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陽郡主本來已經氣得夠嗆,眼見沈凌芷依然是一臉的雲淡風輕,晶亮的眸子里甚至隱隱含了一絲譏誚,不禁更加氣沖頂梁,堪堪便要發作。
她的臉色難看至極,美艷絕倫的面頰上青筋隱現,頗有幾分猙獰之色。因為暴怒,肩膀突突顫動,一雙手臂伸在那里,一時竟忘了伸回來。秦慕蘭見狀,忙上前扶住她,同時在她耳邊小聲說道,「她這是有心要激怒郡主,讓你在潘公子面前失態,郡主千萬莫要中了奸計。」
雲陽郡主雖然跋扈,卻並不是完全沒有腦子,當下便認同了秦慕蘭的話,勉力壓下心頭怒火,只用似要吃人一般的目光狠狠剜了沈凌芷幾下,旋即又閃電般換了一副笑臉,「沈姐姐真是多禮,今日的事,雲陽本也有錯,請姐姐海涵。」
她這態度忽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倒是令沈凌芷頗感意外,只听雲陽公主接著又笑道,「這對釧兒,本是長者所賜,想必沈姐姐也寶貝得很,此刻卻要割愛贈與雲陽,看來沈姐姐你是真心與雲陽交好,那雲陽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說著,故意抬起胳膊,用一種喜不自禁的眼神看著臂上的金釧兒,一面拿眼角去瞟潘逍,別有用意地微微拋了個媚眼。瞧見沒,你這位未婚妻,連你母親給的東西都不放在眼里!拿長輩所賜的東西隨便送人,真是何等的輕慢鄙陋
潘逍自然識得那金釧兒是自家母親之物,當下便明白了幾分,一時間面上溫雅笑容不由得僵了一僵。他的目光徐徐劃過,卻見沈凌芷的唇邊正噙了一抹淺淺涼涼的笑。那笑意隨之漸次綻放,令光潔的臉頰宛如一朵帶了朝露的芙蓉花,清麗中透出嬌艷。
不同于雲陽郡主那種華麗張揚的美貌,她就像晨間的第一縷清風,潤沁直達人心底。潘逍有瞬間的怔忪,怎麼都無法把眼前的人和記憶中那個臉色蠟黃,瘦小的身軀整個人掩藏在寬大的麻布孝服的女子聯系到一起。
那時候,他只是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看了一眼,心里便說不出地失望。那個和他訂了親的女子,就像缺少陽光雨露的草木,干枯萎頓,了無生趣。潘逍少年成名,人又生得俊逸非凡,一向自視頗高,曾在同窗中夸下開口,非要娶一位才貌雙全的絕代佳人,此生方能平意,當時,只覺未曾娶妻,便先失了臉面,直恨父親居然為了巴結當朝宰相,竟出賣了自己的終身。
在這樣的打擊之下,他開始心安理得地做一個風流才子,什麼眉目傳情,什麼巧笑倩兮,通通來者不拒,這些年,就算沒有娶妻,他的身邊也始終圍繞著各色各樣的女子,極大地滿足了他內心的平衡。上天既然安排了他必須迎娶一個其貌不揚的女子,至少也該給他點補償吧。
所以,當沈家旁敲側擊地提醒他未婚妻已經出孝的時候,他抱著能拖一天是一天的心思,壓根沒打算去理會。父親忙于公務很少操心家事,母親則一心向著雲陽郡主,所以他也就更加樂得逍遙自在。
沒想到,那個他避之不及的未婚妻,竟會以這樣的姿態出現在自己面前,一開始便給了他個無比冷淡的眼神,此刻雖然在笑,卻恍如夢魘般不真實。
她就那樣笑著,微微抬了抬下巴。
這個細微的動作,令潘逍頓覺一驚,猛然意識到,她是在無聲地對自己說——你配不上我
強烈的沮喪和不甘齊齊涌上心頭,潘逍的眼神不禁暗了下去,竟有些不敢直視那光可鑒人的眼眸,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害怕什麼。
