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已有心理準,但太妃仍是大吃一驚,目光豁豁地盯著如情,又盯著沉香,沉聲道︰「這陣子宮里頭也賞了不少好的,各大世家都各自有送,你怎知道串珠是慶昌侯府的?」
如情咬唇,卻不解釋,倒是沉香語氣忿忿,「因為王妃有了身子,宮里頭賞賜下來的又太貴重了,平時候戴在身上也著彰顯了些,于是王妃只讓奴婢找簡單的來佩戴。前陣子慶安公主送的南珠串珠,令國公府送的檀香珠手釧,英國公府送的翡翠玉鐲,澤雲侯府送的赤金如意墜,慶昌侯府送的珊瑚串珠,這些都是簡單實用的,王妃便輪留著佩戴。這兩日王妃喜穿帶紅色的衣裳,配上珊瑚串珠剛好適合,再來,王妃這說串珠聞著自有股異香,還曾問過奴婢是誰送的。奴婢前日里還翻了禮冊,這才得知是慶昌侯府的楊太夫人所送。」她抬頭望著太妃,「本來,依那日里楊太夫人的所作所為,奴婢著實不願再讓王妃戴這串珠,可王妃說,對人不對事,這珠子又是極好的,不戴也著實可惜了。王妃還說,只要是好東西,管他誰送的。這才多佩戴了幾日,誰知這串珠居然還有這麼些名堂。」
太妃將信將疑,如情強撐著身子,對沉香道︰「或許你是記錯了,再去把禮冊簿拿來翻翻看,會不會與別人家的重了。」
沉香仰臉,「不會有錯的,奴婢記性一向好。確實是楊太夫人所送的。」
如情怒拍了枕頭,「叫你去就去。」忽然只覺一陣頭暈目眩,捂著太陽穴軟軟倒在厚實的軟墊上,周媽媽見狀連忙上前撫著她,輕輕替她揉著太陽穴。
「王妃莫要擔心,希望是沉香記錯了吧。」
如情無意識地點頭,但周媽媽發現如情身子輕輕顫抖著,雙手捂著小月復,一副驚嚇過度的模樣,不由心疼。
如情緊緊握著周媽媽的手,恨聲呢喃道︰「……我不過是拒絕她進門,就如此暗害于我,真是太可怕了。」
周媽媽沉聲道︰「王妃莫要驚慌,有太妃和王爺在,不會讓你擔驚受怕的,自會給您作主的。」
太妃這時候也是無比震驚,等沉香拿了禮簿冊子,親自翻給太妃瞧。太妃一個一個地逐字念著,楊太夫人送的紅珊瑚串珠赫然在列,她緩緩放下冊子,又拿了串珠仔細摩挲著,面色漸漸沉了起來。
「楊府除了這串珠,還送了支雲南老參,還有一塊暖梨香,你去把那老參和梨香也拿出來,讓我瞧瞧。」
沉香愣了下,回答︰「老參和那梨香著實名貴,都讓奴婢收起來了,奴婢這便去拿。」
過了會,沉香從偏屋里出來,手上抱了兩個紅色的錦絨盒,親自打開盒子,里頭躺了兩支如羅卜須一樣的老參,另一個盒子里裝著一塊香料,正是上乘的梨香,有安胎安神之功效,端得名貴無比,外頭市面上亦難尋到。
太妃拿了老參,仔細觀看,並沒任何不妥之處,又拿了香料來聞,忽然吃驚不已,「這梨香早已失傳,想不到有生之年還能讓我瞧到。」宋江家的訝異,連忙拿了老參放到鼻間仔細聞了聞,「奴婢賤眼不識貨,只覺得這香確是好聞,但真的聞不出有何名貴之處。」
「梨香有安神安胎之功效,早已失傳頗久,沉香末一兩,檀香末一錢,鵝梨十枚。右以鵝梨刻去瓤核,如甕子狀,入香末,仍將梨頂簽蓋。蒸三溜,去梨皮,研和令勻,久窨,可爇。把鵝梨挖去內核,裝入按比例配好的沉香末、檀香末,密封,然後上火蒸——這是把原料之一的香梨直接發展為盛香料的容器了。蒸過之後,把梨皮去掉,梨肉連同其中的香末一起研碎、和勻,做成餅兒、丸兒,經過窨的程序之後,就可以焚燒。」
太妃又拿了梨香放到鼻間聞了聞,一股清甜撲鼻的香味,聞著極是舒服,道︰「這鵝梨賬中香我也只听說過,制作起來極是繁復,若火候差了,俁是手法不純熟亦制不出如此上好香料來。慶昌侯府,當真用了。」
