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思玉臉色大變,只是那麼一瞬間,所有的妃嬪都在側面,太後又在舒思玉的後面,所有廳內除了舒安夏,根本沒有人看到舒思玉當時的本能反應。
不過無所謂,舒安夏只是要這個本能反應,就足夠了。
「四姐姐可還記得‘法青寺’那場驚心動魄差點亡命的刺殺?」這句話,舒安夏說得很藝術,當然也包含了幾層意思。
其一,舒安夏又叫了舒思玉「四姐姐」,就給了舒思玉一個錯覺,也就是她恢復族籍之事,還有得商量,舒思玉心里十分清楚,以現在顧瑞辰的地位,只要他一日不點頭,皇上這道恢復她身份的聖旨就不會下,她自然也回不去舒府。
其二,舒安夏故意提起那場刺殺,因為當時相關的所有人都被滅了口,雖然她沒證據,但是起碼通過舒思玉的第一本能反應印證她的猜測,而且,因為她知道了,舒思玉定然心虛的以為走漏風聲,假如她去找背後之人去求證,自然就有跡可循。
其三,就是舒安夏使個壞,太後這種在宮中生活幾十年的人,生性多疑,她說了這句話以後,舒思玉定然會反復掂量和走了神,只要舒思玉有了猶豫,太後即使再寵她,心里也會悄悄響鼓,只要有了懷疑,他們的關系就不再是堅不可摧,當然,這樣她後面安排的戲份,才能更容易的上演。
想到這里,舒安夏唇瓣的弧度更大了,但是這件事中,讓舒安夏最為感到不安的是,舒思玉背後的人,有多大的能力。據顧瑞辰的探子回報,這場刺殺的殺手,都來自「暗夜門」,「暗夜門」向來只做達官顯貴的生意,所以,這個人身份一定不一般。
因為听到舒安夏這句話,太後明顯愣了一下,剛將視線轉向舒思玉,結果舒思玉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舒思玉這一片刻的呆愣,身後的太後出于本能地擰起了眉。
其他妃嬪听了這句話,一臉的茫然,左看看右看看。
這時,舒思玉輕笑出聲打斷了眾人的探究,「六妹妹消息真靈通,四姐姐確實在那場刺殺中,差點丟了命呢,不過好在太後無恙,四姐姐就算死了也值得!」
舒思玉的話接得天衣無縫,她叫了「六妹妹」,就是向舒安夏表示了,如果舒安夏肯認她這個姐姐,她自然十分樂意「照顧」她這個妹妹,一家人嘛,自然要「互相幫助」。
「有人敢行刺太後?簡直不想活了!」
「查出來沒有?這可是誅九族的重罪!」
「太後,您無礙吧?」
嬪妃們這才中呆愣中反應過來,一听太後遇刺,紛紛現出一臉的焦急之色,嘰嘰喳喳地說了起來。太後擺了擺手,示意她們無礙,又將視線轉回到舒安夏身上。
「哀家听聞剖月復一事,十分震驚,跟幾個嬪妃商量了一下,不管是什麼理由,剖月復形同于殺人身,毀人魂,絕對不能原諒,所以今日哀家和宮中最有地位的幾位嬪妃,就把這件事給辦了。」太後緩緩說完,用茶蓋刮了刮茶碗,「安貴妃,你說按照律法該如何處置啊?」
舒安夏冷笑了一聲,太後的話倒是十分可笑,什麼今日所來之人,都是宮中有地位的嬪妃,皇後不在,這里哪個人的身份能比過皇後?只不過,這些人都是她的心月復而已。
一想到心月復,舒安夏淡淡地轉過頭,不遠處的舒冬煙,死死地擰著眉,復雜地看著她。
安貴妃垂著晶亮明眸,沒有抬頭,低沉的聲音從口中逸出,「當處腰斬。」
「舒安夏,你可听見了?」
「臣婦听見了,只不過太後向來以明斷是非為名,今日弄了一個被嚴刑逼供的婆子,就要治臣婦之罪,可是不妥?」舒安夏定楮看著她,眼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懼意。
除去其他的,太後在這一刻,還萌生出了一點點欣賞舒安夏的風采,起碼眼前這個小丫頭,還是有她當年的風采,只不過,出了風頭之人自然要付出代價,而且她一直在傷害玉兒,想到這里,太後眼中又沉了半分。
「玉兒,把證據拿出來,讓她心服口服。」
舒思玉一听叫她,身子顫了一下,所謂證據……不過是她制造出來的而已,可是剛剛舒安夏的話……。
輕輕地蹙了下眉,今日這件事,雖然天時地利人和都是好機會,但是靠著這件事就徹底讓舒安夏在這個世界上消失,根本不可能,她原本打算借著這件事威脅舒安夏,然後讓顧瑞辰松口她恢復族籍之事,既然舒安夏已經先開了口,她就索性教訓她一下,然後再賣她個人情,以後等著萬事俱備,再找個一擊即中的方式除掉她!
