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里上去,直走右轉便是程乾門,方大人認識路的。」
金盞為我們推開地道的一扇密門,卻沒有同我們一起離開的意思。
「金盞,你不和我們一起走?」我納罕的問。
金盞搖頭笑道︰「夫人與大人的去向,還是少些人知道的好。更何況,我這種人,便是出了宮又能做些什麼?」
「別說這種話,實不相瞞,春喜還在外頭等我們那。」我上前一步,「金盞,你不是還要救自己的家人麼?你難道不想為你們劉家正名麼?這些事情,只有出去了才有機會。再說宮中經歷如此變數,恐怕一番清洗是少不了的,你若此時還回去,又如何保證自己的安全?」
金盞沉默下來。
我偏過頭看了看方子期,知道金盞不肯跟我們共同離開,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
方子期看著我點了點頭,有些清淡的道︰「一起走吧。便是如今你想回去,為了安全考慮,我也不會讓你回。若是你把我們沒死的消息,還有我們的行蹤告訴于旁人知曉,那又當如何?」
這人,一句話不會好好說,非得讓人听得別別扭扭的。
「我不會說出去的。」金盞皺了皺眉頭。
「別听他亂嚼舌頭,這人說話就沒個好听的,其實他心里頭不是那個意思。」我牽了牽金盞的袖子,順便白了方子期一眼。
金盞終于答應下來與我們同走,順著密道的門爬出,我竟發現,我們身處的是一個看起來著實普通的民房。
回頭看了看身後,原來密道的入口是一個床榻的下面。
而眼前,竟有一個看起來大約有兩百多斤的胖子,正在這樣的寒冬里,露著肚皮睡覺。
我們的出現吵醒了那個胖子,他用與自己身體不符的靈活跳起來,隨手舉起身旁的香案,怒視著我們︰「你們是什麼人?」
「納哥兒。」金盞上前兩步,呼喚出胖子的名字。
「咦?是小郎君?怎麼?今兒個又有詩詞可以賣了?」看到金盞,胖子一改方才怒目而視的樣子,反而有些憨憨的笑起來。
只是此言一出,我便明白了金盞拿著詩詞銷貨的途徑,而方子期,倒是听了一頭霧水。
金盞有些尷尬的看了我一眼,對胖子搖頭道︰「不是,這兩位是我的朋友,今夜宮中大變,我和他們要離開了。」
「哦。」胖子盤坐了下來,他的身高大概有一米九,方才那樣站立在我們面前,儼然就是一堵肉牆。這時候他坐下來,我們才算是不用仰頭看他,「離開是對的,小郎君你早就該離開了……只是,那牢里的主母和小娘子又該怎麼辦?」
「新君登基後很有可能大赦天下,到時候我會接她們出來。再者,即便他不赦,用錢也能將他們贖出來。」金盞的臉上閃現過一絲黯然,明顯是在為他的親人擔心。
胖子聞言似乎有些高興,揉著自己的腦袋笑道︰「小郎君說的有道理,不過要是咱們早點知道新君會登基就好了,那豈不是省下來好多的銀子?」
這胖子言語舉動多少有些與常人不同,看模樣大概是有些智力問題的。
金盞苦笑了一下,也不予他多做解釋,而是向著我們一揖到地,道︰「二位,從此房出去,直走右轉就是南門程乾門。只是現在,恐怕全城都已經滿是兵戈,想要出去恐怕不那麼容易。」
他沒有用原來夫人與大人的稱呼,自然是為了保護我們的身份。
方子期點了點頭,對我道︰「你在這里稍待,我去接春喜過來,然後咱們再商量怎麼離開。」
「好。」我點頭答應,「你小心些。」
方子期笑了笑,推門離開。
確定安全後,我幾乎是急不可耐的沖進了院子里,大口大口的呼吸著自由又冰冷的空氣。
從這里能夠看到宮城里升起的沖天火光,喊殺聲偶爾隨著風傳到這里,卻終究失了真切。
只是院外偶爾行過的兵士是實實在在的,那些鐵馬金戈的聲音劃破夜空,足以讓平常的百姓感到恐懼。
我看著宮城那邊,被火焰染成橙色的天空,竟有了些恍如隔世的感覺。
以前在那里的禁錮與淒清,如今都被我遠遠的身後,被點燃的如同龐大的煙火。
而自由的感覺,也在這一刻撲面而來。
一種念頭也在這時候侵入我的腦海︰寧願自由著死,不願禁錮著生。
「金盞,你之後準備做什麼?」我再次深深的吞吐的自由的空氣,微笑著問身後的人。
「夫人,若是可以的話,奴婢想在京里呆著,等著接母親與妹妹出獄。」
我也猜到了他的難處,自然不會強硬的邀他同行︰「這自然是應該的,只是你自己在京里,千萬要小心些。」
「夫人放心,納哥兒雖然腦子不怎麼好用,可卻有一身好武藝,定能保得奴婢周全的。」
「出了宮,還哪里有什麼夫人與奴婢?劉書文,你說是不是?」我笑著看他。
他愣了愣,面色緩緩的舒展開來,終究展成了一個微笑。
我抬頭看了看今夜被忽略的夜色,對劉書文笑道︰「你這有紙筆沒有?」
「自然有的,奴……我這就去準備。」他也笑了起來。
不知為什麼,分明跟宮城只有一牆之隔,我卻覺得,這里的夜風沒有碧泉宮里那麼的寒。
