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進門之前一股冷風吹來,她將紅色的羊絨披肩往上拉了拉,被風這麼一吹她覺得能聞到自己頭油的味道,挫敗感油然而生。今天打開手機就被秦岳暴風式的短信嚇到了,知道父親昨晚就要見她結果沒找到人,秦川哪里還顧得上打扮,心思煩亂的只想早早的趕到,頭發也沒顧得上洗,仗著自己是長發,黑皮筋那麼一扎,繞了兩下了握成團了事。哪里知道,又遇見他。
如此的狼狽,那人卻像是沒有在意似的,站在她身邊低頭掃了一眼只沉聲問︰「上藥沒有?」
她穿了黑色的帆布鞋,比昨天的高跟鞋舒服的不是一兩點,根本忘了昨天扭到,其實也真就沒社麼是。听到他開口,低沉如大提琴般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像是受了驚,挽著秦岳的手緊了緊慌忙點頭「嗯」了一聲,只別過臉去看著廊道上展示的錦繡畫幅不再說話。
穿著紅色旗袍的服務員將他們一眾人領入包間,甫一進入,便見精致明式座椅沿著牆面排列開來,包間中間一排八個的門扇拼著的是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此時來了客人,就被兩個服務員緩慢的拉開,對面的刻花圓桌便顯于眼前。秦川本來是極討厭這種張揚的飯局,一共不得幾個人,非要拉一個大排場,今天卻覺得尤其的好,這樣的大桌子,即便是圍坐在一起,他們各自之間也留有很大的空位,不至于有什麼接觸。
可就是這樣,依然是不放心,入座的時候提著心勁兒,把秦岳往前面推,爭取跟徐哲楠坐的隔他個十萬八千里才好惚。
「姍姍你坐那麼遠干什麼。」秦悅民一邊入座,發現了一雙兒女之間的異樣,又看了看女兒的動作,有點奇怪的問。
大家都看她,秦川只低著頭不說話,她總不能說自己不想跟徐哲楠坐一起,只好「嗯嗯哈哈」的不回答,糊弄過去算了。
好在秦悅民和徐紹安這兩個老戰友多年沒見,有極端迫切的敘舊的需要,于是她的座位問題很快就被帶過去了溫。
燈光下,徐哲楠沉默如山,更讓她覺得無所適從,她垂著頭喝了半天的水,終于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卻正好與他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臉,更燙了,眼楮也腫脹的要命。
小輩們這邊暗潮涌動,安靜的不像話,可大人們此時正是談性十足,還未發覺什麼異樣,只等著那滿漢全席式的菜肴一道一道的往上,吃了大半說起孩子們長大了該結婚的話題時,秦悅民才「哎」了一聲,看了看默默扒飯的小輩們︰「今天這些孩子怎麼這麼安靜?」眼光掃視了一周,那四個人都感覺脊背生寒,最後無奈的對徐紹安說︰「其實我最擔心姍姍,她這個脾氣,我得陪多少嫁妝才能把她送的出去。」說著又看了看徐哲楠︰「倒是楠楠,不愁娶不到好媳婦。」
其實小的時候,兩家並不是沒有默契的,甚至經常在兩家人聚會的時候,憧憬著彼此結成姻親的未來。然而這麼多年過去了,秦悅民發現女兒的發展情況超出了他的預期,別說是感情方面了,就是生活方面他都沒操上心,內心有些挫敗。本來想說這句話等著徐家人接話,結果發現說完之後,場面更冷了。
徐紹安看看自己老婆,又看看自己兒子,面容冷峻了幾分。
秦悅民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正準備換個話題,忽然听到坐在遠處的女兒嘀咕了一句︰「誰說我嫁不出去。」
話音未落,招來各種眼神。
有驚悚、有疑問、有打探。
唯獨那個人,夾了一筷子牛肉放在母親的碗里,沉默著不說話。
秦川說完臉就紅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秦悅民也看出了女兒的尷尬,于是忍著沒問出口,可還是看了兒子一眼。
秦岳內心哀嚎一聲,立刻道︰「又不是我說的,」接著又峰回路轉的接口道︰「爸,我看以我姐這樣子,只要她不開口,那就是個瘦富美,多少人哭著喊著要娶呢。您就別瞎操心了。」
從徐哲霈的角度,看到秦岳剛說身子就晃了一下,嘴巴抿成一條直線,悶哼了一聲。
