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駛離療養地,陸地型三輪摩托便驟然加速。坐在駕駛座上的紅發少女弓起了身,直直地盯著前方,而我則不得不低下頭,緊攏住頭發來抵抗高速行駛中的氣流。
娜塔露的行動讓我明白過來,我被劫持了。至于這個劫持者——我看了紅發的少女一眼——我不知道她是什麼身份,出于什麼樣的目的做出這樣的事來,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她的行動完全可以看成是對教團的挑戰,這樣做的直接後果就是遭致教團的逮捕。雖然從剛才和娜塔露的交鋒里我看得出這個少女多少有些身手,那自信的語調也像是對一切都胸有成竹的樣子,但在見識過教團的實力之後,我不認為她能這麼輕易地逃出去。
果不其然,幾分鐘之後,療養地的方向傳來一聲呼嘯,一枚信號彈在空中炸出某種符文形狀的黑煙,緊接著右前方的遠空也升起了幾枚信號彈,看樣子教團開始采取行動了。紅色短發的少女發出一聲氣惱的咂呼,陸地型三輪摩托稍稍改變了方向,向著左前方疾馳。
我很快明白了少女的用意。由于雷亞利安療養地處在教團總部的後方,從療養地的後花園出來全是未經開發的天然坡地,再加上辛彼得堡依山而建的特殊地勢,陸地型三輪摩托幾乎是一直在走下坡路。比起穿過那些密集的建築群,還未開發的野路顯然更適合逃月兌,只要進入山腳的密林里,被教團找到的可能性也會大大降低了。
然而正如我預料的,事情不會那麼簡單地過去,很快左方出現了三個黑點,是三輛氣墊車。浮空行駛的氣墊車在高速狀態下帶起大量煙塵,急速地接近過來,明顯它們有著比陸地型三輪摩托更快的速度。近了,我看清了那三輛氣墊車的外形,和伊凡特送我到療養地時坐的氣墊車不同,車身寬闊低矮,後座比前座高一些,並在座前加裝了一門小口徑炮,應該是教團的軍用車型了。除了駕駛氣墊車的士兵以外,所有的士兵都配備著近戰的劍和短膛手槍,後座上的士兵也是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手里小口徑炮的炮口閃著寒光。
「停車!你逃不掉了!」
一聲吼聲遠遠地傳了過來,是站在後面的一輛氣墊車副駕駛位置上的一個人發出的,看穿著應該是小隊長一樣的人物。然而話音沒落,旁邊的氣墊車上的炮手就迫不及待地開了一炮,同一時間,紅發的少女猛地扳動車頭,陸地型三輪摩托的引擎發出高亢的轟鳴,硬生生偏離了原來的軌跡,炮彈落在了右前方不遠處,爆炸的威力讓碎土和草皮沖天而起,擴散的煙塵把陸地型三輪摩托整個籠罩了進去,劇烈的抖動中我緊埋著頭,抓緊了座位的扶手才沒讓自己被甩出去。
「你這蠢貨,想把那個雷亞利安也一塊兒埋了嗎?給我靠近了用手槍射擊!」又是一聲咆哮傳來,看樣子那個隊長對部下自作主張開炮很是惱怒。我把視線從追擊的士兵那邊移回來,這才發現地形起了變化,原本覆蓋著厚實草皮的地面漸漸被砂石替代,前方的路上也逐漸有大大小小的岩石冒了出來,紅發的少女調整了一下檔位,陸地形三輪摩托稍稍降低了速度,沖進了這片砂石地帶。
顛簸劇烈了起來,而原本快速接近中的三輛軍用氣墊車則開始保持一個相對穩定的速度,緊咬在陸地型三輪摩托後面。相對于小而靈活的陸地型三輪摩托來說,車身寬闊的軍用氣墊車明顯不適合在這樣的地形中前進,雖然它們有著更高的速度,但氣墊車的駕駛員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來避開不斷出現的岩石,速度上便相應地打了折扣。
即便如此,三輛氣墊車仍緩慢地接近過來,雙方的距離縮短到不到十米,我甚至看到第一輛車上的士兵已經拔出槍對準了這邊,只是因為飛速掠過的岩石的阻撓而無法瞄準。如果有把握擊中紅發的少女,我相信這些人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開槍的。
