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節西亭問三策
見到丞相居然來到這里，四人趕緊站起身來躬身施禮，大覺寺中的主持戒賢作為主人忙上前打著稽首問安，而這位丞相卻似乎和這位戒賢大師相識一般有說有笑的，看的季驚雷不禁有些詫異。
季驚雷頗為奇怪這位胡僧主持怎麼會和素來信奉道家的羊丞相如此的熟絡，但是當他把疑惑的眼神投向了一旁的歐陽虹的時候，卻見歐陽虹沖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似乎對眼前的這一切似乎都在意料之中一般。
而此時司馬宏也趕緊走上幾步拜見羊玄之，並在丞相的耳邊低語了幾聲之後便轉身過來向兀自在亭中的歐陽虹和季驚雷拱手告別而去了。當這位鋼髯史官告辭之後戒賢大師便引著丞相以及他身後的荀輝和程淼一同向西亭這邊走來。但是就在他們三人即將要踏入西亭的時候羊玄之突然留意到亭子上所寫那「西亭」二字。
「咦，好字啊……子虞，公濟你們來看這兩個字的筆法已然擺月兌了漢魏之風，自成一家，平和自然，筆勢委婉含蓄，遒美健秀。真是不禁讓人想起當年曹植所寫的《洛神賦》中的‘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兮若流風之回雪。’你們說曹植所說的‘翩若驚鴻，婉若游龍’便是這樣的意境吧。」羊玄之遙指著上方的「西亭」二字向身後的荀輝和程淼說道，听到丞相這麼說兩人也頻頻點頭稱是。
「丞相既然如此喜歡這兩個字何不去見見這兩個字的主人？」一邊戒賢大師突然說道。
「不錯，只是天到這個時分要去那里去見這位當世的大文豪？改天吧……」說道這里羊玄之不禁遺憾的搖搖頭說道。在羊玄之的心中依然認定了能寫出這樣曼妙之字的一定是當世的大文豪，他的話語中遺憾之意溢于言表，顯然是對不識得這樣的高人心有不甘。
「丞相謬贊，瑞之可萬萬當不起這大文豪三個字。」此時亭子里的歐陽虹忙從亭子里搶出來，站在亭外的台階下向羊玄之躬身施禮道。
「難不成，這兩個字便是瑞之所寫？」羊玄之聞言大為驚詫的說道。他見這兩個字寫得功力極為深厚絕不可能一蹴而就，非得二三十年的苦功不能練成，而歐陽虹今年也不過是二十有三的年紀，他便是打從娘胎里就開始練習書法也不見得能有此成就。
「丞相真是明察秋毫，這兩個字正是三個月前老衲請歐陽施主所寫。」一邊的戒賢此時打著稽首說道。
「天縱奇才……天縱奇才……」羊玄之聞言再次仔細打量下面前的歐陽虹，見歐陽虹生的身高八尺開外，面如冠玉，眉分八彩，目若朗星，鼻如玉柱，唇若丹朱，兩耳有輪。頭戴青色儒生公子巾，身穿青色儒生公子袍，腰間扎有一根青色的布帶，衣帶上懸掛一塊青色的美玉，外罩一件青色素羅袍，飄飄然有神仙之氣。羊玄之早在一年前便見過初來乍到的歐陽虹，但那時候的歐陽虹正是落難之時可遠不如現在這般風流倜儻。
「天縱奇才這四個字學生可萬萬當不起，其實‘西亭’這兩個字我也是臨摹了我的一位好友的字好久，才斗膽應戒賢大師之邀在這里獻丑，丞相這樣的盛贊瑞之萬萬當不起。而我的所寫的與我這個好友相比更加是不及其十之一二。」歐陽虹聞言再次躬身答道。
「你的好友？不及他十之一二？卻不知是哪位當世的大文豪？」羊玄之聞言略微一愣忙問道。
「我這位之交好友目前尚還籍籍無名是，說起來丞相也許並不知曉，此人姓王名羲之，字逸少，號澹齋。」歐陽虹聞言答道。
