隕天之歌 正文 少女、騎士與誓約之吻(五)

作者 ︰ 孵孵丸

行駛了一個多小時後,氣墊車終于抵達了雷亞利安療養地。這是一棟坐落在一片綠色的坡地上的,有著海螺般形狀和乳白色外壁的圓形建築。建築的外面有一道低矮的環形外牆,把整個建築圍了起來,只在正前方留有供出入的缺口,那里也是整個療養地的大門。通過大門的時候我看到了手持重型槍械和厚重盾牌的警衛兵,他們隔著一段距離站在大門的兩側,伊凡特獨自下車走到他們跟前,向其中一個領隊模樣的人出示證件之後,氣墊車終于得以駛進療養地。

進入那個海螺狀的建築物後才發現內部意外地寬闊。建築的頂部用類似玻璃的半透明材質建成,使得日光可以適宜地照射進建築的內部,明亮而不刺眼,中間的廣場上建造著數個花壇,整齊排列的樹蔭穿透其間,廣場的左右兩邊分別順著外壁的形狀搭建著弧形的木質走廊,走廊的柱子和橫梁上布滿了女敕綠的藤蔓,隱藏在那後面的則是一扇扇整齊排列的房門,我一眼就看出來那應該是分配給每個雷亞利安的房間,除此之外,廣場的那頭還有著一條通向外面的碎石鋪成的小路,從小路盡頭照射過來的光線中我看到了噴泉、樹蔭和秋千的影子,那里應該是類似後花園一樣的地方吧。

氣墊車停了下來,伊凡特從車的後備箱里拿出一把折疊式輪椅,把我放到了上面,之後向凱特修女囑咐了幾句就坐上車走了。

「那麼,接下來你得見見那些孩子了,這些天她們總是吵著說要見你呢。」

身側傳來了凱特修女一如既往溫柔的聲音,我知道她說的什麼。輪椅朝著廣場中央的花圃行進,在一片高大的樹蔭後面我見到那些先一步到達這里的雷亞利安,總共十四人。她們和我一樣,在教團剿滅那個男人的行動中被俘獲,最後被送到了這里,等待著未知的命運。這些雷亞利安都有著少女般的外表,目測年齡在人類女孩的十三歲到十八歲之間,性格卻不盡相同,外表成熟的大多顯得溫柔嫻靜,越趨向于幼年型的則越顯得好奇活潑,這從那幾個嘰嘰喳喳吵得我心煩的年幼雷亞利安身上就能看出來。但實際上,雷亞利安區分大小的標準是按照蘇醒的時間先後來定的,和外表無關,這也是為什麼凱特修女認為她們都是我的「姐姐」的原因。

雖是這麼說,那個站在人群後面沉穩而冷靜地注視著我,有著十八歲的人類女孩外表的雷亞利安還是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不知道她的制造排位是多少位,但種種跡象表明她在這群雷亞利安中是處在最大的姐姐的位置的,而她上臂外側的紋章也表明她的確擁有這個能力——PC,無暇級,那是和謝絲塔一樣的代表著完美的品質標識,在這群雷亞利安中也是唯一的一個。她就那樣平靜地看著我,眼神深處閃爍著平和、理性又若有所思的光芒,卻絲毫不顯現在臉上。雷亞利安也會顯現出這種深邃而耐人尋味的眼神嗎?我沒有細想的時間,因為邊上那幾個年幼的雷亞利安的聲音又快又急,讓我越來越心煩意亂。

凱特修女敏銳地察覺到了我的所想,以我身體狀態還未恢復為由推著我離開了那些雷亞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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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流逝,我漸漸習慣了療養地的生活。

毫無疑問,這個地方是教團為特制雷亞利安準備的居住場所。療養地大門的方向布置著重重的守衛和穿著制服的女性看護人員,他們負責的是雷亞利安們的安全和生活起居。從我房間的窗戶經常能看到遠遠走過的士兵,從巡查頻度就能看出警備的嚴密。配給的食物也是一到時間準時送達,種類很豐富,有特制的面包、蔬菜、肉類,還有諸如糖果、巧克力一類的小點心,味道很可口,甚至每天晚上還會送來換穿的衣物。