沉香在一旁接口道︰「只希望不要用心過度就好了。」
太妃瞥她一眼,沉香連忙跪了下來,「太妃恕罪,奴婢並不知道這梨香的來歷,原以為只是普通的香料。今兒听太妃這麼一說,卻是奴婢孤陋寡聞了。」頓了下,又面露復雜︰「楊太夫人當真大手筆,居然舍得送如此名貴的香料。」
太妃心中一疑,連忙又拿了串珠放到鼻間嗅了下,又聞了聞香料,眉頭漸漸擰了起來。
宋江家的輕聲問道︰「太妃,為了慎重起見,要不要找太醫來瞧瞧?」
太妃面沉似水,「也好,事情總要弄個水落石出才好。」
過了會,太醫又趕了來,仔細檢查了老參和香料,臉色無比沉重,「慚愧,老夫見識淺薄,也看不出這老參有何不妥之處。若太妃真懷疑這里頭有名堂,大可讓人拿去丟了吧。」而這香料,太醫仔細放在鼻間嗅了嗅,道︰「這鵝梨賬中香煉得極好。香味清甜,具有安神之功效,乃香中極品,可下官總覺得,這香味里還滲雜了其他香料。」
太妃心中一沉,連忙問︰「敢問陳太醫,這里痞,還滲了什麼香料?」
太醫又仔細放到鼻間仔細聞了聞,臉色微變,「像麝香,但又不大像,香料滲的確實多了,下官也無法準確斷定。」
太妃臉色陰沉不定,半晌才問︰「那這香,可否還能用?」
太醫含糊其辭道︰「為了慎重起見,最好還是棄了吧。尤其王妃身子金貴,可萬萬馬虎不得。」
太妃點頭,好言好語地送走了太醫。無意識坐到墩子上,一臉陰沉沉的,不知在想些什麼,連鬢上那朵千葉攢金珠吐蕊的南珠都失去了往日的光花。
屋里的下人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紛紛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周媽媽望著如情,示意她說兩句話,如情卻不言語,只躺在榻上,絞著帕子,期期艾艾地道︰「這麝香真有那麼霸道麼?」
周媽媽吱唔著,「老奴跟在老太君身邊多年,也確實听說過孕婦慎用麝香,不過大多用在風濕腿痛方面。還從未听說過還可以弄進首飾里頭。」
如情輕嘆一聲︰「是咱們孤漏寡聞了。」然後捂著胸口,「周媽媽,我好怕。」
周媽媽一臉憐惜地握緊了她的手,「王妃莫怕,在太妃和王爺在,不會有人敢傷害到你的。」
如情下意識望著太妃,太妃也正望著她,隔著不遠的距離,驚懼與驚怒的目光在空氣中交匯,如情喃喃道︰「母妃,她們,當真這麼恨我?」
太妃沉默了下,沉聲道︰「你別多想,有我在,她們休想動你一根寒毛。」
如情絞著帕子,輕聲道︰「為了澄清誤會,要不,把楊太夫人找來問一下不就明白了麼?」
「不了,事情已經很清楚了。」太妃斷然道,然後恨聲道︰「她與我相交多年,想不到居然會如此心狠,居然想暗害我的孫兒。」
宋江家的道︰「大抵是惱了王妃先前拒絕讓楊小姐進門吧,不過,這回楊家確是丟臉丟盡了。因妒生恨也在情理之中。」
「因妒生恨?」太妃喃喃道,「或許吧。」然後側頭,望著床榻上的如情,這孩子大抵是嚇傻了,伏在周媽媽懷里動也不動,只驚懼地望著自己,不免心下憐惜,來到她床前坐了下來,握著如情的手,輕聲道︰「好孩子,把你嚇著了。」
如情咬唇,驀地哭了起來︰「母妃,她們太過份了。剛才醫太說的好可怕,如果這串珠一直戴在身上,再點上她們所送的暖梨香,那這孩子,想不掉都難了。」
太妃把她摟在懷里,輕聲哄道︰「乖,別怕,有我在,她們不會再有機會了。」然後對如情道︰「這事兒你打算如何善了?」