不過轉念又想起舒安夏剛剛說的話,確實也讓舒思玉的心里打起了響鼓。舒安夏為人,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兒,她今日敢「威脅」她,定然是顧瑞辰查到了什麼,那日的事兒,明明已經都滅了口,難道還有漏網之魚?亦或是……不行,她得先找那人確認一下風聲是否走漏了,其他事還是容後再議。
一想到這里,舒思玉心中努定了主意。
隨即,舒思玉揚起一抹溫柔的笑容,對著太後福了福身,「啟稟太後,所謂證據,是這個婆子說的,可是……」舒思玉立即露出一副為難之色。
太後老臉一沉,黑瞳中閃過一抹疑問和探究,開審舒安夏之前,舒思玉明明信心滿滿地告訴她,證據確鑿,絕對夠治罪,這麼一會兒,怎麼就變了?
「你說,證據呢?」舒思玉看到太後眼中的懷疑,趕忙轉身,大聲喝道。
婆子一臉的茫然,血流不止的臉上雖然掩蓋了慘白,卻掩蓋不了她的氣若游絲。
見婆子半天不說話,舒思玉為難地看了一眼太後。
太後有些面子怪不住,畢竟今日妃嬪們前來,她早就說了要讓她們見證一下規矩,然而現如今舒思玉的證據拿不出來,她又如何辦了舒安夏?
一直沉默不語的安貴妃看出了太後的窘狀,莞爾一笑,清亮的嗓音緩緩傳來,「今日天氣不錯,難得顧少夫人進了宮,太後帶著臣妾們逛逛御花園可好?」
其他幾個嬪妃一愣,這明明是在討論剖月復一事要治罪呢,怎麼忽然扯到去逛御花園了?帶著疑問,幾個妃嬪又轉頭看了看太後,太後的臉上似乎沒有不悅,反而陷入了沉思。
「是啊,今晨听下人們議論,說在荷花池看到了白雁,臣妾覺得胡扯,要不太後就帶著臣妾們一同去看看吧?」坐在角落的舒冬煙也趕忙附和道。
听著舒冬煙開口,舒思玉倒是狠狠剜她一眼,明明不關她的事兒,她插什麼嘴?以太後的做事風格,既然把舒安夏「請」來了,最差也得找個理由「小懲大誡」一下,如果現在去了御花園,那罰她的事兒,豈不是泡湯?
舒思玉暗暗地咬了下唇,左右為難,剛剛那幾句話,她已經跟舒安夏達成了共識,起碼暫時得「互相幫助」,雖然她極度想罰她,但是這個口她不能開,尤其——
舒思玉忽然將目光轉向太後身下的第一個女子身上。
舒安夏在哪兒見過這個宮妃,她不記得了,但是這個宮妃眼中所包含的東西,卻是她所熟識的——算計。
「素聞顧三少夫人對佛理深有研究,近日‘法青寺’又送來百卷佛經,太後與其讓學士府去抄,不如讓顧三少夫人來抄。」那個宮妃笑著掃了一眼舒安夏,輕聲道。
太後皺起眉,老手模了模鼻子,「萬婕妤說的好,就這麼辦吧!」
萬婕妤?舒安夏心里咯 一下,這個就是國宴之後南國送給皇帝的八個美女之一,據說近日來取代了舒冬煙極其得寵,前些日子,皇帝還因為她三日未上早朝。
輕輕地蹙起眉,舒安夏不經意地瞄了一眼舒冬煙,舒冬煙死死地咬著下唇,舒安夏斜睨其他幾個位置,也難怪舒冬煙心里不舒服,同樣是國宴出來的人,結果萬婕妤不但成了婕妤,就連身份位份上,都比她高出三個人,舒冬煙那麼努力還苦苦掙扎在美人的行列,歸根結底,還是這個庶女身份。
「抄佛經可是個重任呢,顧家三少夫人小小年紀就能得到太後的青睞,真是羨煞旁人。」安貴妃身邊的貴人揚揚眉說道,然後掩嘴嗤笑了起來。
丫丫個呸的,舒安夏的鼻子皺了皺,這個萬婕妤真是夠陰險,舒思玉不拿證據,太後罰她就名不正言不順,但是就這麼讓她回去,又拂了太後的面子,所以讓她抄個佛經,明面上器重她,她根本不能拒絕,而實際上等于罰了她,所以這個方法,太後一定會采納。
果不其然,太後滿意地勾了勾唇瓣,「還是萬婕妤深得哀家的心,就按照萬婕妤說的辦吧。」
這之後,太後又說要去御花園走走,一干人等趕忙跟上。
舒安夏趁著眾人不注意,用把凝血劑擦到了額頭上,要去荷花池麼?不是有白雁嗎?她忽然心生一計,這麼好的機會,她怎能錯過?
