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期站在碧泉宮的門口,用冷清的語氣與容貴人做著對答,間或用淡漠的目光掃視著門內的人群。
我偶爾會與他對視,不知為何,心中便會隱隱升起一絲期待。期待他會再一次幫助我,幫我擺月兌這個困局。
但冷靜下來也會覺得可笑,不過是一個擦肩而過之人,而且他還肩負著宮中守衛的重則,又怎麼可能一而再的放過我呢?
更何況他就算是官身,也不可能與一個貴人匹敵……我所期盼的,實在是太過虛無縹緲了些罷。
「容貴人,今日前來,是有要事要細稟,還請容貴人容臣上前稟明。」
方子期的聲音仍舊冷清,但他只是淡墨青衫的站在那里,卻顯得格外出塵。
但那出塵是他的,與我無關。
「好。」容貴人笑著應了,伸出修長的葇夷向他招了招,動作稍顯親昵。
方子期自然而然的上前,走到容貴人的身側。
容貴人也自然而然的附耳過來,唇邊揚著一絲笑意。
地面上,二人的身影重疊起來,交頸而語,甚是曖昧。
我在一旁看著,心中卻開始勾畫起各種宮廷秘聞,什麼皇帝的綠帽子之類之類,甚是浮想聯翩……
呵,反正事情已經這樣,我倒也無所畏懼,唯有苦中作樂了。
只是令我有些疑惑的,隨著容貴人與方子期的對話慢慢發展,容貴人的臉色卻開始微微變白,到最後甚至升起一絲恨意來。
「方子期,你當真要如此行事?」
容貴人提高的語調,尖銳的嗓音不復方才的柔和與柔美,尖刻的倒像是殺人用的刀。
方子期退後一步,面無表情的眼觀鼻鼻觀心,算是默認。
「方子期,你該明白,在這宮中,誰想好好活下去都不容易。樹敵太多,那更加是自己找死不要以為得到了皇帝的信任就得到了一切,風水輪流轉的道理連三歲孩童都懂,更何況你眼前的李雙蕪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容貴人似乎被氣的不輕,她的面色開始發黑,一團怒氣氤氳著她的容顏。
「沒有人能在宮中獨自生活下去,連本宮都不能,你一個鄉野之人,難道以為能夠依憑著帝王寵信在宮中活一輩子?方子期,你是聰明人,我勸你好好想一想,不要為了一時之意,把自己的前途和性命拱手相送」
事情好像挺嚴重,我納罕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幕,有些霧水的模不到頭腦。
「容貴人之言,臣受教。」
受教就是明白了也不肯听從,方子期用他的方式清冷的回話,不留一絲回轉的余地。
「好好好方子期陛下說天下間執拗者為卿第一,此言果然不虛可是方子期,你從今天起給本宮記好了,自古以來,這宮中的執拗者,還從沒有能安詳天年之人」
這話語中帶著凜然殺意,我听來都覺得有些骨寒。
容貴人這樣一個手掌權勢的人,方子期又為何偏偏要得罪她,還一得罪就得罪到這番田地?
有些好奇,也有些不解。
「來人,將李雙蕪與春喜放了起駕回宮」
容貴人咬牙切齒的發下這樣一道命令,人們互相看著對方驚愕的眼神,卻沒有人敢相詢,也沒有人敢違抗。
人們在一瞬間撤的干干淨淨,方才還熱熱鬧鬧的庭院,現在便只剩下我、春喜與方子期。
我將春喜扶起,為他擦去嘴角的血跡。
「方大人,你……」
就算我再笨,如今也明白方子期是為了我才得罪了容貴人,我看著仍舊面色冷漠的他站立在門前,卻不知該開口說些什麼。
但他並沒有讓我為難,因為他只是淡淡的看了我與春喜一眼,從懷中模出一個小瓷瓶,扔到我的手中︰「外敷,一日兩次。」
只是這六個毫不相關的字,他便不肯再多一言,轉身離去。
朱紅色的宮門掩蓋掉他翩躚的衣袂,那抹身影就像山野中的閑雲野鶴一般,疏忽在山頂,疏忽在山外……
又被他救了一次。
我低頭,看著手中的小瓷瓶,能感覺到瓷瓶上還有一絲溫熱,我想我觸踫到的是他的溫度。
……
……
方子期拿來的藥很好用,春喜擦上藥後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臉上的紅腫就已經消失,說話都利落起來。
我的本意是幫春喜將胸前的傷口也涂上藥的,可是這十四歲的小屁孩,不知在哪听了那個「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紅著臉抓著自己的衣衫,寧死不從……
呃,用詞不當了,反正是打死也不肯讓我上藥。
我扳不過他,索性狠狠的白了他一眼,在他的小臉蛋上掐了一把,將手中的藥一扔了事。
這個臭小子,拿著藥就屁顛屁顛的跑到了浴盆邊上,躲在屏風後偷偷的擦著藥。
其間,我有些好奇的問起春喜和方子期的關系,誰知屏風後面的春喜愣了愣,冒出個小腦袋,對我道︰「方大人和夫人您是同鄉啊,夫人您竟然連這個都忘記了。」
同鄉?
