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是說要你這個身子,你肯是不肯?」
雨夜里的氣息格外粘稠與遲滯,偶然吹過的冷風也打不破胸口的氣悶。
在冰冷的雨水中呆久了便不覺得寒冷,反而黏膩在身上的衣服漸漸有了些難得的暖意。
我仍舊站在過膝深的池水中,被眼前這個陌生的男子攔在懷里,卻察覺不到分毫的溫暖。
他低頭看著我,我也抬頭對上他清冷的眸。眸中那些許的恨意一閃即逝,更多的只是一種讓人寒到骨子里的冰寒。
大雨還在瓢潑而下,雷霆和閃電在這時候湊了個熱鬧,我借著閃電的當口看清了他的容顏,只覺得這人的薄唇向上挑起的弧度,淡漠的令人心驚。
不知道以前的李雙蕪怎樣得罪過他,如今竟要我來承擔這些因果。
他的右臂像鐵箍一樣禁錮著我的腰,但卻保持著一個恰到好處的距離。這個距離能夠讓我感覺到很強的壓力,卻又沒有真正貼上他的身子。
他用那雙黑到發藍的眼楮死死的盯著我,像是一只豹子盯著它的獵物,又像是一個孩子盯著搶了他玩具的仇人。
我不禁在想,總不會是以前的李雙蕪,殺了這人的妻子吧?
頭腦在頃刻間劃過了太多的東西,最後卻讓我看出一個破綻,這個男子看我的眼中有仇恨有冷漠,卻惟獨沒有他在言語中所說的欲、望。
于是我微笑了起來,伸手推開他,果然,他並沒有強硬的挽留。
「這玩笑不好笑。」我後退了一步,從他身上產生的壓迫感中抽離出來,不著痕跡的松了一口氣。
于是他也笑了笑,笑容俊逸卻疏離,就彷如薄霧中的一輪弦月,比正常的月色還要不似人間些。
「身子不肯給,那還能給什麼呢?」他略微低下頭,笑,卻帶了一絲復雜的情緒。那絲情緒隱藏在風雨中,我看不懂。
我低頭看著手中的魚簍,跟他說︰「沒什麼能給的,倒是能分你一碗魚湯。」
……
……
于是他莫名其妙的收受了這樣的賄賂,沒有將我徑直押送到懲戒司的大牢,而是跟我一同來到了冷宮。
一路而行,他並沒有什麼多余的言詞,只是跟在我身後,仿佛不存在一般沉默的走著。
我在他前面大概一步的距離,也同樣只是在風雨中靜默著,卻能夠感受到身後傳來的強烈情緒。只是那份情緒時而如同冰山,時而如若烈火,卻又時時刻刻噴薄而出般的涌向我,令我有些窒息的感覺。
我想,等春喜醒了,一定要問問他,是否認識這個男子。
只是……等春喜醒了,我也應當被太後處罰了吧。只是不知這宮中的規矩,若是真的被帶到太後那里,會面對什麼樣的懲處。
我這人一到雨夜就分外心靜,所以此時想著這些,竟也有了些波瀾不驚的感覺。想來至多不過一死,而對于死過一次的我來說,那個字倒也沒有多少恐怖。
只是不論如何,想要給春喜做一碗魚湯,也希望他的病能夠好轉。
就這樣走到了冷宮的門口,我推門而入,再回頭,卻瞧見那個男子站在門外,似乎有些發怔的看著門上的匾額。
那匾額上寫著「碧泉宮」三個字,名字倒也雅致,誰能想到卻是一座冷宮。
閃電再次劃過天際,我這才第一次看清他身上的穿著。
他身上沒有鎧甲軟甲一類,並不是我所想想的侍衛服飾。佩劍也只是斜斜的掛在腰間,看起來更像是一種裝飾品,而不是用來應戰的武器。
他穿著寬衣博帶的玄色袍衫,寬大的衣袍在這樣的風雨中蕩漾而開,衣袂跟隨著肩後的青絲翩躚若舞,似乎下一刻就會乘風而去。
若是換做尋常人,淋了這麼半天的大雨,恐怕早就是一身落魄狼狽的模樣了,但他的腰脊仍在風雨中挺得筆直,恍恍惚惚的,竟似謫仙。
修長的身影站在風雨中,卻在用復雜的目光審視著那塊普普通通的牌匾。那目光似有悲傷與淒惶,似有憤怒與快意,幾種情感盤旋交織在一起,復雜的就如同被這一夜風雨攪亂的柳枝。
我在打量,他卻在這時候收回了目光,重新落在我的身上。
我看著門外的他,他看著門外的我。
冷風夜雨中,我便莫名其妙的,覺得這一幕有些熟悉,有些心痛。
不再看他,我將魚簍放在耳房邊上,便轉身走向正房。
身後傳來吱嘎的關門以及腳步聲,他應是跟來了。
房間里的溫度十分讓人欣慰,我看了一眼仍舊睡在床榻的春喜,發覺他的臉色似乎好了一些。
有些欣慰的舒了一口氣,我沒有在第一時間走過去,而是等身上帶回的寒氣全都散盡後,才走向了他。
擦干了手,我去試了試春喜額上的溫度,沒有再嚴重,我不禁大松了一口氣。
房門被推開,一陣冷風伴著雨點吹進來,我急忙回身低聲呵斥他關門,他微微怔了一下,最後倒也從善如流。
「他受了風寒,再經不住冷風。」我說。
他往前走了兩步,認清床榻上的人後輕呼了一聲︰「春喜?」
那聲輕呼中帶進了毫不掩飾的擔憂,我不禁愣了愣,心思不由得暗轉——他被我搶走的妻,不會就是春喜吧?