沾墨提筆,我偏著頭想了想,提筆寫就︰
夜飲東坡醒復醉,歸來仿似三更。
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拄杖听江聲。
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
夜闌風靜轂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
我看到身旁,劉書文的雙眼正在放光。
他經手過我寫出的不少詩詞,卻從未見過我寫詩詞的過程。古人有七步成詩,我這種抄襲之法,又哪里用得著七步?到稱得上是文不加點,筆走龍蛇了。
只是……
「你別崇拜我,實話跟你說,給你的那些詞都是我抄來的,作者根本都不是我。」我看著劉書文目瞪口呆的樣子,有些好笑的接著編排道︰「在碧泉宮的時候,不小心找到了一本孤本的詩詞選,我給你的那些詩詞,包括這一首,全都是從哪里抄來的。」
我一面說著,又在另一張紙上寫下︰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閑離別易**。酒筵歌席莫辭頻。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若是新君當真沒有大赦天下,你又需要錢,就按照以前的法子,把這兩首詞賣掉,應該也夠贖人的銀子了。只是日後,我與他便是漂泊之人,咱們再想見得一面,恐怕會很難的……劉書文,我會在其他地方看著你。看著你如何好好的活下去,如何為你的家族正名。」
……
……
春喜在子時三刻左右被方子期抱了回來,之所以用抱這個字,是因為春喜一直是昏睡著的。
方子期說,他將春喜藏到了一個楚館里。
而其中的緣由,是因為他跟那個楚館的老鴇很熟。
我聞言後好奇的打量他,以前怎麼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清冷的家伙,竟然還是風塵之地的常客。
大概是被我打量的別扭,方子期忍不住向我開口解釋起來︰「雙蕪你別誤會,那個老鴇是咱們的同鄉阿婧,你也認識的。我和她沒有什麼,只是自從兩年前知道她來經常之後,就時常去照拂照拂,你別誤會……」
我不在意的聳聳肩表示不在乎,卻把方子期弄得有些進退為難。
但現在,終歸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
春喜被解了昏睡穴後,睜開眼楮就看見了我,于是眼淚就開始止不住的流。
我自然明白他的心情,這時候只能抱著他,讓他安心。
方子期與劉書文商量著出京的事情,這些東西我與春喜都半分不了解,自然不能加入到討論之中。
春喜哭罷後與我相對,他憋了一肚子的話想要跟我說,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到最後只能互問幾聲過的好不好,寥解思念而已。
我拍著他的腦袋告訴他來日方長,那些肚子里的話,以後再慢慢跟我說就是……
我們是在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出發的,畢竟穩定了宮中的局勢之後,新君很有可能挨家挨戶的搜查前朝余孽,到時候再想逃月兌,恐怕會更加困難。
好在劉書文知曉一條秘密的出城水道,他還能弄到看起來普普通通的漁船。
拜別了劉書文與那個叫納哥兒的胖子,我們在薄霧中艱難的前行,終于在幾經驚險之後,出得城來。
晨曦初至,在河床上灑下淡金色的光澤,兩邊的密林幽深的不見邊際,鳥獸爭鳴著迎接一個新的早晨。
我知道,我終于自由了。
「你們現在這里烤烤火等一等,我去打些獵物來,做咱們的早膳。」
方子期的面上也一直洋溢著笑容,此時拍掉手上的木屑,站起身來,走進密林之中。
我與春喜便樂呵呵的準備著一切,那種熟悉又默契的感覺,讓我有種回到了舊時光中的錯覺。
「救我……」
一道微弱的聲音傳來,我和春喜都是一驚,急忙順著聲音的來源出尋去。
所見到的卻是一個身穿平常服侍的男子,右腿卻是受了刀傷的。大概是因為失血的緣故,他的精神有些恍惚。
因為他身上的刀傷,我和春喜自然懷疑起他與昨夜宮變之間的關聯,只是我們二人都不是冷血之人,無法將他視之不見、置之不理。
可是當方子期拎著兩只野雞回來的時候,我和春喜才知道,我們救下的這個人,是一個多大的麻煩。
「陛下……」
方子期說出這兩個字,說的有些咬牙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