如情咬唇,搖頭,「母妃,我現在心也亂了。恨不得殺到楊府去,那罪魁碎尸萬斷。可是,若真的把事情鬧了開去,外人還以為是我暗地里搞的鬼,故意嫁禍他們……」說到這兒她面色紅了起來,翡忿道︰「她們打的果真好算盤。篤定我出身微賤,不識麝香。就算認出來了依我的脾氣定會鬧將開去,那樣她們或許還可以反咬我一口,說我為了不讓楊啟寧進門故意污陷她們。若是沒能認出來,如果不請太醫來,那這孩子說不定便真的沒了。剛才太醫也說了,如果繼續用下去,我這輩子是絕無生孕了。她們……果真打的好主意。」
太妃也磨著牙,「不錯,她們這主意確實打的妙。若是真鬧了開來……反而是你的不是了。」
如情淚水漣漪,胡亂抹了淚水,「母妃,那我們該怎麼辦?」
太妃反問︰「你說,咱們現在該怎麼辦?」
如情想了下,道︰「她們既然這般暗害于我,肯定還有後招。」
太妃目光閃了閃,「你怎麼如此篤定?」
如情咬唇,悲忿道︰「串珠,老參,還有梨香,雖然太醫說話模稜兩可,她們這是擺明了要我落胎,並且終生不孕。母妃等著瞧吧,若是現在傳出我的胎相不穩的傳言,相信她們肯定會有行動的。」
太妃神色冷了下來,咬牙道︰「好,咱們就先按兵不動。我倒要瞧瞧她們又會玩什麼花樣。」
……
太妃離去後,如情幾乎快虛月兌,周媽媽連忙扶了她躺在床上,「王妃,大功告成了,太妃應該是相信了吧。」
如情微微點頭,「大家都沒露出破綻吧?」
沉香幾人紛紛搖頭,如情又對周媽媽道︰「何媽媽弄過麝香,估計手上還沾有這東西,媽媽還是去提醒她,早些拿皂角仔細洗了吧,衣服也給燒了,不要留任何痕跡。」
周媽媽點頭,「這個自然,真要論嫁禍害人,何媽媽比咱們老練多了。王妃但請放心,不會被捉到把柄的。」緊接著,她又輕聲問︰「王妃真的篤定,楊家還會有所行動?」
如情冷笑道︰「我有了身孕,無法侍候王爺,那幾個姨娘已經在蠢蠢欲動了,再來,三姐姐寫的信媽媽又不是沒瞧到,人家為了側妃這個位置,可謂是機關算盡,如今聞得我胎兒不穩,有滑胎癥狀,肯定會趕著行最後一招。」她瞅著何媽媽,冷笑一聲,「她篤定我身卑位輕,只要太皇太後下了旨,我是不會敢再阻攔了。」
周媽媽厭惡至極,「真想不到,這世上還有這種不要臉之人。為了給王爺做小,甚至連這些下作心思都想得出來。」
這時候。于冬多外頭進來,「王妃,慶安公主來了。」
周媽媽一臉厭惡,「估計是听到風聲了,特意來瞧王妃是否真有滑胎之像。」
如情冷笑一聲,「來的正好,若真要一網打盡她們,可少不得此人從中牽線。」然後吩咐沉香,「去把她送的南珠給我找來。」
周媽媽大驚,「王妃,那串珠也浸了大量麝香,王妃最好還是慎用。」
如情道︰「不礙事的,何媽媽說絲線上的麝香,還起不了大作用。」戴個一時半刻也不會有大問題的。
慶安公主進入屋子里,便發現如情躺在床上,一臉茫然狀,昔日粉女敕嬌好的面容變得憔悴不已,甚至連眼楮下方都起了青影,尤其如情身邊的下人一副如臨大敵之狀,心里無比快慰,面上卻作出關心狀,上前與如情虛寒問暖一番。
如情虛弱地抬起手來,聲音輕微,「妹妹來了?真不好意思,這身子不爭氣,無法招待妹妹了。」然後吩咐沉香,「還不給公主倒茶去?」
慶安公主連連擺手,「嫂子不必客氣,身子不爽就別呈能了。快躺下,快躺下。」然後很自然地坐到床前,握著如情的手,發現她手上戴的串珠,道︰「嫂子的手生得真漂亮,戴上這串珠還真好看。」
如情不好意思笑了笑︰「這南珠還是妹妹送的,我也著實喜歡。」
慶安公主笑得很是和氣,「嫂子若喜歡,我那兒還好幾串沒戴過的,全是太後她老人家賞賜的,都送你。」
如情苦澀一笑,「妹妹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我如今正按太醫的吩咐臥床保胎,這些頭面首飾也只能痛忍割舍了。」
慶安公主一臉關心,「前些日子不還好端端的嗎?」