「給我閃開,你們這些沒用的飯桶!」後面那個小隊長氣急敗壞地拔出了槍,同時他所在的那輛氣墊車猛然加速,超過了前面那輛車,朝這邊猛沖過來,很明顯是打算孤注一擲了。與此同時,我身旁的紅發少女繃緊了身體,也從腰間拔出了一把手槍。
「砰!」
兩車幾乎平行的時候,那個小隊長手中的槍響了,紅發少女猛地一仰,子彈幾乎是擦著她的面頰飛了過去,在旁邊的岩體上爆出一團沙霧。那個小隊長正要再次射擊,但一塊岩石從兩車中間飛速掠過,讓他的動作出現了片刻的停滯,就在那一瞬間,紅發的少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舉起槍,對準了那個小隊長的頭,兩車相距極近的狀況下,少女的槍口幾乎貼到了他的鼻子上。
「教團的走狗!」
紅發少女狠狠地擠出這句話,同一時間我看到那個小隊長的眼里出現了難以置信和恐懼的神情,我想他一定在為自己做的錯誤決定而懊悔萬分吧,然而接下來的事情出乎了我的意料,少女的槍口飛速地下移了一個角度,接著,槍響了。氣墊車車頭的噴氣發生裝置發出一聲銳利的爆響,接著整個車身失去了平衡,一邊劇烈地搖晃一邊打起轉來,最後終于重重地撞上了旁邊的岩石,激起滾滾的沙塵。
癱壞的車身在我的視野里迅速縮小下去,高速行駛的狀態下發生那樣猛烈的撞擊,恐怕車上的人都得重傷吧,然而相對死亡來說,這算是一個幸運太多的結果了。
回過頭,少女不知什麼時候收起了槍,但我察覺到她的身體在微微地顫抖。這是為什麼?是因為極度的憤怒,還是差點直面死亡的恐懼?來不及等我細想,陸地型三輪摩托驟然一躍,載著我沖出了這片砂石帶。
又是一片雜草叢生的坡地,視野再度開闊了起來,然而我的心立刻沉了下去,我相信旁邊的少女也和我一樣。行進的方向上分布著一整排教團的戰車,數量有十來輛之多,並且統一地裝配上了長管高射炮。很明顯,教團預料到了少女的逃月兌路線,早就守候在這里了。後方的引擎聲也在幾秒之後再次傳來,剩下的兩輛軍用氣墊車毫不遲緩地躍出砂石帶,向著這邊逼近。
我看了眼紅發的少女,局勢已經變得對她很不利了,這種狀況下沖破封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停車投降恐怕是最明智的選擇了。
然而陸地型三輪摩托並沒有停下的意思,反而速度越來越快。見此情況,對面的戰車立即開始了第一輪齊射,數發炮彈沖上天空,拖著長長的焰尾飛了過來,一時間陸地型三輪摩托周圍爆炸不斷。這些炮彈的落點似乎都經過了計算,不會對陸地型三輪摩托造成直接的傷害,但爆炸產生的沖擊波卻構成了足夠的威脅,甚至有幾次差點讓陸地型三輪摩托翻過去。
或許是因為那些人顧慮到了我的存在,才故意讓炮彈偏離了目標的吧。劇烈的抖動和轟響中我蜷縮著身體,奇怪自己在這種情勢下還能想些有的沒的。
第一輪齊射結束了,陸地型三輪摩托也在同時沖出了第一片炮火密集區。我直起身,發現面前的擋板已經不翼而飛了,車身外殼上也零星分布著彈片劃出的斑駁痕跡,扭頭看向身旁那個紅發的少女,她仍然維持著駕車的姿勢,不同的是身上和頭上沾了不少泥土和飛灰,這讓她原本清秀的臉看上去多少有點狼狽——不對,似乎還有不同的地方。我注視著少女,漸漸地發現她的眼神比剛才犀利了許多。那種眼楮深處顯現出來的憤怒和決絕太明顯了,讓我無法不去注意到。記憶里我知道的人沒有這樣的眼神,我應該是第一次見到才對,可為什麼我會覺得如此熟悉呢,這種感覺,就好像親身經歷過一樣。
身體一顫,讓我從危險的思緒里掙月兌出來。對了,現在應該考慮的是眼前的情況啊!這樣下去肯定沖不過教團的防御陣線的,我該怎麼辦,幫助她嗎?
這個時候我才發現我對這個紅發少女並沒有敵意,雖然她的的確確是劫持我的人,但看在我的眼里,她更像是一個剛上戰場的士兵,空有悍不畏死的勇氣,卻毫無作戰的經驗,對于這樣的人我真的恨不起來。並且,到目前為止我對于被劫持這件事本身仍沒有太大的實感,或許是因為我的意識和身體太不統一了吧,總之我沒有絲毫生氣的意思,相反,還有一點期待?