她「嘻嘻」的笑,再看秦川,端起杯子優雅的喝了口水,難得淑女的笑眯眯的看著她爸不說話。
虛偽、無恥、暴力、謀殺親弟啊!坐在秦川一側的秦岳內心的吶喊響徹包間無人聞。
此時正好又有服務員進來,上了一道湯,大家忙著喝,也就將這個話題過了去。秦悅民看了一眼那道平橋豆腐羹,笑著說︰「今天這菜點的,都是姍姍的口味嘛,」說著又看秦川問︰「爸爸沒記錯吧?」
秦川的心就像是綁了一塊讓人不堪負荷的大石頭,一墜一墜的疼。口干舌燥的,去拿桌上的茶喝,宴席過半茶水早已經冷了,如一條清冽的絲線從唇邊一直滑到胃里,寒的她打了個冷顫。
都這時候了,旁邊還有一煽風點火的,徐哲霈揮舞著筷子,興致勃勃的接口︰「秦叔叔,這可都是我哥的功勞。這個大忙人,早早的下班就來點菜,比在回家吃飯都積極。」
結果被她哥和秦川齊齊瞪她的眼神噎住了,嚶嚀了一下,不高興的小聲抗議︰「瞪我我也這麼說。」
有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默契在室內悄然的蔓延,一時之間室內一片靜默,只能听到餐具擦踫的聲音。秦川的電話鈴就是這時候響起來的,她取出來看,原來是周寧遠。
「我接個電話。」從來沒覺得這人的電話來的這麼是時候,她低聲的應著,拿著站起來往外走。
「干嘛呢說話跟做賊似的?」周寧遠的聲音一如既往的略帶調侃。
門邊站著服務員,秦川拿著手機走的更遠了一點,靠近服務台的位置做了假山池水,幾條漂亮的錦鯉在清冽的水中緩慢的游弋嬉戲,吸引了她的全部目光。以前家里聚會,她是一定會坐在徐哲楠的身邊,哪怕是身體上最輕微的觸踫也會帶給她無限的歡愉,如今想想真是隔世闌珊。
那邊又「喂」了一聲,她才驚醒過來,蹙了蹙眉問︰「什麼事。」「沒什麼事,就是打個招呼。」
他的聲音越發的近切,秦川猛地轉過身來,周寧遠站在不遠處正朝著她笑,揮了揮手機。
「緣分啊,這樣都能踫到。」
「就算是緣分也是孽緣。」其實此時此刻對著他微笑也沒什麼,可莫名的總是擺不出好臉色︰「你在這兒干嘛。」
「吃飯唄,還能干嘛。」周寧遠攤了攤手,然後在空中化了個大圈笑著道︰「誰說孽緣不是緣。」
「你中五百萬了笑的這麼開心。」
「那算是個錢麼?嗯?」他那種露出森森的白牙賤笑的樣子,看得秦川一樂。
「你那語氣,怎麼跟土大款似的。」她忍不住笑著說。
「不錯啊,總算是笑了。你看你剛才那樣子,看著那幾條魚都快哭了,想吃可以說嘛,做給你吃呀。」
「行行,別唐僧了。」秦川受不了他這個,擺擺手︰「沒事我先進去了,沒吃完呢。」
她轉身作勢要走,周寧遠立刻伸手抓住她的肩膀說︰「別呀,帶我吃一個吧,我還沒吃夠呢。」
「不行。」秦川拍開湊上來的他想都不想的拒絕。
「什麼人啊你這麼緊張。我就是一普通朋友,你也要給我一個蹭飯的機會吧。」他不無委屈的說︰「更何況我已經這麼死乞白賴了,你好歹也給個面子。」
「你不是500萬都不放在心上?這麼有錢還好意思說‘蹭飯’?」秦川拿他的話堵過去。
那人什麼時候在口舌上輸過?立刻心情愉快的接話道︰「那我請也行啊。你瞧啊,我就吃個半席,還給結賬,多劃算啊,帶我一個吧。」
秦川看著他賴皮的樣子,忽然想到微博上的一句話,有人問判斷一個人猥瑣的標準是什麼。回復︰看長相。
你看周寧遠的樣子,即便的穿的隨意,可仍然是極好看的一個人。那麼粘人的話,從他嘴里說出來,居然還帶了點不羈的風範。真是沒天理了。
「你要是再這麼多看我兩眼,我可就真覺得你是愛上我了啊。」周寧遠看她呆呆的不說話,又忍不住調侃。
他真是見過太多美女了,可是現在的女人都太知道自己的美,然後總有辦法將那一點美發揮到極致,在人前顯示的淋灕盡致。可她不一樣,她好像不太在乎這個,又或者說,她是有點自卑的,收斂的不像話。有種美而不自知的拙樸。眉宇間堆積的心事,就像是清晨的霧,迷蒙而清新,讓人看不透,模不到。她的眼楮看著他,陽光下呈現出猶如琥珀一般的顏色,煞是動人。
「姍姍。」
父親的聲音從身後響起,秦川整個人都僵住了,然後她听到周寧遠用極其自如的聲音同她父親說︰「叔叔你好,我是秦川的朋友,周寧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