「郡主客氣了,它們只是去了該去的地方。」沈凌芷的目光不再看向任何人,語氣淡淡地說,令雲陽郡主只覺似是一拳打在棉絮上。
她想當然地認為,沈凌芷會這般囂張,這般不將她放在眼里,不過是憑了握有一紙婚書,憑了是潘逍名正言順的未婚妻。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對她,她可是大周的堂堂郡主,連皇上皇後對她寵愛有加,更被父王母妃視為掌上明珠,你沈凌芷算什麼東西想到這里,不由得咬緊了後槽牙,一雙眼楮里幾乎噴出火來。
「郡主,席上剛上了新釀的百花露,不如去喝上一杯?」秦慕蘭又小心翼翼地說道,一面使勁朝潘逍使眼色。你倒是也來勸上一句啊
可是潘逍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對她的暗示置若罔聞。而再看另外兩位,顯王李琮正皺了眉,微微搖頭嘆氣,顯然對雲陽失望至極,而齊瀚則是一副置身事外,冷眼看笑話的神情。
場面一時有些尷尬,秦慕蘭焦急萬分,若是雲陽郡主繼續出丑下去,只怕回府之後,少不得要被爹爹一頓斥責,還要連累母親一起受苦,她不由自主地馬上聯想到氣焰囂張的姨娘,忍氣吞聲的母親,還有不懂事的弟弟,真是眼酸鼻脹嗓子咸,幾乎要落下淚來。
這當口,一個及時雨般的聲音終于出現了,救她于水火之中。
「殿下,大哥,今日難得有那麼些好友在場,快到席面上一道樂一樂吧。郡主和沈娘子、秦娘子三位也是稀有的貴客,若是再不入席,別的客人都不好意思動筷子呢」說話的正是二公子齊瀾,他笑容醇厚,神態自如,一下沖淡了原本僵硬的氣氛,繼而又親昵地拍了拍潘逍的肩膀,「誒,潘兄,別杵著了,哥兒幾個還等著你一道飲酒作詩。」
「你家兄長適才還在說不歡迎本郡主呢二公子這會子請我入席,就不怕得罪人?」雲陽郡主一肚子火氣正無處發泄,馬上撿了一個現成的軟柿子。
「我大哥慣會開玩笑,他這個人,對于越是看重的人,越是不給好臉色,他欽佩郡主美貌如花,高貴不凡,才會這樣說郡主您大人大量就別跟他計較了。」這顯而易見的謊話,齊瀾卻說得面不改色心不跳,笑容厚道,一臉認真,全然不顧一邊的齊瀚幾乎瞬間便黑了一張俊臉,「您這樣的貴客,請都請不來的,哪有往外趕的道理?來來來,先上座,我自罰三倍,給郡主順順氣兒。」
「還是你小子識趣。」雲陽郡主總算撈回點面子,得意地挑了挑嘴唇,昂著頭朝席上走去,她剛才射箭那一環落了下風,這會子若沒有幾分氣勢,豈不是要被那幫沒眼色的東西笑話。此時潘逍其實是不想走開的,卻被齊瀾把著臂往座席上拉。
沈凌芷則根本不想和這幫人再糾纏下去,朝了李琮和齊瀚俯身一禮,「臣女多謝殿下照拂,世子款待,今日叨擾已久,就此告辭」
「芷姐姐,你怎麼這就要走了,不陪沁兒了嗎?」。一旁小姑娘齊沁不禁面露失望,伸手拉住她。
「沁兒……」小姑娘天真爛漫,怎會懂得她此刻內心的起伏不定,從她的身上,沈凌芷仿佛又看到曾經那個被父親捧在掌心,保護得極好的自己。當下淡淡地笑了笑,「姐姐改日再來看你吧,對了,回去把書找出來,明日便使人送過來。」
「姐姐真的要走。」齊沁有些戀戀不舍,眼中露出點點失落。
「沁兒,不得無禮。沈娘子要走,自有她的道理,莫要再煩人家。」齊瀚在一旁說道,神情有些不耐煩,目光卻透出寵溺。
「大哥……」齊沁無奈地撇了撇嘴,卻也不敢再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