我明白現在的情況在于我應該做些什麼了。我轉回頭,把思緒投向遠處那些攔截的軍用戰車的方向,漸漸的,一種奇怪的感覺出現了,視野里的所有事物開始變得有規律起來。對象大小、相對距離、風速、炮口仰角等,這些條件似乎都變成了可以把握的東西,繼續推算,每輛戰車的炮口朝向可能帶來的彈道軌跡,再加上射擊偏差和轉向速度,炮彈的落點區域也變得清晰明了起來。針對以上情況,行進的路線變得可以選擇了,再排除掉身後的追兵、實際操作誤差、前方炮手的反應能力和其他條件可能造成危險的路線,一個最完美的逃月兌對策出現在我的腦海里。
「向左一點,稍微減慢速度,準備躲避第二輪炮火齊射。」
我說話了,我能感覺到紅發少女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但我沒有轉頭去看她,這個時候我需要集中精力分析眼前的情況和可能出現的變數,用不多的余裕去注意她的反應是無意義的。幸運的是我的建議被采用了,陸地型三輪摩托稍稍偏離了原本的方向,朝著我預定中的路線前進。這時教團的戰車開始了第二輪集火,炮彈升天後的一瞬我推算出了他們的精確落點,並迅速提醒身旁的少女。
「正前方有炮彈落點,用迂回路線規避,幅度15米左右。」
減速後的陸地型三輪摩托劃出一個大大的S形,與所有爆炸點保持了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而緊咬在後面的一輛氣墊車則沒這麼幸運了,被近距離爆炸的氣浪吹飛,翻滾了好幾圈後摔在了遠處,另一輛氣墊車也因為躲避爆炸迅速拉開了距離,失去了唯一一次追上來的機會。沖出爆炸圈的陸地型三輪摩托與教團的戰車陣線的距離已經縮短到高射炮無法使用了,我看到對面的士兵紛紛拔出了手槍,結合先前的情況我判斷那種手槍的有效射程應該在50米以內,與此同時,隨著距離的拉近,戰車陣線後面的地形也變得可以目視了,那是一條長長的山崖,山崖對面即是辛彼得堡山腳的密林,以陸地型三輪摩托的情況是可以躍過去的,那些戰車則不行。
機會只有一次,對于雙方而言都是這樣,沖過攔截網,教團的戰車就再也無法追擊,沖不過,則束手就擒。
「從左邊第三、四輛車中間突圍。」這是我推斷出的火力最稀薄的地方了,想了想,我又加了一句,「突圍後有片山崖,需要100碼的速度才能躍到對面。」
「羅嗦!我本來就打算這麼做!」我听到少女回話了,有些氣惱的聲音。這是在對我發脾氣嗎?我沒有多余的空閑去想這個問題了,因為我正全力地收集對面士兵行動的信息,並分析他們的行動可能帶來威脅。也是在這時我才注意到自己的異常,身體的感覺漸漸遲鈍起來,輕飄飄的象失去了力氣,听到的聲音逐漸模糊,對溫度的感知也在漸漸消失。這種感覺太熟悉不過了,甚至不用想我也知道這是什麼征兆,因為我已經切切實實地體驗過一次。
原來雷亞利安的身體比想象中的脆弱很多,這或許也是歷史上從來沒有雷亞利安老死的先例的原因吧。但不管怎麼樣,眼前這道防線是必須沖過去的。
雙方的距離縮短到對面的士兵開槍了。從那些士兵的動作就能得出他們在盡量瞄準紅發少女的結論,這應該是為了不誤傷我所下的命令,隨著距離的飛速拉近,射擊的精度提高了,有好幾次子彈都擦著少女的身體飛了過去,但這種情況下沒辦法規避了,紅發少女發出一聲疾喝,陸地型三輪摩托猛地加速,沖過了教團戰車的陣線,並借助山崖邊緣的突起高高躍了起來,這一刻士兵們的火力達到了最猛烈的程度。
時間仿佛放慢了,我的眼前掠過那些那些士兵驚詫的眼神,耳邊響起了陸地型三輪摩托底部被擊中的爆響,之後視野開始迅速的暗了下去。紅發少女的逃月兌成功了,那我的努力也到此為止了吧,變得遲緩的思緒中,我這樣想著。
「砰!」
猛烈的撞擊把我拉回了現實,應該是陸地型三輪摩托著陸了,借著撞擊先前那種對事物的感知消失了,相反原本月兌離身體的感覺又回來了,我倒吸了一口氣,不由自主地咳嗽起來。然而沒等我緩過勁來,陸地型三輪摩托底部發出一聲銳利的炸響,黑紅的火苗呼啦一下從四周竄了上來。減速是不可能的了,山崖這邊是一片比之前陡峭得多的斜坡,甚至只要車頭稍微偏一下,就會落得車毀人亡。
混亂中,紅發的少女朝我撲了過來,接著我被她抱著滾下了車,天旋地轉的眩暈感佔滿了我的腦子,其間夾雜著一聲不太明顯的重物落水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