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這里的時間長了才慢慢知曉,原來鳳璋做的許多事情,與後世的走私並不什麼不同。
襄國有許多被列為違禁品的東西,不允許任何人帶入百越,比如火藥與精鋼。
之所以有這些禁令,自然是襄國害怕百越人的強大。
畢竟雖然表面上百越與襄國睦鄰友好,可暗地里總要防備一些東西。
「百越人大部分都很簡單,只要過上溫飽有余的生活,他們就會很快樂,這點與中原人不一樣。而且百越人很注重傳統,所以雖然有許多中原的東西,會讓他們的生活變的方便很多,他們卻不願意接納。最為典型的便是衣服,百越各族人寧願從中原人那里買來絲帛布料自己編織,也不願意穿中原引進的成衣。」
坐在藤蔓編織的肩輿上,鳳璋一面逗弄著手中的蛇,一面與我說話。
我此時也坐在同樣的肩輿上,四個子圩族的男子正扛著肩輿毫不費力的向前走著,在這樣復雜難行的密林中,竟有些健步如飛的感覺。
相比于前面鳳璋的悠閑自在,我在後面多少覺得有些難受。
我並不享受這樣高高在上的感覺,總覺得寧願下去一步一步的走,也比在上面如坐針氈來的痛快些。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焦慮,鳳璋回過頭來笑著道︰「不用那麼緊張,我們子圩族一直是以女子為尊的,他們抬著你是理所當然,你就當是入鄉隨俗罷。」
扛著肩輿的子圩族听不懂中原的言語,此時卻大概明白了一些我的顧慮,轉過頭來對我淳樸的笑了笑,嘴里說了些什麼。
在子圩已經呆了半個多月,可是從他的話中,我除了听出「我們」「你」幾個簡單的詞匯外,還是不大明白其中的意思。
「烏達說,為這麼漂亮的女子服務是他們的福氣,希望你不要剝奪他們的福祉。」鳳璋幫我翻譯出來。
我的臉色微紅,不是因為他的夸贊,只是對自己的表現有些不好意思。
「中原人其實很貪婪,百越這里能出產黃金,所以一年到頭,不知有多少人正在打這些黃金的主意。」鳳璋再次開口,我看著他披散在肩上的長發,感覺到他的聲音有些不復往常的冷冽,「如果是單純的買賣,對百越人來說並無什麼不妥,畢竟這也是一種填補溫飽的方式。可問題是,你們中原人太過貪婪,為了盡可能的節約成本,不僅出價極低,甚至還用了一些見不得人的手法強迫當地人,讓當地百越人給他們做免費的勞力。」
鳳璋沒有回頭,他的蛇花斑卻從鳳璋的左肩上探出頭來,嘶嘶著看著我。
「我剛介入這一切的時候,百越已經有十三個寨子被中原人搶掠一空,被強迫抓去的男子不知繁幾,更不用說其他寨子的損失了……你們襄國章和初年的時候,百越這邊曾經發生過一場暴動。百越數萬人集結壓境,當時可是讓你們剛上台的皇帝嚇了一跳的。」
李逸少登基的年號便是章和初年,鳳璋說的,不過是三年前的事。
「當然,暴動只是你們那邊的說法,在我們這里,那叫做反抗。」鳳璋的聲音隱隱有些淡漠,我看不到他那張妖媚的臉,愈加覺得這些話不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沒有人喜歡被壓迫著生活,尤其我們百越人,皆是自然之民,不該受任何人操控。」
听著他話語中的冷冽,我忽然察覺到了什麼,問道︰「那場反抗的主事人,是你?」
我听見他的輕笑︰「不是什麼主事人,只是把這其中的道理,說給了各個寨子的人知曉罷了。至于其他的,我也只是盡己所能的幫忙購置了一些東西。」
我明白,鳳璋所購置來的,自然不是一般的東西。
「不管怎麼說,現在的境況還算不錯。百越向外賣著自己用不著的黃金,你們中原人饑渴的搜刮著這些耀眼的阿堵物,雖然有時候,你們這些狡猾的中原人會欺騙淳樸的百越人,但這種現象,這些年總算是好了許多。」
我有些敏感的發現,鳳璋說起中原人時,前面會加上「你們」兩個字,可是說起百越時,他的語調也並不親和。
這樣一個人,他終究把自己的故鄉當做何處,又終究把自己當成哪里的人?
