染著鮮艷欲滴的血色。
吳衡尤其心中忐忑,他雖然雄才大略,卻沒有多少急智,想起廖水清素有智者盛名,便悄然走到她身邊,低聲道︰「先生,他們兩人似乎傷心過度,以致心智迷失,先生醫道通神,不知可有解救之法?」
廖水清自從楊寧現身之後便冷眼旁觀,一雙秀眉早已緊蹙成結,吳衡忍不住出言詢問,她卻恍若未聞,未幾,卻是眼楮一亮,似乎終于想通了什麼,激動地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話音未落,便飄身到了楊寧和雙絕身前,右手一揚,食中二指之間已經多了一根烏沉沉的黑色長針,驀然向青萍的胸前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