舒安夏悄然地斜睨舒思玉,今日的一切,她會如數算到舒思玉頭上,然後變本加厲的償還給她。
按照等級品階,眾人紛紛跟在太後身後,慈寧宮的大門緩緩敞開,剛剛進來的宮女和嬤嬤們看到「完好無損」的舒安夏瞠目結舌,慈寧宮的大門緊閉,都是要秘密處決什麼人,而近日,本來要被處決的人,竟然好好地走出了慈寧宮?
此時此刻,宮女和嬤嬤們紛紛向舒安夏投來復雜的神情。
舒思玉故意走在最後,腳步放緩,待跟前面的宮妃們拉出一定距離後,舒思玉壓低聲音,「六妹妹,別忘了你剛剛承諾的話。」
舒安夏停住腳步,一臉茫然地盯著舒思玉,「師太何意,你的話我怎麼听不懂?」舒安夏對舒思玉的稱呼又變成了「師太」。
舒思玉雙目猩紅,咬牙切齒地瞪著她,「你敢反悔?」
「師太是不是誤會什麼了?」舒安夏眨眨眼,水眸中滿是濃濃的不解和無辜之色。
舒思玉雙拳死死地攥著,她沒想到舒安夏竟是一個出爾反爾的卑鄙小人,早知道這樣,她剛剛就把「證據」拿出來,不能弄死她,好歹也能打她幾十板子。結果她剛剛竟然被她利誘了,沒繼續下去,現在她要再反口說,定然會引起太後的懷疑。
「你這個卑鄙小人!」舒思玉咬牙切齒。
「彼此彼此,師——太——」舒安夏聲音拖得長長的,腳下的步法加快,留下臉色如鍋底般的舒思玉。
舒思玉冷意襲上,她也跟著加快了腳步。
天氣明顯轉暖,荷花池只剩下一層薄冰,太後放慢了腳步,老眼向遠處望去,荷花池的中央,似乎有一個白色的物體,雖然看不清是不是白雁,但是應該也是鳥類無異。
舒安夏也早早就看到了那只白雁,手指伸到袖中,輕輕撥弄著手中的用檀玉做成的撐子。
「是不是有什麼聲音?」一向對音樂極其敏感的安貴妃蹙眉,問向身旁的宮妃。
身旁的宮妃愣愣,有些迷茫地搖搖頭。
這時其他宮妃的視線都被白雁吸引過去,她們根本無閑暇去顧忌安貴妃所說的「聲音」。
「真的是白雁,這是大吉之兆啊!」一個宮妃直接伸出手指去,大叫了一聲。
而趴在薄冰上的白雁,本就因听到聲音而直起了身子,這時幾個妃嬪們一指,舒安夏猝然收緊手指,白雁像是收到什麼刺激般,忽地飛起來,直奔著她們撲來。
「啊——」眼看著白雁飛過,幾個妃嬪紛紛向後退,登時亂作一團,太後本想發怒,因為一只白雁就把她們嚇成這樣,但是還未等太後開口,混亂中,就有一只手,對著太後的背部狠狠地推了一下。
太後一個不穩,眼看著就朝著荷花池倒去。
「太後——」
「太後——」眾人驚呼,瞠目結舌的同時,所有人都呆愣在那,這時,身後的一個身影閃過,猛然沖了上來,身子一彎,在太後落到荷花池的那一瞬間,那個嬌小的身軀猛然疊到太後身下。
「砰——」
兩人體重的砸落,導致荷花池面的薄冰碎了一層,像是冰花一樣,裂了開來。
太後呆愣地看著眼前的天空,正準備起身。
「別動——」身下的舒安夏輕聲開口,「冰馬上就要裂開了,等人來了再動。」
「是你——」太後听出了是舒安夏的聲音,一時間,五味俱全。
「是臣婦。」舒安夏舌忝了舌忝唇,輕聲道。
這時,站在荷花池邊的宮妃們才反應過來,紛紛喊著「救駕」,卻沒一個人敢下來,站在池邊的舒思玉目光更沉了,舒安夏真是奸詐,竟然又使出了這麼個「苦肉計」,她才不相信太後會無緣無故的落水呢!