「王羲之……王羲之……」羊玄之听到了這個名字卻感到有些耳熟他一邊不斷的嘴里念叨著王羲之的名字一邊仔細的回想，
「公濟！」片刻之後他突然轉頭向程淼說道。
「在！」听到丞相呼喚自己公濟忙走上前來躬身應道。
「御史中丞劉敖手下是不是有位書吏便叫做王羲之？」羊玄之似乎想起了什麼問道。
「丞相果然聖明燭照，不錯，劉大人的手下的確有位叫做王羲之的書吏。」程淼不但機變百出，而且素有一目十行、過目不忘之能，深為羊玄之所器重，他和荀輝是羊玄之任何時候都不會輕易離身的。
「怪不得前幾日你對本相說︰近來劉敖送來的文書一改之前的烏煙瘴氣而變得條理清楚，用詞酌句非常的合適，就連所奏報的條陳也都清晰明了起來，我看這不見得是那位劉大人突然長進了而是這個王羲之的功勞。」羊玄之說道這里的時候歐陽虹听得心中不由暗暗佩服，心想這個羊玄之不愧有三只眼丞相的雅號，什麼時候都比別人多睜著一只眼楮，從沒有任何人任何細微的事情可以逃過他的眼線和觀察。
「丞相說的是，卑職已經多方查證過了，這個王羲之是半年前被劉敖招致身邊的，自從他來了以後御史中丞府送來的奏報就大為改觀，想必正是王羲之的功勞。不過據我所知這位劉敖劉大人卻似乎對這位王羲之並不如何賞識，他原本是為自己的兒子想請個西席（老師），只是那王羲之心懷大志卻不肯屈就這才被充任書吏。」程淼聞言點頭稱是。
「劉敖心胸狹窄，嫉賢妒能。王羲之居然會在這樣的人手中真是令人惋惜啊……公濟有沒有辦法將這個王羲之攬入我的門下？」雖然當著歐陽虹和季驚雷以及戒賢三個外人羊玄之卻依然毫不顧忌的就這樣向程淼問道，程淼聞言不禁一驚他抬起頭來目光游移了下向丞相示意這里還有外人，但是羊玄之只是微微一笑並沒有理會。
「丞相若是真的將此人攬入門，公濟下有上中下三策可供丞相選擇。」程淼機變百出素有智謀，而且他每每向丞相獻計之時從來都是一二三列好多項策略可供選擇，時間久了人送外號「程三策」，而程淼听見了卻也一點也不惱，反而泰然處之。
「公濟，是那三策，你只管說來。這里都是自己人但說無妨。」听到羊玄之這麼說歐陽虹用眼角瞟了一眼戒賢後不禁微笑著搖了搖頭，卻並沒有說任何話，但是此時已經從西亭之中走到歐陽虹身後的季驚雷卻也同時留上意了這件事，他不禁也向那邊的戒賢大師投過詫異的眼神，而此時的戒賢大師也已經發覺了這兩人在盯著自己，卻也只是微微一笑向兩人打了個稽首一句話都沒有說。
「下策，可以直接下令向御史府征調幾名書吏，劉大人雖然會比較錯愕但是量他也不敢違背丞相的旨意。這樣王羲之便可以來到您的府中效力了，至于您征調來要借用多久也不是他劉大人可以左右的……」程淼說完了這個下策後突然用眼角瞟了一眼歐陽虹。
他的心中不禁疑竇叢生︰瑞之在題字之時特意模仿了王羲之的書法難道是一心想要推薦他的這個好友來丞相這里效力，這才故意答應戒賢在這個亭子題字的嗎？他可真是用心良苦啊，不過這麼說來他也已經知道了戒賢是丞相有意安排到他身邊的嗎？希望這個心高氣傲的家伙不會因此而生出什麼閑氣才好……
「那麼中策那？」听了程淼的中策羊玄之卻並沒有置可否而是接著問道。
「中策，可以調劉大人去外地上任，而書吏是國府的正式官員，沒有丞相府的簽批他是絕對不可能擅自帶走的，這樣您就可以在劉大人調走後順利成章把王羲之調到丞相府了。」說完中策後程淼又一次用眼角瞟了一眼歐陽虹。
他心想︰瑞之你這麼做難道是以為丞相會想不到嗎？他要知道你有意設計他入彀，只怕會不喜啊。你啊……真是太喜歡玩弄小聰明了……
