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俺答汗劫掠宣化,我車騎營死傷慘重,因此老夫就解甲歸田了。」言下之意是兵敗革職了,此話一出,眾人相顧駭然,沈雲心道︰「詢問前線戰事,卻回答自己兵敗革職,多少有些答非所問,這般自揭瘡疤,顯然是有深意。」其他眾書生眼中放出了不同的目光,有的帶有詫異,有的鄙夷,還有的同情,沈雲就屬于同情的一類。
因為他覺得這位老先生敢說出此事,已是十分難得,勝敗乃兵家常事,誰能保證不打敗仗啊。況且護衛京師比庇護百姓而敗,也不是什麼丑事。
南宮思泉見他眼中沒有鄙夷之色,反而有肅然之容,一時間心中微微欣慰。不覺便與沈雲侃侃而談。但其余幾位書生卻不怎麼想,要麼故作清高地搖扇離去,要麼側身轉向一旁與他人攀談不願與敗軍之將閑聊。
「車騎營怎麼會失利。」沈雲低聲鄭重問道,此話並非是沈雲故意戳南宮思泉的痛處,一則為好奇之心,二則桌前談話者只有他們二人。
南宮思泉听這個後生詢問便頓了頓無限傷感地道︰「薊鎮一戰,仇鸞畏敵如虎,不敢出戰,只是我軍孤軍與韃子拼殺,以少打多,仇鸞明知我們被圍,卻視而不救,結果是個敗績。多虧守備拼力掩護,老夫才有幸殺出重圍留得性命。」
沈雲一驚,原是如此,原來這位老先生也是碩果僅存的一員血性戰將,一時間也為朝廷奸佞當道氣憤不已,心道︰「朝廷怎麼用此奸臣。」
沈雲听後對南宮參將的看法有了微微改變,接著按著桌子平靜問道「那仇鸞那。」
接著只見南宮將軍神色黯然地說︰「我後來上書朝廷陳述事實,可中途奏折全經嚴世蕃之手。給暗中扣下,到不了聖上手里,我只有冤屈了。」
這時南宮思泉說的話的聲音逐漸大聲了起來,旁邊的兩個書生也轉過身細細聆听了。
「哦,那大人現在。」言下之意大人是如何月兌身圇圄
的。「我在大牢關了幾個月,最後多虧朝中良臣極力保全,老夫才得以免死。」沈雲他們听了不由為之一震,百聞不如一見,之前所聞听官場黑暗,那也是多少在虛實言語談笑之間,可眼南宮思泉確見證了官場黑暗事例的發生,不由令眾人百感叢生,一時無法適從。一時間沈雲心中猶如熱浪涌過,全身熱熱的軟軟的。
震驚之余,中途南宮細細打量了沈雲一番忽然打斷道︰「沈書生,你要是中了秀才,是否準備再考取功名,準備參加鄉試。」
沈雲心道︰「他怎麼突然問這個?」點頭道「正是。」
「那你可有抱負。」
說道抱負二字,沈雲只想榜上提名沒有多想,听到這般提問,一時間微微躊躇,南宮思泉看了便道︰「世事難料,沈書生莫要期望太高,若是考場失利,隨遇而安即可,莫要憂悶惆悵。」
一听這話沈雲微微不悅,心道︰「這個當口怎麼說出這等唐突之話。我還沒考那,怎麼就提到考場失利了。」但他素來涵養極好,听了只是謙聲道︰「學生會謹記心中。」
談論一番後南宮思泉便起身告辭了。但書生的宴會一直到寅時才結束散席。走出酒樓沈雲心情沉重,回望一番︰「難道這就是官場,若是我位列人臣,也會面對那番昏暗局面嗎?」
回到家中沈雲坐在屋里支肘細細思索著南宮先生的話,心情久久難以平復心道︰「朝廷前線局勢竟然如此混亂。前線百姓更是遭戰火荼毒了唉,只望世宗皇上能早日鏟除這些奸佞了,好讓吏治早日清明。」他向來以天下事為己任,今日听老先生一說對嚴嵩更增憤慨,心中更是憂郁惆悵。不過他只是注意到了南宮說的前半段,後半段印象極淺。
這時秦氏正在廚房翻炒白菜對著房外高聲喊道︰「雲雲,快把粳米搬來。」
沈雲頓時一醒便應道︰「知道了,娘。」遇到家常之事一時間內心坦然平復,隨即輕松微笑地大步出門準備去搬後院存的粳米。他調整心態倒是很擅長。
快步走出房門,向院中一望,卻見到了一番奇異景象,不由眼神一怔,只見琚兒正秀麗地坐在一張松木小凳上,左手持一本書法貼集在凝神注視,右手卻在衣衫被褥上施筆,現在琚兒已經是一個清秀絕俗的俊美少女了。連施筆姿勢都是那麼典雅高貴,卻見白淨的衣裳上布滿了娟秀的黑字,衣衫旁還掛著一張寫滿楷字的宣紙,當即明白︰「原來是琚兒,書興大發,在晾曬衣褥時揮筆書法,不料寫過了,狼毫不覺引到了被褥上了。」
