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撫與剿(一)
……炮聲漸漸停息,寬闊的長江江面上霧氣和硝煙漸漸散去。
中華軍水軍第二艦隊統領、水軍副總管葉華在自己的旗艦飛雲號指揮艙中看著地圖。傳令兵沖了過來,略帶著緊張的聲調大聲報告︰「報告,敵軍用火船了!」
「慌什麼……」葉華嘟嚷著走到前窗,舉起望遠鏡看著前方江面。
這一帶是安慶府附近最寬廣的江面了,水軍第二艦隊主力戰艦飛雲號(三層炮艙、80門炮)帶著二十艘三桅炮艦以及八十多艘改裝過的平底沙船,由蕪湖逆流而上攻擊安慶。安慶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具有相當的戰略意義,安慶之得失關系淮南之全局,如官軍想要收復金陵,此地就是必爭之地。
南京兵部尚書張鶴鳴自從蘇州城郊一戰大敗後,並不泄氣,拼命從周邊地區調兵想扳回一局。葉華艦隊突襲安慶時,他剛好在安慶府督造戰船。這一天早晨,少數水師戰船在一開戰就被中華軍炮艦打沉了。
張鶴鳴根本不懂水戰,只是想著要模仿一下赤壁大戰。他早就下令搜羅所有安慶府境內的漁船、渡船以及船廠尚未造好的帆船,聚集在安慶江面上,原打算到時順江而下去攻打南京的,如今他下令官軍把這些船統統拉到江面上,然後付之一炬,讓火船順流而下飄向中華軍艦隊。
中華軍水軍日常的訓練中就有火船攻擊的項目︰不過中華軍火船是要靠大膽的水手操縱,逼近敵方戰船後才點著火發起攻擊,有時得冒著炮火撞到敵船後才點火,同時操作的水手就跳海逃生。而官軍則找不到敢于冒死在敵方炮火下操作帆船的水手,只好遠遠地點燃了火船,砍斷纜繩任其順水漂流,能不能撞到和引燃敵船,全靠運氣。
葉華看到江面上一片火光沖天,一條火線緩緩地順流而下,不由地冷笑道︰「這有什麼用?純粹是在浪費木材!」
他下令調動平底沙船上前方,利用它們能夠在淺緩的江底上靈活行動的特點,用炮火摧毀那些火船。每艘沙船都攜帶上沙袋,懸掛在船舷周圍用來防撞防火,並且準備了用來抵住火船行動的帶鐵尖的毛竹竿。其余的戰艦都開始轉舵,緩緩地後退,為沙船與火船之間的周旋騰出空間。
張鶴鳴與安慶參將及湖廣方面來的官軍部隊集結在江岸邊,充滿著希望看著火船順流而下。一團團火焰在水面上燃燒,煙霧和硝煙彌漫在整個江面上,很快就使得整段江面上什麼也看不清了。由于順流而下速度太慢,那些火船常常是一邊燃燒一邊下沉,還沒來得及攻擊敵人就先自我毀滅了。
濃煙中不斷傳來中華軍水軍戰艦的炮擊聲,還不時傳來幾聲巨大的爆炸聲。幾支飛得過遠的火箭落在了官軍集結的江岸前水面上,炸開一團團火光。
炮聲漸漸稀落,濃煙依舊是彌漫在江面上。大約一個時辰後,安慶知府江方實在忍不住了,小心地湊到張鶴鳴跟前,小聲問道︰「張大人,這海寇多半是灰飛煙滅了吧?」
「啊!」他話音未落,張尚書倒退一步,周圍的眾官軍將領、士兵、安慶府的官吏都齊齊發出一聲驚叫。
在長江江面上,一艘懸掛著藍底中字旗雙桅沙船由濃煙中沖了出,除了周身被煙火燻黑的地方外,完好無損地向安慶府方向沖來。
更多的中華水軍戰船沖出了煙霧,一邊發炮一邊向江岸邊沖來,幾發實心鐵彈將聚集在江邊的官軍打翻一大片。
「逃啊!」官軍發出一聲喊,大家伙一齊轉身向安慶城內跑去。兵部尚書張鶴鳴蒼白著連,被親兵架上馬,連拖帶拉地向城內跑去。
當夜,一部分官軍棄城而走,安慶城內一片混亂,兵部尚書張鶴鳴無法控制部隊,只好也開城逃跑。
