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將軍策劃之深,真是讓我們這些平常人汗顏。怕是今夜的一切,早已被將軍預料在內了吧?」
方子期微退半步,將我牢牢的護在身後。
他在說話間握緊了手中的劍,順便打量著四周的包圍,平靜的有些臨危不亂的味道。
我不知道我們被多少人圍在中央,只是那些鐵甲與血腥的壓迫感愈加強烈,我的血液反而愈加冷靜下來。
方子期在觀察過一切後回頭看我,給我一個令人心安的微笑。
「方子期,你是聰明人,本將軍天**才,不想殺你。」騎在高頭大馬上的中年男人手拿長槍,此時雖然是收槍入懷的動作,卻仍然帶著讓人震懾的威嚴,「可是你,也總得給我一個不殺你的理由。」
這中年男子自稱本將軍,想來便是今夜宮亂的策劃之人了。而方子期之前說他姓容,當今朝中,姓容還能以將軍自稱的,自然只有容貴人的父親一人。
此時不免覺得有些好笑,身為岳父,為了搶班奪權,偏偏要殺自己的女婿,不知會是個什麼心情。
不論古今,在這等人的心里,權力總是比感情來的重要。
「容將軍未免高看在下了。」方子期淡淡一笑,「在下不過是一名普通的臣子,陛下又是年方二十,玩心正重的時候,平素最不喜我們這些人在御駕前招搖。陛下今晚身在哪個宮中,下臣又如何能夠知曉?」
「方子期,本將軍雖然愛才,卻也不是什麼心慈手軟之人。我不想與你做那些兜兜繞繞的娘們兒事,如果我沒看錯,你身後的這位,是已經被打入冷宮的李夫人吧?」
方子期緊握了我的手,不說話,算是默認。
周遭的兵士越聚越多,漸漸的便如同銅牆鐵壁一般。
並不怎麼明亮的月色與天邊的火色,交相映在他們的鐵甲與兵器上,形成像水波一樣的動蕩感,竟有些異樣的美感。
遠方的喧囂依舊頻繁,而身旁,在這鐵壁般的封鎖內,我卻听不到這些兵馬的任何聲音。
沒有兵士的喧嘩,沒有馬匹的嘶叫,甚至連他們的呼吸聲都不為人耳聞。
但那份強大的壓迫感卻存在于那里,隨著黑暗中的血腥味蔓延出來,讓人的心有些不可抗拒的悸動。
我想,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精兵了。
「如今宮中之事,十之八九已在老夫的掌控之下,余下的一二分,不平者皆殺之。方子期,就算你不畏死,難道還想讓你的女人陪葬麼?」容將軍在戰火中輕笑,「不過老夫倒是沒想到,雖然早就听說方大人與容夫人是同鄉,卻不知你們竟有這等情意……咦,那倒更是奇怪了,冷宮何等冷清,方大人在皇帝身旁影響之大,為何不把心愛之人從那等淒苦之地營救出來,遠走高飛呢?」
方子期劍橫于胸,看模樣不準備回答。
「報將軍,東門、西門已于我軍掌控中,城外摧甲營雖有示警,卻遲遲未見動靜。」有小兵將戰況飛馬來報。
容將軍聞言笑道︰「摧甲營的鄭志峰不過是搖擺不定的小人一個,在殿上或能將話說的慷慨激昂,見到如今這等情形,又哪里會有什麼殉國之志?派人去摧甲營那邊,把這邊的情形全都說清楚,如何選擇,讓鄭志峰自行決斷。」
「是」
那人領命而去。
而容將軍,再一次將自己的目光轉向我們︰「方子期,宮門已經盡歸我控制,你不會天真的認為,自己真的能夠帶著一個累贅逃出宮去吧?」
累贅二字,讓我抿了抿嘴唇。
「父親」
就在我下定了決心想要對方子期說些什麼的時候,一道熟悉的女聲在旁邊響起。
順著聲音去尋,卻瞧見往日光鮮無比的容貴人,如今正一身狼狽、滿臉淚痕的由小丫鬟攙扶著,幾乎哭暈般的,跪倒在自己父親馬前。
「父親,你放過陛下,放過女兒吧」
不復以往的端莊,容貴人哽咽的攤在地上,單薄的身子在夜風中更顯蕭索。
「胡鬧」容將軍自然沒有預料到這等情形,此時手中馬鞭一揮,竟是毫不憐惜的打在容貴人的身上,「啪」的聲響在夜色中十分清晰,「你父親我此時正在辦大事,你一個女人,休要在這里擋路」
「父親,父親」容貴人顧不上自己身上的鞭痕,此時幾乎是手腳並用的向前爬行,終究讓他摟住了自己父親的馬靴,「父親,女兒會好好的教導陛下的,會讓他乖乖的听您的話的,您就看在女兒的面子上,饒過他、饒過他好不好」