眨了眨眼楮,他已經沖到了床榻前,手覆上他的額。
我在一旁看著他們二人之間的「奸情」,將自己心中的推測肯定了幾分。
「怎麼這麼燙?就算他只是下人,你也應該把他當成人看,他都已經病成了這個樣子,你為何不給他請太醫」
他幾乎是疾言厲色的質問我,看著他憤怒的雙眼,我竟也懶得辯駁,只是淡淡的道︰「你知道的,我不能出這冷宮。托了其他的宮女太監去請太醫,可始終也沒有人來。」
「我現在就去」
他聞言飛快的起了身,徑直沖向門外。
「喂,等一下。」我想起了什麼,喊住他。
他驟然回頭,幾乎用深仇大恨的目光死死盯住了我︰「怎麼?你就非得看著他死在你面前麼?」
我被那目光中的恨意沖的微微一怔,回神後自嘲一笑,淡淡道︰「外面風大雨大,打傘去吧。」
他似乎也愣了愣,面色變幻了一下,終究傘也沒拿的轉身而去。
我看著被關上的房門聳了聳肩,心想,這家伙脾氣真大。
不過挺好的,有他去請太醫,春喜的病就一定會治好了吧。
心中有些安慰,一直緊繃著的神經便放松下來。隨即我便感覺到一絲寒冷從身體深處攀爬而出,讓我狠狠的打了兩個噴嚏。
害怕吵醒春喜,我趕忙捂了嘴,出了正房。
不管怎麼樣,魚湯是一定要做的。而且我只有晚上剩下的時間,等天亮之後,我就會被送到太後那里了。
撐著傘進了耳房,我並不熟練的殺魚生火。
大概是因為一直下著大雨的緣故,魚簍中的魚並沒有死透,我一刀下去的時候,它還會胡亂掙扎蹦幾下。
結果殺魚成了一場血腥的搏斗,等到耳房中被我弄的血跡斑斑,我自己也弄得狼狽不堪後,一條魚總算是被我收拾了個七七八八。
好在柴火是之前劈完的,只是因為下雨而有些潮,點上火後一直在冒煙。
我一邊胡亂的扇著蒲扇,一邊將魚扔下鍋,順便還被屋里的煙嗆得咳出了眼淚。
老天爺保佑啊,這鍋魚湯一定要做的好吃些,否則春喜還不得跟我急?
手忙腳亂的忙活了半天,魚湯的鮮美味道總算是開始彌漫在耳房中。
我在忙碌听到宮門開闔,又听到兩個男子的說話聲,心中不由得一喜,將火侍弄的小了些,跑出了耳房。
「是太醫來了麼?」我推開正房的門,果然看到一個中年男子正在給春喜診脈,而他就一臉擔心的站在旁邊。
看到我,二人皆是一愣,我這才想起自己大概正渾身的狼狽模樣,趕忙用圍裙擦了擦手,又道︰「你們不用管我,太醫大人您盡管診脈,春喜他的病怎麼樣了?」
「是風寒,只是來的凶猛了些,好在這幾天靜養的好,所以並沒有加重,吃幾服藥也就好了。」那太醫捋了捋自己為數不多的胡子,又對他身旁男子道︰「方大人不必擔心,我會讓他們熬好藥後送過來,三帖藥下去,這病便應好的七七八八了。」
我這才知道,原來他姓方。
「那真是多謝胡太醫了」他對太醫拱了拱手,臉上的神情也放松了些。
听到這些之後我便也放心下來,只要春喜的病情沒事,一切都是好的。
真是沒想到,原以為遇到那個姓方的是撞了太歲,這時候卻又變成了一件好事。請了太醫,春喜的病應該會好的很快,在加上我這鍋魚湯,一定會更加安好些的。
至于我會受到的懲處……想來對春喜來說也是一件好事,他本就不該在這里陪我,這回我若是離開了,他也能放下了吧。
是啊,不管想不想,都能夠放下了。
想著這些順心的好事情,我不禁笑了笑,而後安靜的退出正房,跑回耳房去完成那鍋魚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