我也微微一怔,這個在古代來講,也算是一種了不得的情誼吧。
只是若單純的同鄉,這種感情又能深厚到哪里去?在這偌大的宮中,便是連父母兄弟,都有可能反目為仇,更何況只是一種出生地的牽絆?
忽然想起那個雨夜里,方子期因看到病中的春喜,而對我怒目而視的模樣……
「春喜,方大人跟你熟不熟?」我撓頭問道。
「夫人說笑了,我一個小太監,方大人卻是皇宮禁衛統領,哪里會有什麼熟不熟的說法?」春喜在屏風後邊擦藥邊道,「而且啊,方大人為人冷淡,這是宮中誰都知道的事情。從來沒听說過方大人跟誰誰誰走得近,就連夫人您這個同鄉,方大人似乎都沒怎麼打過照面那。不過……」
「不過什麼?」我有些好奇的發問。
春喜忽然冒出一個小腦袋,眨著眼楮道︰「春喜忽然想起來,我好像,見過方大人一回……咦?那次是怎麼一回事來著?啊」
春喜似乎想起了什麼,衣衫不整的就從屏風後跑了出來。而且由于這個年代的寬袍大袖,小家伙差點被自己的衣服絆倒。
「哎哎,著什麼急?我就在這又跑不了,有話慢慢說。」
我急忙上前將他扶穩,春喜「啊啊」的用手比劃著什麼,干著急又不知從何說起的模樣。
「夫人您、方大人他,哎我先去關門」
春喜著急忙慌的跑到門邊,那呼扇呼扇的寬大衣袍跟在他身後,把他整個人顯得像一個作勢欲飛的風箏。
關完門,小家伙終于賊眉鼠眼的跑回我身邊,偷偷模模的在我耳邊道︰「夫人您忘了,您以前救過方大人的。」
「什麼?我救過他?你沒記錯吧?」我納罕的看著春喜,「他那麼牛的一個人,看起來也武功高強的樣子,我怎麼救他?難道我以前也會武功?」
春喜被我攪和的面部十分精彩,這時才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夫人,那時候方大人還不是宮中的侍衛統領,而是一個普通的小侍衛。不過有一次,宮里鬧了刺客,方大人卻正好受了傷……」
說到這里,春喜的聲音愈發低了下來。
「夫人您是在御花園見到方大人的,但當時您身旁還有旁人,就吩咐了我一會兒來給方大人送藥。春喜當時有些害怕,放下藥就走了,也沒說是您的吩咐……啊天啊夫人您說,方大人會不會以為,那藥是我自行送去的,所以把我當成救命恩人了啊」
春喜的故事講得隱晦,但前前後後穿起來倒也讓人明白了八九分。
宮中鬧刺客,他卻正巧受傷藏身于御花園中,而且還不敢大大方方的出來。
這所謂的刺客,恐怕就是他自己吧。
至于送藥與恩人,我倒並不在意。即便是李雙蕪有恩與他,其實也與我無關。他報恩報與春喜,也是應當應分的,而我,只是恰好沾了光而已。
「不管怎麼說,今天的確是多虧了他。這份恩情,以後若是有機會,總要報的。」
我笑了笑,伸手卻在春喜出來的小胸脯上開始咯吱,笑鬧道︰「小家伙,還說什麼男女授受不親,這又算是怎麼一回事?特意給姐姐看的麼?」
這小家伙方才急急忙忙的出來,衣衫根本就沒有整理好,再跑來跑去的關門,更是弄得衣衫不整而不自知,這下子卻被我逮到了痛處。
「啊」
春喜唬了一跳,急忙從地上蹦起來,拽著衣服就往屏風後面跑。
那滿面羞紅又慌亂的模樣,讓我忽然有了種身為惡少強搶民女的錯覺……
半大的小男孩,還真是不禁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