「呵,既然能自己手掌大全,又要一個傀儡何用?更何況那個黃口小兒志大才疏,竟還整日妄想著一掃天下,那等滑稽之色,整日看著也讓人心煩你父親我何等雄才,為何偏偏要屈居人下?亂世烽煙,英雄四起,也只有為父這樣的人,才能在這等亂世站穩腳跟、青史留名」
容將軍大概是第一次在人前激揚壯志,此時不免十分的慷慨激昂,而他手下的士兵們,也在此時應和起來︰「將軍威武」
「不是陛下威武」容將軍的副將在人群中喊道。
「陛下威武陛下威武陛下威武」
人群中響起整齊的歡呼,一聲復一聲的雄壯,似欲氣吞山河。
一面是整齊劃一、斗志昂揚的勁旅,一面是紅顏憔悴、匍匐馬前的悲哀,而被夾在中間人,正一臉的鐵血與剛毅,這樣的畫面,看得我有些嘆息。
「不父親您說過的,要保女兒做皇後,要女兒所生的孩子做皇帝的為何您現在要這樣?我讓陛下听您的,讓我肚子里的孩子也听您的,不好麼?」
容貴人幾乎是哭叫著說出這番話,淒苦的聲音,卻根本掩蓋不住那一聲聲「陛下威武」的雄壯。
「女兒,時事這種東西,一時歸一時的。你莫要擋為父的路」
容將軍看著地上的女兒皺了皺眉頭,被容貴人抱住的左腳一瞪一踹,容貴人就仰倒在地上。
「父親,您不要女兒了麼?」容貴人的臉上仍是不敢置信的神情,她被自己的宮女扶起,臉色十分的蒼白。
容將軍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
「來人,將容貴人帶出去,好生看護」為父者冷血的下著命令。
「領命」
容貴人掙扎著不肯離開,卻終究被兩名兵士強行抬離。而她的父親,正穩健的坐在高頭大馬上,看著她的方向,面上沒有什麼表情。
「抓緊我。」
我忽然听到耳邊的聲響,還沒來得及回神,就發現整個人已經被方子期完全抱了起來。
我們二人沖著遠離容將軍的方向急退了五六步,周遭的兵士才反應過來。
「不要讓他們跑了」
有人開始怒喊,兵器踫撞的聲音不可避免的響起。
我下意識的緊緊抓住了方子期的肩頭,看著眼前的景物紛繁復雜的變化。
有時,揮動著武器的士兵會怒吼著向我撲來,可是下一刻,我的眼前就變成了被火焰染紅的天邊。
衣服的撕裂聲在耳旁響起,有悶哼有慘叫,于是,血的腥甜味道在身後散發開來。
「別松手。」他在耳旁說,聲音依舊輕柔且令人心安。
我在他懷里悶悶的點頭,將雙手都抓的緊了些,如鴕鳥一般索性閉上了眼楮。
夜風很冷,兵器的踫撞偶爾會在夜色中劃出火星兒來。
听多了慘叫與怒吼,耳朵就像是自行開啟了自我保護的模式,讓整個背景音都暗淡下來。
只有鮮血的味道越加濃烈,有時候,我覺得我快要被這種味道燻得窒息。
終于,一切忽然停住。
我听到門的關閉聲,那些嘶喊被關在門外。
睜開眼楮,便看到他正關切的看著我,目光中充滿憐惜。
「別怕。」
他說。
我點點頭,冷靜下來,卻看到他身上又多了幾道傷口,血在的身下聚成一灘。
急忙從懷中模出帶出的傷藥,我撕開他的衣服為他敷藥。
他明顯愣了愣,卻又在下一刻笑了起來。
我這才想起我正在面對什麼,手指觸踫到的是小麥色的肌膚,精壯又不顯得過于強壯。
只是這樣健康的身體上,卻已經橫亙了許多到傷口,殷紅的血液不住的流淌出來,落在眼中有些觸目心驚。
可他畢竟是男人,在這個講究男女授受不親的時代里,我這樣的行為不知該算些什麼。
「他們為何不沖進來?」
或許是為了緩解尷尬,我下意識的發問。
「這是太廟,供奉著襄國開國以來的歷代帝王,即便叛軍再怎麼倒行逆施,對于這種地方總有些敬畏的。」大概是因為受了傷的緣故,方子期的聲音多少有些沙啞,「他們可以背棄這一代帝王,卻不能光明正大的沖進太廟之中。容將軍打出的旗號是‘清君側’,在這期間,若是帝王死于非命,他也大可以說成是亂臣賊子所致。而當今陛下沒有子嗣,容將軍平亂之後,造出些祥瑞秉承大統總是可以的。可若是他真的領兵沖進太廟,那恐怕許多襄國的朝臣,就不能容忍了。」
我點了點頭,說來說去,不過是個正名的事情。
「但我們還得想辦法,容將軍不會讓我們這樣閑呆下去的。」
果然,方子期一言剛落,容將軍就在外面喊起話來︰「方子期,你休要執迷不悟。快些告訴我那皇帝小兒在哪里,我還能給你一條全尸否則,我就派人燒了這太廟,再將這罪責扣到你的頭上,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