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勇,開始了他人生當中的第二次「愛的逃亡」。
他知道,夢蝶現在,最不需要的人,就是他。夢蝶的失憶中,沒有他。就連失憶,夢蝶都沒有放過他。這樣深刻又長久的記憶,讓志勇的心撕裂般疼痛。
既然已經放手,志勇從那天起就沒想過再重新牽手,更何況現在他有了曉曉,他怎麼可以辜負曉曉對他的痴心?怎麼可以去傷害蘇一朋,蘇一朋面對夢蝶失憶的痛楚已經用盡了力氣在支撐下去?怎麼可以利于夢蝶的失憶去傷害三個無辜的人?是的,如果他繼續去見夢蝶,毫無疑問,他也是在傷害著夢蝶。
一切都在永不回頭地向前走。時光,愛情,友情,生活,我們不應該想著怎樣去修補殘破的過去,而應該想著怎樣走好腳下的路。
夢蝶的選擇性失憶,自動刪除了他與她分手的那一段回憶。如果志勇現在選擇去改變過去,那麼就意味著他改變或者欺騙了夢蝶所有失去的記憶,如果有一天夢蝶忽然又再次想起了這些曾失去的回憶,那麼,這些混亂的欺騙將與曾經的現實交雜在一起……必定會傷夢蝶更深。如果真的走到了那個地步,估計是任憑什麼都無法挽回了。
他選擇了讓曉曉去探望夢蝶,每次,他都硬下心腸讓曉曉告訴夢蝶,他有事,在外地回不來。一次又一次,志勇讓曉曉在夢蝶的眼前定時出現,他讓曉曉去強化夢蝶接受他已經結婚成家的印象和記憶。
這樣做,可能是有點利用曉曉的嫌疑,但是他現在已經沒有精力去顧及這些,他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盡快從夢蝶的記憶中消失掉,無法被失憶那就自我選擇人間蒸發吧,志勇暗暗告訴自己,有的時候,殘忍,也是一種愛。
曉曉有時候獨自一人去探望夢蝶,有時候和靜如他們一起去,也有時候,靜如或者程峰開車過來的時候,順路接曉曉就一起去了。總而言之,無論怎樣,無論誰勸,他都堅決不去探望夢蝶一次。
從夢蝶清醒,到幫助蘇一朋他們安排好夢蝶的住院治療等一切事情後,志勇就再次選擇了消失。連夢蝶出院轉進療養院他都沒露面,他堅信,有的時候放棄比重新撿起更無害,更有價值。
夢蝶出院那天,正趕上志勇在家,一如既往地,他讓曉曉自己去陪蘇一朋他們接夢蝶回家。
曉曉不到中午十一點就回來了。
「這麼快回來了?怎麼樣?夢蝶到家什麼反應?想起來些什麼沒有?留下她和蘇一朋單獨在一起,她說什麼沒有?」
志勇心里翻來覆去折騰了好久的問題終于一連串兒地問了出來,曉曉剛剛在門口換鞋進來,還沒坐下來,志勇的問題就全砸她身上了。
曉曉知道志勇為什麼躲著不見夢蝶,盡管她自己也有點好像被利用的感覺,可是,她覺得志勇也是為了她好,所以很久以來,她從未說過什麼。但是今天,志勇這一大串兒的問題,讓曉曉實在沒有辦法不想多了。或者說,她並不是懷疑志勇什麼,而是單純的嫉妒。
曉曉從志勇面前徑直走過,一直走到餐桌前,拿起咖啡壺,放上兩勺咖啡粉,又走到廚房里去做水。從始至終一言未發。
志勇最近一段時間,滿心滿腦子都是夢蝶,他根本沒感覺到曉曉的沉默,也完全沒意識到,眼前的這個人是曉曉,不是其他人。
「她恢復的還好嗎?大夫說什麼了沒有?她對過去的事情,記起了多少?」
曉曉專心地做水,眼楮盯著水壺。听到志勇的問話,她連眼皮都沒抬一下,身體動都沒動。只是兩杯水的量,很快就做開了。曉曉細心地開始煮咖啡,加了一勺女乃沫,兩小勺糖,攪拌棒輕輕攪勻壺中的咖啡粉,連點兒叮叮當當踫到壺壁的聲音都沒有。
如此安靜到極點的一系列動作,仿佛一個巨大的蓋子,將空氣中的一切聲音掩蓋在了另一個世界。時間仿佛都停頓,曉曉安靜地在餐桌前坐下,開始認真地喝一杯咖啡。那一臉認真無二心的表情,好像一個悶錘,砸在志勇的心上。
不知為何,志勇這次就是忍無可忍。
「曉曉,你沒听到我在和你講話嗎?」志勇的聲音,挑釁般刺耳。
曉曉雙手捧起厚重的瓷咖啡杯,厚厚的杯壁將滾燙的熱度堅決地抵擋在杯中,讓它們透過杯壁,一點一點,慢慢地滲透出來。曉曉雙手將杯子捧起,放在嘴邊,卻又沒有去喝,滾燙的溫度讓曉曉不自覺地微微低頭,輕輕吹了幾下。低頭的瞬間,曉曉的長發從後背滑落到肩膀,頭發簾遮擋住了她的眼楮。
但是,志勇還是清晰地看到,一顆大大的淚珠從曉曉的眼中掉落在杯子里,它太沉重了,都沒來得及在曉曉長長的睫毛上留下些許濕潤,就逃一般躍入了滾燙的咖啡中躲藏起來。
志勇愣了一下,好像他的靈魂剛剛從不知名的另一個世界中轉了個彎,才回到心中似的,他有點自責地低頭眨了幾下眼楮。
「我讓你傷心了,是嗎?」志勇在餐桌對面坐下來,看著曉曉問。
曉曉還是保持著剛才的姿態,沒有絲毫改變,就好像剛才那滴淚不是她掉落的,而是她替另一個人掉落的一樣,與她,沒有絲毫關系。
「我的心,一直在你的身邊。」志勇繼續說,他看著曉曉,他不想再有什麼誤會,如果說他這次真的因為不小心,又做錯了,那麼他正在及時改正,他不想再像上次那樣。沖動的結果,只能是相互傷害。
曉曉仿佛鐵了心,不說不動不表示。
志勇壓抑著心中那股無名之火,他覺得,如果曉曉認為自己受到了傷害,那麼他現在,也正在受到著傷害。有的時候,沉默,就像是一把鈍劍,讓傷更持久地痛。
「曉曉,你明明懂我的心,為什麼還要這樣?搞得我們兩個人都很難受?」
曉曉的倔,不是一般的倔,與其說志勇這幾年還沒領教夠,不如說他開始企圖挑戰她的這種倔強。
「不講話,就代表你很希望我難受了,我可以這樣理解吧?」
曉曉輕輕地,用粉女敕柔軟的嘴唇稍稍嘗了下咖啡,杯中的咖啡已經不是那麼滾燙,她試著喝了一小口,滿意地微微閉了下眼楮,眼神中,一絲勝利的亮光只一閃,還是被志勇捕捉到了。
「原來你是這樣的,你以為這樣的沉默可以讓我屈從,可以讓我內疚,讓我不自覺地以為自己欠了你什麼……」
志勇站起身,走到曉曉身邊,輕輕從她手中奪走了那只厚厚的咖啡杯,高高舉起,他仔細看著那只杯子的厚度,和上面絕美的花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