葉華的佷兒葉鷹帶領1000名水手火槍隊員夜襲安慶城,結果發現城牆水門洞開,官軍已經放棄了城池,連夜逃跑了。安慶城落入了中華軍之手,由此南直隸的兩個政治中心南京應天府和安慶府已經全部被中華軍控制。在控制區內,中華軍設立了南京鎮守府管轄著幾十座城市。
……
尹峰在那天送走楊廷筠和李之藻後,又接見了理學大師劉宗周、江南名士夏允彝。
相比楊李這兩位眼光深遠、心胸開闊的人物來,這兩位則體現出了明人那股尖酸刻薄、不近人情、一味高唱至高無尚的原則的氣味。中國人號稱講究中庸、太極,但是走起極端來,一點都不比西方人弱。西方人喜歡在宗教上走極端,而中國人在道德上走極端,性質其實差不多。
劉宗周此行大有抬棺罵賊的意思,上來就大罵尹峰大逆不道、提倡商業是蠱惑人心、開海禁是勾結外夷動搖國本。尹峰被他說得某名奇妙,耐著性子與之辯論。劉宗周把他的「六大誓約」批得體無完膚,特別是涉及到限制皇權的那些部分︰不能隨意征稅、不能肆意抓人、廢除采買和攤派等等。
尹峰問他︰「孔子說苛政猛于虎,東林中人也說礦監稅使禍國殃民,為什麼我們不能要求朝廷立下‘不隨意征稅’的法規?」
劉宗周立在房間中央—一開始他就決絕就座—扯著嗓門喊道︰「施仁政是聖主之事,你等商民感恩戴德就是了,……」
「你的意思,仁政是皇上的恩賜?臣民繳納賦稅是天經地義?」
尹峰是穿越者,無論如何無法理解這些文士對征稅、施仁政之類的看法。尹峰的那個時代,流行的是西方傳來的國家和人民的關系理論︰國王要向國民征稅,必須首先征得國民同意,而要征得同意,須首先說明征稅目的,說明是否代表國民利益。于是,「共同利益」、「共同需要」、「共同同意」等問題便在國王與國民的討論、爭辯中逐漸明朗,並形成了一定的概念和理論。但在這個時代,中國的明朝時期,在人們的觀念中,納稅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皇帝如此,官員如此,臣民也如此。所以,不僅臣民不會質疑征稅的合理性,質詢他們在其中應享有什麼權利等等,即使是那些抨擊「苛政猛于虎」、為臣民鳴不平、甚至為民請命的受過良好教育的高素質官員,也不會認為這里存在什麼問題。
尹峰覺得和劉宗周這樣的人討論政治和經濟、國家和人民權利等問題,完全是雞同鴨講,根本不會有什麼結果。他也不想就此對這個書呆子動手,成全他沽名賣直的意願。尹峰直截了當地說︰「我等台灣商民既然能夠打下南京,也能打下北京,奪取天下也不在話下。顧念朝廷立國200余年,天下大亂百姓遭殃,所以才想著要與朝廷談和。如你們一味強硬,逼我等走上絕路,到時玉石俱焚,我可就顧不得了。劉先生,你在我處無需多說,你去對沿海百萬漁民去說、去和我台灣百萬軍民去說,看他們能否听你的勸說,自覺自願放下武器投降朝廷。你覺得這可能嗎?」
劉宗周等明未儒生,最大本事就是在空泛虛無的「格致」「人心」等理論中鑽牛角尖,一旦遇上需要解決現實問題的時候,就束手無措了。所謂「平時束手談心性」,到緊急關頭就「一死報君王」,對于解決具體事務拿不出任何行之有效的東西。
尹峰連夏允彝的話也不想听了,揮手讓親衛把兩人趕走。經過劉宗周的對話,和這些天在江南的考察研究,尹峰對此時的文士階層有了新的認識。
確實,如同曾棋所說,不去理會他們就行了。無論如何,想要讓這些文人說中華公司好話,認同中華公司的統治,比較難。但是,是否一定要依靠他們才能治理江南呢,未必。曾棋說︰「不去理會他們,就是不要與他們一般見識,……只要我們在武力文治上皆能體現出能力,這些文人會來依靠我們的!」