此時她尚且不知,依舊揮筆不停,沈雲看了正想開口勸醒,但看琚兒不視衣褥,揮筆穩健,如行雲流水,斜雨疾風,字跡遒健有力,如書于白紙上一般,手上毫不停歇。頓時心中一震,眼中不由顯出羨慕,贊嘆之意,心中暗道︰」我常以為,自己書法東昌無二,而今見琚兒書法造詣,自己是頗有不及,想到此節,不由豪氣頓消,傲視東昌群儒的傲然之氣也消了大半。
琚兒微覺異樣,微微側目卻見沈雲在凝視自己,不由心中一陣忸怩。便收筆問道︰「雲雲怎麼了?」這句話倒先把沈雲叫醒了,沈雲一震從鑒賞書法的陶醉中醒了過來,微微輕笑,伸手一指,「你看。」琚兒微微茫然地一回望,開始還道雲雲是指她漂洗衣物之余揮灑書法之事,回望一看卻見衣衫被褥上滿是字跡,「啊。」不禁一聲輕叫「這怎麼。」隨即恍然明白了沈雲為何嬉笑了,想到此處自己也不禁嫣然抿嘴看著雲雲。「哈哈。」院中回響著兩個人的清亮笑聲。
嚴府內,一個身著紫紅朝服,頭戴冠帽的老臣在興趣盎然地撥弄著金絲籠中的鸚鵡,仿佛毫不在意身旁其他事物。
這時刑部主事趙文華緩步走到身後小心的詢問道似乎還怕擾了他玩弄鸚鵡的興致︰「閣老,下官家中可有只會說人話的鸚鵡,明日就送予大人。」「有什麼事直接說吧。」老臣直接開門見山道。趙文華嘻嘻一笑︰「哈哈,還是閣老精明啊,嗯,閣老,昨日兵部侍郎上書,眼下京師禁衛軍及京畿衛所逃荒眼中,兵員嚴重不足,是該怎麼解決。」
那個玩弄鸚鵡的老臣便是當今首輔嚴嵩,嚴嵩一听慢慢放下手中的竹木小棒道︰「兵員不足,韃子連年入寇衛所,兵將孱弱,徭役加重,加之克扣軍餉兵員自然就少了。這你來此為何。」
趙文華︰「大人有所不知,現皇上決定充實禁衛軍,禁衛軍宮闈京師何等重要,一般都由京師名門望族精選壯丁充實禁軍。」
嚴嵩心道︰「他的意思是?」接著走到一張花梨木太師椅旁,坐下道︰「繼續說。」
趙文華得意道︰「眼下,又是賺錢的機會了。」嚴嵩听了有些不太明白轉眼直視著趙文華問道︰「什麼機會。」
趙文華得意一笑解釋道︰「因為今年俺答汗頻頻入寇,禁衛軍死傷頗多,諸多朝中士族均不想把子弟送往禁衛軍。」
「哦。」「而我們就可以待價而沽。」「待價而沽?」趙文華解釋道︰「看那些士族誰出的錢多,到時就決定誰可以免除兵役。」
嚴嵩听了臉上微微隱處贊賞之意心道︰「這個趙文華也不簡單啊。」道︰「這倒是個不錯的法子,不過缺出的兵員,又如何補上。」問出這話之時嚴嵩也已想到趙文華一定有了對策。
果然趙文華躊躇滿志地笑道︰「這個簡單,學生早已想到,缺出的兵員可以從匠籍中補征,到時一定程度免除其他的徭役,他們還有什麼怨言。而且大人又可以借機拉攏京師士族。」
原來明朝政府在戶帖制度基礎上,建立了黃冊制度。黃冊以戶為單位,詳細登載鄉貫、姓名、年齡、丁口、田宅、資產,並按從事職業,劃定戶籍,主要分為民、軍、匠三大類。
嚴嵩一听︰「趙文華竟然幫自己向來個這麼個既能撈錢又能拉攏人心的好辦法啊,不過這個如果節外生枝的話只怕反倒會變成吐不出口的燙手山芋了。」便眉頭微微一抬贊賞道︰「文華啊,看來老夫還是小瞧你了。不過你還是忘了一點。」
「什麼。」趙文華一向自認處事精細,自估較高,是以听到嚴嵩此言自是有些不以為然。但還是謙聲道︰「閣老是指。」
只見嚴嵩嘴角微微一彎緩緩道︰「此事不應有我們來做。」
趙文華一听一怔︰「不應由我們來做,難道假手下屬?」「望閣老指教。」嚴嵩笑道︰「哼哼,若是如此,也會給政敵留下把柄,要做的話應該,應該讓皇上來做!」
趙文華詫然道︰「哦,皇上!」」心中頓時詫然道︰「啊,他還能指使皇上?」一時間滿眼詫然地看著眼前這個神閑氣定的老頭,有些不敢相信心道︰「不,難道是他難道想拿皇上當擋箭牌?哦,哈哈,這個嚴嵩真是狡獪過人啊。」
嚴嵩道︰「沒錯,因為皇上這次壽辰又花去了六十萬兩,如今國庫空虛,如果咱們給皇上開個私人金庫,並將此事告知皇上。」
趙文華頓時明白了。「到時就是政敵想要攻擊于我,卻不知道,是在攻擊皇上,那也只能是自尋死路!」
嚴嵩點點頭︰「之後我們想分給皇上多少就分到少。」「哦。」趙文華一時瞪大了眼,他知嚴嵩善于玩弄權術,但沒想到「技藝」竟然這般高超。心道︰「難怪嚴嵩可以縱橫朝堂數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