這種現象讓我思考起雷亞利安的價值來。

除去的左臂靠近肩膀的位置有著代表品質和制作者的紋章以外,雷亞利安的外表和人類的女孩沒什麼區別,但通過基因的改造,她們的外貌、壽命都要優于人類的女孩,甚至容貌也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老去。同時,她們能使出普通人類無法使用的種種特殊能力,這些能力在騎士戰中能給予騎士有效的支援,機甲戰時也會讓機甲的戰斗力出現質的提升。而在雷亞利安技術中,由私人研究者研發的特制雷亞利安因為基因優化、培養條件的關系,其性能更是大幅超過了工廠制的量產雷亞利安,成為眾多騎士追捧的對象,甚至國家也以擁有少數名家制造的特制雷亞利安為榮,並以此來彰顯自己的軍事實力。

然而,擁有強大能力的雷亞利安也在同時被普通人懼怕和憎惡著,所以每個雷亞利安在制造時,便已經在基因里寫下了不得擅自傷害人類的定律。

除非作為她們主人的騎士下達了命令,或者騎士的生命受到了威脅的時候。

從根源看來,雷亞利安就是以殺戮為目的的戰斗機器,哪怕她們有著美麗無比的外貌,哪怕她們身體里照樣流淌著殷紅的血液,哪怕她們也會高興和悲傷,都改變不了她們為戰斗而生的事實。這種純粹為了殺戮而存在的目的,恰恰是我最討厭的,所以自我從書里了解到雷亞利安的本質之後,我便不再對這種人造的存在抱有好感。

諷刺的是,現在的我偏偏變成了這個讓我厭惡的存在,這究竟是命運無聊的捉弄,還是純粹的報復?

……

時間過去了一個月。

這一個月里我的身體恢復到了正常的狀態。在凱特修女的幫助下,我從一開始的只能勉強站立,到可以扶著東西走一小段距離,再到現在自由地行走,我終于完全月兌離了束縛我長達六年的輪椅。療養地的後花園是我現在最喜歡去的地方,我還記得第一次在那里的碎石小路上站起,依靠自己的力量走到凱特修女身邊時,修女臉上是怎樣欣慰的表情。對我而言,這或許是兩個月來唯一一件好事了。

至于那些雷亞利安,從進入療養地的那天之後我就再也沒和她們接觸過。大部分時間我都待在療養地分配給我的房間里,外出的時候也會盡量待在遠離她們的地方,以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對我來說,類似第一天那樣被團團圍住的經歷實在不是什麼好的事情。而她們似乎也漸漸明白了我和她們的不同,變得安分了許多。我還記得剛開始那陣,每次遠遠地看到我,那幾個年幼的雷亞利安大有撲上來的架勢,幸好最後都被那個無暇級的雷亞利安給叫住了。

說到底,她們只是將來會變成殺戮的兵器而已,而我,至少我還保留了一顆人類的心,還有尊嚴。

「這樣下去真的好嗎?」說這話的是凱特修女,時間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而作為說話對象的我則面無表情地飲用著看護中心配發的下午茶。我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事實上我也從來沒有對修女的話做過任何回應,修女說過我有一雙奇特的眼楮,透過這雙眼楮她能準確地知道我的所想——我看了修女一眼,回頭繼續喝茶。

「行了,瑟璃兒,你心里肯定知道那些孩子都在為你擔心,為什麼不肯接受她們呢?你們可都是姐妹啊。」

類似的勸說一個月來我已經听了不下數十次,我能怎麼說呢,正如我無法理解那些雷亞利安處在這樣的環境下還能展露笑顏一樣,那些雷亞利安也不會理解我的所想吧,我沒有打破目前的平衡的打算,所以我繼續保持著沉默。添加了少量蜂蜜的紅茶顯得特別可口,這算是我在研究所的六年間養成的除了看書以外的最大的愛好了。

然而這次不同,凱特修女似乎沒有像之前那樣放棄的打算。我的臉被一雙手托住,然後被迫轉向了凱特修女的方向,修女用她那雙淡茶色的瞳眸直直地盯著我,那里面帶著嗔怪的神色。