如情語氣不無擔憂,「太醫說我有滑胎之像,這幾日還見了紅,這孩子不知能否保得住。」
周媽媽連忙安撫道︰「王妃莫要擔心,王妃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只要按著太醫的囑咐,好生保胎,應該沒事的。」
如情點頭,但臉上仍有著無法遮掩的驚惶之狀,慶安公主放軟語氣,又安慰了如情︰「嫂子不必擔心,那陳太醫醫術高明,尤其擅長專精婦嬰,相信有他的照料,嫂子不會有事的。」
如情淒楚地點頭,「承妹妹吉言,但願如此吧。」她拿了粉紅色綃巾繡臘梅帕子試了眼角,不無淒涼地道︰「不瞞妹妹,我本是高嫁,若能生個一兒半女那還好些,若這孩子真沒了,我這個王妃也是如覆薄冰。母妃抱孫心切,若這孩子沒了,我也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慶安公主無限唏噓,又安慰道︰「嫂子千萬不要說這些喪氣話,你是王兄明媒正娶的王妃,就算沒了孩子,王兄也不會休了你的。但前日里我進得宮去,聞得皇祖母的意思,待嫂子生下孩子,再給王爺納個側妃了。到時候嫂子更要放寬心才是。」
如情忍不住悲從中來,「這孩子都不知能否保住,太皇太後就要急著給王爺納側妃,當真是把我瞧到塵埃里去了。」
周媽媽大慟,連忙安慰如情,「王妃莫要傷心,太醫說了,不能傷心的,凡事要想開些,想開些呀。」
如情捏著帕子,卻是越哭越傷心,「早知王妃不是那麼好當的,當初就不該貪圖王府的富貴。早知太皇太後會有這般心思,我應該讓楊姑娘進門才是。畢竟楊家與我方家也算姻親,楊姑娘模樣生得好,又是我姐姐的小姑子,這知根知底的,總比外頭另聘個脾氣大的世家千金來得強吧?」
慶安公主忍不住雙唇一彎,但很快就輕咳一聲,連聲夸贊道,「嫂子能這樣想那是再好不過了。嫂子雖是王兄一心求娶的王妃,可總歸架不住別人總愛拿家世說事兒。如楊姑娘進了門,不但能給嫂子解憂,外人誰不夸嫂子賢惠?」
如情聲音低低地道,「妹妹說得極是,先前是我糊涂了。如今想來,倒是我鼠目寸光。沒往長遠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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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安走後,周媽媽連忙把那串珠從如情擼了下來,再讓人拿來熱水仔細清洗干淨,又用皂角清洗了數遍,這才罷休。
如情一邊任周媽媽和沉香清洗自己的手腕,一邊問陳媽媽,「那陳太醫打點好了麼?」
陳媽媽點頭,「都打點好了。這陳太醫與奴婢還是同鄉呢。再來,王妃的賞賜不可謂不重,他知道該如何做。」
如情緩緩點頭,周媽媽嗤笑一聲,「這宮里頭的太醫嘴風都很緊,自是不會說出去。不過這慶安公主可就不同了,估計還會四處嚷嚷,然後那位肯定要有所行動了。」
陳媽媽也跟著道︰「剛才三姑女乃女乃也讓人遞了消息進來,最近慶安公主也時常往她那兒鑽,每次進去都要把底下的丫頭全給攆出去,不知在商量什麼大事。」
沉香冷笑一聲︰「肯定是商議著如何東山再起吧。」
如情問︰「最近三姐姐還好吧?」
陳媽媽回答︰「上回大老爺著實敲打了楊太夫人,哪里還敢給三姑女乃女乃臉子瞧?所以三姑女乃女乃這才有空給王妃遞消息出來。」
如情點頭,「這樣,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