「嗯，中策不錯……不過公濟你也把上策也說出來吧。」羊玄之似乎對這個中策甚為中意一下子就打動了他，但是他卻還是執意向程淼問道。程淼聞言心中一下子就明白了，看來這位羊丞相也早就心知肚明了，所以才故意當著他們的面談起此事，這就是要告訴瑞之自己清楚他在想什麼。
「上策，丞相可以在下個月送隆裕公主去匈奴和親的時候安排劉大人一同前往，由于此行凶險異常，這位貪生怕死的劉大人一定不敢前往，屆時他唯有辭官這一項了，那麼您就可以另行任命御史中丞的人選了。」程淼剛剛說完這最後的上策，就見到羊玄之已經把身子轉向歐陽虹了。
「既然王羲之是瑞之的知交好友，就請瑞之幫我從這上、中、下三策中選出最合適的一策吧。」羊玄之說這句話的有意無意的側過身子擋住了身後的程淼。
他背後的程淼見狀不禁苦笑了下，他原本是打算在丞相的身後向自己的好友用口型來提示一下，他素來了解羊玄之的心性，知道他在這三策中會真正中意那一條。
他之所以明知道羊玄之會中意那一條，還要每每一口氣獻上三策便是要讓丞相自己來做出選擇，也只有這樣才不會讓羊玄之這樣心思細密的人會猜忌到自己。但是此刻羊玄之卻早就像是料到自己會想到提示歐陽虹卻有意轉過身子來擋住自己，雖然自己大可以側過身子來繞過丞相來在提醒，但是羊玄之既然這麼做了，自己如果繼續這樣做只能適得其反，如今也只能看歐陽虹自己怎麼應對了。
想到這一點程淼不禁為歐陽虹捏了一把冷汗。因為他知道自己的上策和下策都是不合適的，絕對不會為丞相所喜歡。要是不了解丞相的歐陽虹做出了錯誤的選擇一會讓丞相對他作出不好的評價。
「丞相既然讓學生來選，那麼瑞之就斗膽放肆一次了。公濟兄所獻的三策雖然都可以順利的把王羲之攬入您的麾下，但是其中下策卻有頗巧取豪奪之意，終不免會遭致他人的議論，也與禮法古制不和。」歐陽虹躬身答道。
「這麼說瑞之認為下策不妥？」羊玄之笑著問道。
「不妥！」歐陽虹立即答道。
「那麼其他兩策那？」羊玄之逼問道。
「而上策雖然看上去不錯，劉敖大人也的確沒有什麼才能，如果就此辭官不做也不會給國家朝廷造成任何的傷害，但是劉敖雖然無才卻是先帝的朝的遺臣，且年紀已經不小了。如果丞相非要安排他出使匈奴難免會讓朝中別有用心者誤以為您要乘機鏟除這些托孤老臣。」
「至于中策卻沒有了以上的顧慮絕不會有任何不妥之處，故而學生也以為此中策可行。」歐陽虹聞言不慌不忙的侃侃而言，听的羊玄之也不禁頻頻點頭。而他背後的程淼也終于把自己懸著的一顆心放進了肚子里，但是他此刻卻留意到他身邊的荀輝卻至始至終面色泰然似乎對這一切都了然于胸一般。
「既然瑞之已然做出了選擇，那麼公濟你明日就著手安排吧，不過要切記安排一個比較合適的官職給劉敖。他的年紀不小了讓他在任上有個善終吧。」羊玄之听歐陽虹說完便再度轉過身來對程淼說道。程淼忙點頭稱諾。此時戒賢見此事至此已經告一段落便再度邀請眾人進入西亭內坐下。
「這個少年相貌不凡，怎麼沒有人向本相引薦那？」此時羊玄之似乎才發現季驚雷一般指著他說道，季驚雷聞言忙再度站起身來抱拳施禮。
「季驚雷拜見丞相大人。」季驚雷嘴里向著丞相拜見心中卻暗想︰戒賢既然和你這麼熟悉，你怎麼會不知道我，居然還這麼作勢的來問這麼一句。
「元龍乃是中大夫季奎，季大人的愛子。」此時的戒賢也手打稽首介紹道。
「這便是人稱賽子龍的季驚雷？果然儀表不凡器宇軒昂。今日有幸得見兩位壯士真是不虛此行啊。」仔細打量了翻季驚雷後羊玄之不禁大聲的贊揚道，而歐陽虹听到羊玄之說道兩位壯士的時候也不禁眉毛急速的一挑望了羊玄之一眼。