「告訴我原因。是因為她們都向迫害你父親的人屈服了?這樣的話你更應該恨的人是我們才對啊!」

不,修女,你們都誤會了。恰恰相反,我最恨的是那個男人,那些雷亞利安總會讓我不自覺地想到他。可無能為力的感覺折磨著我,到頭來我只能避開這一切,虛度著時光而已。

我想把這些話說出來,可說出來了又有什麼用呢?這點上凱特修女幫不了我,誰也幫不了我。最後我垂下眼簾,避開了修女的目光。

修女嘆了口氣,但隨即又堅定了語氣︰「瑟璃兒,總之你必須得面對那些孩子了。剛才娜塔露來找過我,她說她必須和你談談。」

娜塔露,我第一次听到這個名字,可思緒里卻毫不猶豫地跳出了那個無暇級雷亞利安的身影。是麼,原來如此,凱特修女不尋常的堅持是因為這件事麼。其實我早有了預感,偶爾幾次遠遠地和那個雷亞利安視線相交時就曾發現她眼底的那不尋常的光芒,現在她終于找上門來了麼?

如果是她的話,或許有值得一談的價值吧。在凱特修女滿含期望的目光里,我如是想著。

穿過木質的走廊,從走廊盡頭拐到鋪滿碎石的小路上,我獨自走向療養地的後花園,也就是凱特修女說的和那個雷亞利安會面的地方。

遠遠的,在傾瀉下來的陽光中,我看到了那個站在噴泉旁邊的身影。療養地里沒有對雷亞利安的穿著進行嚴格的限定,她穿了一件淡藍色的連衣裙,那感覺像極了人類的女孩。我走到了她的身旁,她轉身看向我,臉上的表情變得柔和起來,但並沒有帶上一絲笑容。

「瑟璃兒,我能直接叫你的名字嗎?雖然我很想叫你妹妹,但我能感覺到,你似乎不喜歡這個稱謂。」她看著我,平靜地開了口,「如果願意,你也可以叫我娜塔露,我在父親制造的雷亞利安排名里是第十七位,也是這里所有雷亞利安的姐姐。」

看來我的猜測是準確的,無論是外表、制造排名還是心智的成熟程度,眼前這個雷亞利安都具有領導療養地的其他雷亞利安的資格。那麼她想對我說什麼?我沒有說話,靜靜地等她說下去。

「你應該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你蘇醒時的情況吧?兩個多月前,教團突然對父親的地下研究所發動了襲擊,最後研究所被摧毀,父親從事先修建好的地下通道逃了出去,我們和你則留了下來。好在那之後你終于醒了過來,並且漸漸恢復了健康,這對于我和那些孩子來說,應該是再高興不過的事情了。

「然而在見到你之後,我才發現你和我們不同。你不喜歡我們,也不愛說話,只想盡力避開我們,這讓我們都非常難過。這一個月來我一直在遠遠地觀察你,漸漸的我明白了,你不止不喜歡我們,你也不喜歡父親。每次遠遠听到凱特修女談到父親的時候,你的眼神都會變得銳利起來。這是為什麼呢?我一直在想,最後我得出的結論就是,你覺得父親拋棄了你,甚至我們也只顧著自己的安危而忽視了你。這樣說對嗎?」

這個叫做娜塔露的雷亞利安果然有著細致入微的觀察力,但她的話從側面證明了她並不知道我的事。她的結論從某種意義上說並沒有錯,拋棄麼,應該說我在很早以前就被那個男人拋棄了吧。

「你的眼神告訴我,你果然是恨著父親的。」娜塔露的臉上閃過一抹失望的神色,「你錯了,瑟璃兒,父親的做法恰恰證明了他對我們的愛。對于我們雷亞利安來說,最大的幸福莫過于找到一位珍視自己的騎士大人,陪伴在他的身旁。然而父親知道,因為他被通緝的身份,我們永遠不可能像正常的雷亞利安那樣找到最合適的主人。我所知道的那些先于我們賣出去的雷亞利安,因為無法選擇自己的主人,大多下場淒慘,為此父親一直內疚著。父親犧牲了自己的研究成果,以此來換取我們被教團認可的資格,這難道還不能說明什麼嗎?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愛著我們的話,那個人除了父親還會有誰?」