「我跟你說這些,你是不是很疑惑,不明白我的目的?」
他忽然回過頭來,上挑的眸子斜睥向我,只是這樣的舉動落在他的身上,並不讓人覺得輕蔑,反而有種異樣的美。
我點點頭,準備听他的下文。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他並沒有痛快的告訴我,而是笑眯眯的賣了個關子︰「你一會兒就知道。」
……
……
「實在是沒有想到,一個不通中原文化的百越人,竟然真的敢接下這場挑戰鳳兄,看來我夏慎行真的要高看你一眼了。」
在乘坐著肩輿行進了小半個時辰後,我在鳳璋的帶領下來到了一個類似于集市的熱鬧小鎮上。
這個小鎮的建築,濃烈的混雜著漢人與百越人的風俗習慣,只是這樣強有力的踫撞,竟帶了些奇異的美感。
鳳璋告訴我,這是漢商在百越最深入的一個交易之地,也是他們交易黃金的重要地域。
風鈴在屋檐下歌舞,鳳璋帶著我走進了一家客棧當中。
客棧中的百越人們熟悉的與他打招呼,鳳璋都含著笑一一回應,十分親民的模樣。
這里的人應該很喜歡鳳璋,正是因為有了他,百越人的日子才好過了許多吧。
無須人帶領的走上樓,鳳璋掀開一個包廂的簾子,于是便听到了這樣一個聲音。
「咦?我原以為,鳳兄會搬來什麼樣的救兵,沒想到竟是一個百越女子麼?哦,不對,百越女子的膚色又怎麼可能這樣白皙,不知這位娘子郡望何處?」
包廂內的是一個三十余歲的中年男子,他原本十分高傲的談笑風生著,看見我時,卻很有禮貌的起了身,向我拱了拱手。
除了他意外,他的身後,屋內的一處牆角里,還站著一個抱著長劍的男人。看那男子身材魁梧的模樣,我想,那人應當是前面男子的保鏢了罷。
我有些搞不清楚狀況,此時只好淡笑著道︰「不過是鄉野小民,哪里談得上什麼郡望。」
那男子以為我不願明說,倒也不強行催促,只是笑了起來,打了個手勢讓我們入座。
極有中原風情的食案上,擺放的卻是百越人的果酒。地面上鋪的是中原才有的竹席,牆上卻懸掛著象牙之類的裝飾物。
這樣的酒家的確有些「中西合璧」的味道。
「這位是襄國有名的大商人,夏慎行夏先生。他此次來百越,為的就是與我爭一爭商道的控制權。」鳳璋笑眯眯的說道。
那夏慎行聞言也不著腦,反而朗笑著道︰「鳳兄的言詞向來如此犀利,頗有辯玄之風,只是大家既是朋友,又何必言過其實呢?」
他又笑著看向我,對我道︰「這位娘子想來就是鳳郎君搬來的救兵,如此在下也實不相瞞。在下與鳳兄往日有一個賭約,若是他能以詩詞曲賦贏了我,我便再也不來糾纏百越到襄國的商道之事。可若是鳳兄不幸輸了,他便不能干涉在下的涉足。此為君子協定,想來娘子听來,必定也覺得公平罷。」
我略微詫異,不理解為何鳳璋會與夏慎行定下這等賭約,這商道之事又不是小孩子過家家,哪里可以用這樣胡鬧的方式定下來?
只是偏過頭去看鳳璋,卻見他只是一臉的淡然,手上有一下沒一下的逗弄著他的花斑。
一直站在牆角的佩劍男子,目光一直盯在花斑的身上,似乎是很怕鳳璋一聲令下,自己要保護的主人就會被毒蛇咬傷。
大概是迫不得已才定下的賭約罷,這樣想著,我只好猶疑著道︰「在下才疏學淺,與詩詞之事並不大熟悉,但從小略讀過幾首詩詞,也听人說過其中的道理。這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以詩詞之事說勝負,似乎有些……焚琴煮鶴了。」
「話是這樣說沒錯。」夏慎行仍舊和藹可親的笑著,「所以這個賭約里還有一句話,若是不分勝負,在下也同樣認輸。」
我眉毛一挑︰「看來夏郎君是認定了自己當世無雙了?」
誰知夏慎行搖了搖頭,笑道︰「說實話,我今日拿來的這首詞,並非我本人所做。所以當時無雙的人並不是我,而是另外一個人。但我今日拿這首詞來,也是那人應承下來的。當日賭約,早已說明互相皆可搬來救兵,所以鳳兄請來了小娘子,而在下,便請來了這首詞。」
說著,夏慎行從懷中抽出一張疊好的佐伯紙來,在我面前徐徐的展開。
「這是那大詞家自行創出的一首詞牌,詞牌的名字便叫做《桃花酒》,二位還請先睹為快。」
听到詞牌名我就愣了一下,心想這世上難道有如此巧合之事?
只是下一刻,鳳璋就看著佐伯紙,喃喃的讀了起來。
「呀!俺向著這迥野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