太監宮女侍衛們听到叫喊,紛紛趕過來,一看到是太後落入荷花池,侍衛們有些膽怯,這麼個救人,定然會「冒犯」到太後,那麼事後——他們趕忙將求救的目光轉向太監。
太監們的顧忌倒不是那麼多,尤其對于他們而言,這倒是一個立功的好機會,所以幾個太監紛紛沖過來,拿桿子的拿桿子,拉人的拉人,三下五除二,便把太後拉了上去。
太後剛一上去,就蹙眉看了一眼被她壓得臉色發紫的舒安夏,剛剛摔的那下,她確實沒有感覺到任何疼痛,所有的氣力都砸到了舒安夏身上,只是——
太後目光沉了沉,老臉上閃過一抹復雜之色。
一向會察言觀色的安貴妃看到太後的表情,張了張嘴,對著愣在那里的幾個太監,「還不快救人?」
太監慌忙點頭,又遞出去桿子。
舒安夏「感激」地對著他們一笑,而撐起身子的手臂,卻在使勁向下用力,這一出「苦肉計」演到這里,怎麼夠勁兒?她要是傷得不重,哪能讓太後動惻隱之心?
眼看著太監遞過來的竹竿離舒安夏越來越近,舒安夏撐起身子的手掌聚力,在抓竹竿的瞬間,另一只手猛然發力。
「嘩——」本就裂開的冰剎那間裂了開來,眾人眼看著要抓住竹竿的舒安夏,倏然落入了冰冷的池水中。
太後的老臉上終于閃過了一抹動容,「趕快救人,人死了,你們全部陪葬!」
太監們一听,登時傻了眼,硬著頭皮就往水下跳。
冰冷的池水很快沒過了舒安夏的頭頂,舒安夏趕忙拿出一顆藥丸含住,然後憋足了一口氣,眼看著上頭跳下來越來越多的影子,舒安夏的嘴角勾起一抹瀲灩的笑容,握著檀玉撐子的手一松,檀玉撐子因為重量,瞬間就沉入了荷花池底。雖然珍貴,卻也不得不扔。
剛剛的白雁發狂根本就是不是偶然,而是因為听到她撥弄撐子的聲音,這個撐子,制作原理是類似于琴弦,因為檀玉本身是稀世之物,配上檀香有魅惑人的作用,所以,她制作成撐子之後,撥弄出來的聲音很低沉,雖然听不清,卻會讓人心煩意燥,而動物可以听到比人類更廣的分貝,再加上她剛剛站在順風口,撥弄撐子的聲音,自然就會讓白雁發狂。
再者,是她推了太後。剛剛站在太後身後的第一位就是萬婕妤,她本來只想演這出「苦肉計」但是沒想到會陰錯陽差,所以,等會太後追究,萬婕妤一定要逃不了。總算是一箭雙雕。
這時,跳下水的太監已經離她越來越近,舒安夏眼看著抓住她手臂的太監,將含在口中的藥丸吞咽了下去,至少,她得昏迷一下吧。
嘴角輕勾,舒安夏雙眼一翻,便「昏迷」過去。
等太監們把人救上來的時候,舒安夏的整張臉因為凝血劑都變成了「紫色」,異常駭人。
一向氣勢凜然的太後,臉色終于變了,「趕快請太醫!」
這時太後想起了當時的情景,暴怒地掃了一眼當時在她身後的萬婕妤,直接命人將萬婕妤禁足,听候發落。
太醫很快來了,又是拍水又是敲打又是會診,終于把舒安夏弄得有了呼吸,但是太醫們得出的結論,舒安夏醒來的可能性很小。
太後十分愧疚,派人去顧府稟告,然後把舒安夏放在自己床上,老臉上滿是復雜。舒思玉始終咬著牙,原本以為舒安夏使了「苦肉計」,但是听到太醫說「舒安夏醒來的可能性很小」,卻也傻了眼,心中反復的祈禱,一定別讓她醒來。
舒思玉看著守在床邊的太後,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上一次,太後也是如此守在她的床邊,會不會……。
暗暗地咬了下牙,舒思玉輕聲開口,「太後,您先去歇息吧,六妹妹這里,玉兒守著就好。」
太後復雜地看了她一眼,如果不是舒思玉的挑撥離間,她今日也不會專門把舒安夏傳召來,雖然說,她原本是打算秘密處決舒安夏,卻不想,陰錯陽差,還被舒安夏救了命。尤其是舒安夏說了那句有關她遇刺的事兒之後,似乎舒思玉的反應有些奇怪?
看著太後眼中的那抹懷疑,舒思玉心里咯 一下,剛要開口,只見一個太監急匆匆地跑進來,「太後,不好了,顧將軍夜闖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