「兩位壯士？」戒賢聞言不禁用眼楮看了一眼身邊的歐陽虹，不解的問道。他心中暗想，歐陽虹是個文弱的書生模樣，怎麼羊丞相卻會這麼形容與他？這令這位西域的高僧心中不覺大為詫異。
「大師有所不知，丞相在一個時辰前在丞相府門外還見到過一位名叫楚召雲的少年壯士，此人不但是楚國熊氏一族的後裔又有一半匈奴血統，就連丞相都贊他可以與五百年前力闖鴻門宴的樊噲可比。」不等羊玄之答言，他身邊的程淼便接口道。
「公濟此言謬以，我觀那個少年非樊噲這個一勇之夫可比，此子有擔當、有膽魄、有謀略、哦……對了還有一把子蠻力！哈哈哈。」說到這里羊玄之不禁一攏自己的胸前的長須縱聲大笑，听得出來他對之前見到的楚召雲有種說不出來歡喜和期許。而听到羊玄之說道楚召雲有把子蠻力的時候，季驚雷也立即低頭看了看自己被震裂的虎口，並對羊玄之的這番話深以為然。
「這個少年居然能夠得到丞相如此的賞識，老衲也對此人無比的好奇，可惜無緣得見真是可惜啊……」听到這里戒賢不無惋惜的說道。
「大師不必惋惜，老夫已經把他調往右衛尉仲屬下，想必不久之後大師就會見到這位壯士了。」說道這里的時候羊玄之有意無意的抬眼笑著看了歐陽虹一眼，歐陽虹卻一臉的泰然笑著點點頭。
「如此甚好，此子受到丞相的眷顧想必不日便會受到重用，加官進爵是指日可待了。」戒賢聞言點點說道。
「這倒不然，這個時候就加官進爵對他反倒不是好事，老夫打算下個月去派他護衛隆裕公主去匈奴和親，此子稍加歷練後不日便又是我麾下的一員智勇雙全的猛將。」听到戒賢這麼說羊玄之卻立即擺擺手說道。
「善哉善哉，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丞相知人善任真乃國家幸甚，社稷幸甚，百姓幸甚啊。」戒賢大師聞言也連稱善哉。
「大師過譽了，倒是眼前這位季公子，我也深為喜愛。我看你雖然還未到元服之年（就是未成年的意思），卻依然然生的如此英武，不知道你可敢前往匈奴走一遭？」說道這里羊玄之側過頭向著季驚雷問道。
「我？有何不敢！不過……」見到丞相問自己，季驚雷第一反應便是幸喜若狂，但是想到自己古板的父親，再想想自己只有十六歲尚不足弱冠之齡按照朝廷規矩是不可以入伍的他有不盡有些沮喪了。
「不過什麼？你是擔心季大人不同意嗎？無妨無妨，，老夫已經安排你父親作為這次和親的使節了，只要你敢去老夫就會特旨讓你也可以一同去。不過此去匈奴千難萬險你這個女圭女圭可要想好了才做決定啊。」見到季驚雷臉上由喜轉餒羊玄之便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麼便笑著問道。
「遙想當年，前朝漢武帝時期的大司馬霍去病北擊匈奴的時候也不過是個不及弱冠的少年郎，然其卻有‘不滅匈奴，何以為家’的豪言，驚雷雖不敢自比上古之英烈，但卻自問也是昂藏七尺的好男兒，豈能貪生怕死苟活于世上。只要丞相許可，驚雷便是死在匈奴也絕不會後退半步！」說道這里季驚雷猛然站起身來抱拳拱手說道。
「好！此番話講的真是壯懷激烈，真正羞煞了朝中那些畏死的老東西們，就連老夫听了後也是怦然心動，可惜老夫已是壯士暮年不然真便要和你們這兩位壯士一道走一遭這大漠草原！」說到這里羊玄之也站起身來猛然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季驚雷的手腕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