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無庸恭身立在殿外,一臉惶恐憂急,見我來,急步迎上前,見禮畢,卻是欲言又止。我看了看緊閉的殿門,微一思忖,即進入旁邊耳房,御前奉茶的宮女我竟已一個都不認得了,她們急急上前恭身行禮「姑姑吉祥」,我淡淡看了看她們,未加理會,高無庸示意她們俱都退了出去,我自去櫃內取了木蘭盞,倒入適量的芝麻糊,這是夏日時我命梅香按照我口述的方子研磨而制,本想著哪日奉與他試試,畢竟很久沒有制過新式東西了,而他唯一嘗我親手制的新式花樣點心還被我作弄了一番,想著那日他的神態,不禁又浮起笑意,取適溫的水沖調好,想了想又放入滿滿一勺糖,想著不是說吃甜食可緩解心情郁結嗎,輕吸口氣,聞著,自己感覺還滿意,遂置于托盤上,親手端了出來,高無庸見我出來忙為我挑簾開門,並在我身後輕悄把門關好。
望著寶座上端身凝坐的他,不禁心生淒涼,面上好似天威無限,其實卻無處訴孤苦,高處不勝寒大概就是如此吧。
輕步走近,卻見他身子僵直,雙拳緊握直至青筋暴突,雙目緊閉,眉頭深鎖,冷唇緊抿,喘息難勻,想是內心已是孤極苦極,望著他,我的心陣陣抽痛,古來稱孤道寡者,俱是孤苦無處訴,久之,或任性喜怒不計後果,若如他般真心想造福天下蒼生者,則必得受常人不能受之痛,灰心時不禁想,值得嗎,日日承受著生命不能承載之重,歡娛短暫,痛苦不絕,只為江山社稷,為造福蒼生,可卻難料後世評斷,怎是「委屈」二字了得……如今,惟有我或可稍慰他心,或可為他孤冷的一生奉上一絲暖意。
想著,輕步走到他的身邊,放下托盤,擠坐在他的身側,緩緩的,用盡全身的力氣抱住他,只想給他一點支持,讓他知道他不是自己一個,他還有我。半晌,他的喘息漸勻,緩緩睜開眼,攬住我,我伏在他的耳邊輕聲安慰「終有一日,三阿哥會明白你回護他的良苦用心」私心里只想著哪怕讓他今日能得釋懷也好,雖明知,狼者,無父無母,無心無情更無義.他一怔,旋即將我抱得更緊,啞聲說著「懂我者,惟有若曦」,「十三爺亦懂你,他在朝堂上出言相勸,只是覺得如此做,你心實在太苦」不想讓他心生失望,畢竟十三是這個朝堂上他唯一可信賴的人,相知以來,第一次對他說了謊。他默了一瞬,抱住我的手更加了力,仿佛要把我揉進他的身體里「若曦,此生有你和十三弟,足矣」。
看來他已暫時釋懷,我心下稍松,輕輕撐開身子,托起他冰涼的手,輕柔撫展手掌,掌心指甲掐陷的痕跡猶在,不禁心疼,端起茶盞,輕輕放在他的手上,他垂目見是木蘭盞,嘴角浮起一絲笑意,我為他輕啟杯蓋,一縷香甜梟梟升起,鑽入比翼,浸入心脾,他的眉頭有了稍許松展,湊到嘴邊淺酌一口,淡雅的荷香縈繞口舌,久久不散。他笑睨我一眼,又飲下一大口,眉頭已盡舒展。
放下茶盞,我將手塞入他掌心,那里已有了暖意,「我們回家吧」,我望著他,眼含關切與探詢,我特意用了「家」這個字,想著,古來天家孤絕,家國天下,可這家太大了,大得將他們幼時的幸福快樂抹掉,將父母雙親的寵愛隱去,只余謹言慎行,只學勾心斗角,偌大一個家,卻連一個脆弱孤苦時可以藏身的角落也沒有,何為家?此心安處是我家。他用愛為我築了一個巢,我把那巢營造為我和他的家,雖沒有雙親可承歡,雖沒有兒孫能繞膝,但是有我和他,那就是我們的家。他怔怔望了我半晌,嘴角的笑意慢慢的浸潤到眉眼里,「好,回家」,我喜悅的將臂鑽入他的臂彎,手纏上他的手,十指緊扣。殿外已飄起了雪,地上已蓋了薄薄的一層,寒風凜冽,我心卻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