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冷聲一覷,移開眼,殿外的所有宮女太監全都受驚的埋下頭去,其實他們的眼神已經告訴她了,又何必多此一問!
擺擺頭,她在心里暗自嘲笑,看來自己今夜真的是糊涂了!
轉身往外走,聞見後面有腳步跟上來,她心頭一惱,冷冷的拋出一句話來︰「不要跟來!」
「貴妃娘——」身後一成不變的聲音令她更加心煩氣躁。
「不要跟著我!」
一聲厲喝,明珠突然頓住腳步,旋過身來,凶神惡煞的怒樣倒把緊跟其後的容姑姑嚇了一跳,容姑姑煞白了臉色,手捂著胸口,往後連退了兩步。
從慈寧門出來,明珠向後探望了幾眼,確定容姑姑沒有跟來,才轉回身來,可是她又分不清方向了,夜色深沉,每條宮道都是長燈如龍,卻不知沿伸下去會至深宮何處。
想尋著笙歌而去,無奈鼓樂喧聲也不知不覺消隱下去,意識到這一點,她忽然勾唇笑了,眸光微閃,眉目冷冽,嘴角卻帶著一抹無法自覺的苦澀,**苦短,洞房花燭,他這麼煞費苦心,如今抱得美人歸,又豈會不快活?
她茫然的擺擺頭,一定是錯覺,心里某個地方如針在刺,隱隱刺痛……那也是恨嗎?
涼風習習,拂過她的臉頰竟是一陣火辣辣的疼,牽扯著劃破的傷口也絲絲如割般灼痛,明珠這才緩過神來,忍不住模了模自己的左臉,淚水一下子擠滿眼眶,她吸了吸鼻子,卻不敢讓它們掉下來,心疼與難過苦苦糾結在一起,那道細長的血痕此刻就霸佔著她的臉,而她也從未覺得自己如此狼狽過,身心都是如此,不堪。
一陣鏗鏗鏘鏘的腳步聲傳來,是禁衛軍巡邏的隊伍往這邊過來了,她捂著半張臉低垂下頭去,不料腳步聲到她跟前卻驟然停了。
抬眼,她看清來人,眸間頓時鋒芒微露,今夜果然還是會踫見他。
溶溶的紅光下,明少玉身上的甲冑亮片被映襯得熠熠閃爍,越發英武逼人,走近一瞧是明珠,他眼光微微一愕,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擰起眉,又深瞅了她半晌,方才輕嘆了一口氣,道︰「我送你回永壽宮。」
明珠擺出一臉的傲慢樣兒,滿不在乎的回道︰「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說完,她左手捂著半張臉,拔腿就走。
少頃,忽然听見身後有鏗鏘有序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她不由頓住了腳步,緩緩的回過頭,一群人精神抖擻的朝著和她相背的方向越走越遠,果真如此了,她的心里卻又說不出的悵然若失。
二哥他居然……真的走了!
他愛上了李清闌,就已經不是她認識的二哥了嗎?
她一路走,一路想,滿肚子都是氣,滿腦子都是怨,因為實在無法理解,愛一個人怎麼會是這樣的?心全蒙蔽了,眼里也只能看到一個人,好像是為那個人傷心而傷心,為那個人開心而開心,就算永遠不會擁有也覺得值得……真是的,難道只要所愛的人幸福就覺得好了嗎?
叮叮當當,又當當叮叮……
她自己也不知走了多遠,拐過幾個彎,其實心里也並不是那麼想回永壽宮,結果晃晃悠悠,繞來繞去好半天也真是沒能找到永壽宮,待到明珠停下腳步時,映入眼簾的卻是一汪霓光瀲灩的池水,周圍花木掩映,山石嶙峋,籠罩在茫茫的夜色下,重重迭影,寸寸陸離,黯黯寂寂,幽僻尋常。
她想,草木本就無心,亦不會為人間的悲歡所動。
舉目環顧了一圈,闃無一人,心念便忽起,明珠邁腳跨過游廊的欄桿,宛若一道飄渺的幽靈沒入斑駁的陰影中,風里依稀有鈴鐺聲在輕輕響動。
在池邊的大磐石棲腳坐下,涼風一起,臉上隱隱猶如螻蟻在爬,她一顰眉,自艾自怨道︰「疼死我了,早知如此,我就應該先讓容姑姑把玉凝膏交出來的。」
「很疼嗎?」
「嗯。」
她點頭,腦子陡然一滯,心也不由自主地揪緊,不是怕,卻莫名的不敢回頭,有人站在她身後了,只是那聲音溫柔似笑,玩世不恭的笑。
待不到她回頭,他已信步走上前來,在她右邊安然坐下,明珠滿臉都是驚詫之色,雙眼卻死死盯著池水,也不看他,只是不解地問︰「你怎麼會在這里?」
「不如你先告訴我你怎麼會在這里?永壽宮離這兒可不算太近嘍!」
「這個我知道!」
明珠輕哼,不悅的繼續道︰「其實你不回答我也無妨,反正與我無關,只不過洞房花燭夜,皇上若是不在,皇後獨守空閨就可憐了!」
他淡笑不語,隨手撿起身邊的一粒小石子扔進了池子里,撲咚一下,水面泛起小小的漣漪,一圈圈漾開來。
良久,他盯著歸于平靜的水面,不動聲色的說,「清闌她身體不好。」
明珠又是一哼,這回卻沒有開口說話。
朱胤忍不住笑出聲來,道︰「朕听說只有豬才一直哼哼。」
「你罵我是豬?!」
她一擰眉,猛然地轉過頭來瞪著他,一雙靈動的珍珠眸子滿含怒色,卻格外幽亮閃耀。
看清她的臉時,他眼中略微閃過一絲驚色,眸光便漸漸深邃如秋水,連聲音也突然間變得有些小心翼翼︰「很疼嗎?」
明珠有些怔住,仿若是被他那雙深不見底的媚惑鳳眼吸走了魂,只是呆呆的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然後他突然又笑了,抿嘴輕啟笑顏,宛若海棠花開,風華絕代,搖落滿天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