曾棋從台灣帶來數十名自己的學生、百余名政治學院實習生,要掌管江南幾十個州縣的政務,完全是不夠用的。因此,中華軍以南京鎮守府的名義,公開招募官吏。出乎曾棋和尹峰的預料,居然有不少的讀書人主動出來應募,想要在中華公司的統治下過過官癮。雖然中華軍事先貼出的布告中,透露了鎮守府官吏需要嚴格遵守的法令,但是大批的讀書人依然是蜂擁而至。也有人想走捷徑,前來南京尹峰老營,請求尹峰接見的文士名帖每日都能堆成小山。
這樣一來,江南控制區需要的管理人員缺乏問題,多少算是順利解決了。這些本地招募的文官,在台灣來的行政管理人員監督管理下,總算把南京鎮守府的行政機構運轉起來了。
到了這一年的年底,尹峰對于想辦法爭取文士階層支持中華公司統治,已經是毫無興趣︰只要中華軍武力夠強,文士儒士自然會來報效,只要給他們能夠當官的希望,他們是無所謂統治者是誰的。當然,象劉宗周這樣講節氣的文士有不少,但是科舉制度下訓練出來的文士階層,除了少數無師自通的天才人物,他們對于需要實務經驗的起義反抗大業根本就不會做,或者說,這時期的文人對于凡是需要操作實際事務的事情,基本是不精通的,擔心他們能給中華軍的統治制造麻煩,純屬自尋煩惱。需要擔心的是,這些文士階層會在中華公司和朝廷的和談中制造麻煩。
因此,除了在政治軍事上繼續打擊朝廷,尹峰認為已經沒有別的辦法,能夠逼朝廷與自己和談了。
攻打安慶是進一步中華軍軍事行動的開始。實際上這時已是冬季,海面上風向已經轉變,台灣的後勤補給已經很難運來。南線參加軍事行動的部隊人數實際上比開戰時還減少了,因為李星第三師的一個營、呂宋台灣的土著部隊都已經調回台灣,準備去呂宋鎮壓當地的土著與倭人的聯合叛亂。
但是在這種情況下,中華軍還是發起了攻擊,一舉攻佔了安慶。中華軍在南京城開辦了兵工廠,充分利用城里原先的匠戶人才,在南京城生產軍火。同時,中華軍還鎮壓了蘇州、松江等地的「打行」等黑社會,在本地農民種征召了一支莊丁隊,人數還不少,已經有四五千人了。
對于中華軍統治區的情況,由于商人的來往,官軍朝廷方面也是知道了很多。
但是南京經略張鶴鳴實在是無能為力了。
南方部隊正在不斷被抽調北上,去應付中華軍北線的進攻。而面對中華軍在長江下游和太湖流域的小規模攻擊,張鶴鳴、熊廷弼等人也是無力應對,節節敗退。這時,還發生了川、贛等地民眾騷亂暴動的事,本來用來收復南京的軍隊不得不分兵去鎮壓。于是,江南一帶的朝廷官員、軍官等,一致傾向于招撫中華軍。
他們聯名向朝廷請求招撫,這是很明顯的事實︰對于中華軍,打是打不過的,而仍由他們佔領江南,沒過多久恐怕整個江南都將不姓朱了。
這些南方的官僚畢竟是久經政治漩渦的政治人物,不是劉宗周這樣的書呆子。
葉向高等江南在鄉官紳也紛紛聯名上書,要求朝廷招撫。他們有的是因為戰爭侵害了自家經濟利益,有的是因為看到了中華軍的威脅。被中華軍鎮壓掉的那些官紳地主,畢竟人數較少,雖然還有不少他們的親友同鄉反對招撫,但是朝廷之中認可招撫的官員漸漸多了起來。
尹峰及時得到了來自北京的情報,決定推潑助瀾一下。在萬歷四十六年的新年第一天,他發布公告︰中華軍為表示和談誠意,將從北京、天津衛撤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