我的怒火一下子被眼前的雷亞利安點燃了。內疚?那個男人是會內疚的人嗎?他只是在為實驗品沒達到應有的效果懊惱而已!愛?連自己最親的人都可以利用的人有資格談愛?我突然發覺我高估了雷亞利安了,原來都是一群被利用了卻還在為別人開月兌的可悲生物,隱藏在基因里的奴性注定了她們就算再強大,也只會淪為人類的工具而已。而在片刻前我竟然還試著和這樣的工具溝通,我也太天真了!

「已經夠了,瑟璃兒,收起你的怨恨吧。你沒有錯,父親也沒有錯,大家都沒有錯。」娜塔露牽起了我的手,這一次我切實地看到了她眼神深處的懇求。然而我和她已經沒什麼說的了,失望和憤怒佔滿了我的內心,我甩開了她的手,第一次,緩慢地,堅定地說出了我要說的話︰

「我絕對,不會原諒他!」

對,我不會原諒他。哪怕我的聲音變得猶如少女,哪怕真正的我早已死去,我都不會迎來原諒他的那一天。

娜塔露動了動嘴唇,似乎還想說什麼,但她的話突然被打斷了。地面傳來一陣猛烈的顫動,讓我幾乎站不住腳,娜塔露也一樣。緊接著一聲響徹天際的轟鳴從遠方傳來,強烈的共振猶如有一柄無形的錘子敲打在胸口,讓身體猛地一震。大概一秒之後,暴亂的氣流才席卷而至,我和娜塔露不得不彎下腰,等到肆虐的氣流過去之後才敢站起身來。

怎麼回事?

我疑惑的同時,娜塔露已經把目光投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我看到了療養地那一頭的上空升起了滾滾的黑煙,看位置應該是在療養地的入口處。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又是一聲爆炸讓我幾乎跌倒在地,這次爆炸沒有先前那次猛烈,卻發生在離我們很近的地方,一時間濃煙滾滾,把我和娜塔露都罩了進去。

雷亞利安的身體似乎對這類粉塵特別敏感,我不由自主地咳嗽起來,但隨即手腕就被一只手緊緊地抓住了,那只手把我朝前拽了幾步,接著猛地一甩,我的身體就這麼落到了一個像是坐墊的東西上。煙霧散去了,我看到了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是一個有著紅色短發的少女,她穿著一條黑色的長褲,上身套著一件做工粗糙的夾克衫,正跨坐在一輛陸地型三輪摩托的駕駛位上,而我則跌坐在旁邊的副座上。周圍的斷垣殘壁仍在散發著淡淡的熱量和輕煙,而這輛陸地型三輪摩托所在地方的外牆已經被炸開了一個大大的缺口。

由于處在少女的側後方,我看不到她的臉。此時她正舉著右臂,手里握著的手槍正對前方,順著槍指著的方向我看到了娜塔露,無暇級的雷亞利安不知什麼時候張開了一把銀色流光構成的長弓,拉滿了弦的由無形的光構成的箭矢也在同時對準了紅發的少女,鐫刻著復雜咒文的光之紋章在娜塔露的身前徐徐轉動,大有一擊必中的氣勢。

「請交還那個孩子,否則的話,我不能保證你的人身安全。」娜塔露發話了,她緊盯著紅發的少女,表情平靜,但語氣里透著堅定。

出人意料的是紅發少女收回了槍,轉而發動了陸地型三輪摩托的引擎。在娜塔露又發出一聲威脅後,她才用清脆的少女聲調得意地回擊了一句︰「還真敢說大話呢,作為雷亞利安的你能攻擊身為人類的我嗎?」

這句話顯然擊中了娜塔露的軟肋。無暇級的雷亞利安雖然表情仍一如既往地平靜,卻垂下了手,手里的長弓也在一瞬間化為流光消散而去。陸地型三輪摩托發出沉悶的轟鳴,在原地一個做出一個猛烈的甩尾動作,載著我沖了出去。迅速縮小的視野里,我只注意到娜塔露那望著我的復雜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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