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家也不是富農,只有一點自耕地,家里人口多,應該說毛家族人多,從祖上分下來,每家能得的太少,大部分的地同樣是租種別人的,只是姑父有門手藝活,日子還算過得去。
「姑母這人……還真的挺好的。」張手美道︰「我也能做些事,爹,你出去耕作,家里的事都交給我就成。」
弟弟念書拜師,池塘養魚賣魚,她自信自己可以應付得來。
張阿生喝了口水,長長地舒一口氣。
這些日子,他真是操夠了心,跑了多少路,磨了多少嘴皮子,求了多少人……種了一輩子地,也只有種地能帶給他踏實感,他今日是真的高興。
「仁美呢?他不來洗了歇著?」
「在茅廁。爹,今日姑母家叫你過去,就是說這事吧?」
不是還有表姐的親事?
果然,張阿生道︰「哦,主要是你表姐的親事。那魚你吃了?沒吃出來用什麼做的吧?那一粒一粒的名叫千子,稀罕得很,早先從西域傳來的,一般只有皇家王孫貴族才有得。這一個還是你未來表姐夫特地從京城找專人帶回來的,這瑪瑙魚听說也只有京城的人才有口福吃到,沒想到今日我們還沾了一回光,他呀,看來還是個有能耐的人。」
張手美遞了條擦腳的布巾給他。
難道未來表姐夫是京城人氏?抑或是富貴人家?不不不,那樣的人如何看上一個小小的農家姑娘。離得遠,遇不著,沒有機會看上啊。
表姐也不是有什麼美名在外……
「今日是他差媒人來提親——」張阿生說著停了話頭,靜听了一會兒動靜,「有沒有听到誰在叫你?」
是听到有動響,可是張手美倒是沒听到是在叫她。
堂屋內只有一盞燈,燈火太暗,兩人的影子投在牆上碩大無比,靜了一會兒才听到大門輕輕地響了一聲,一個柔柔細細的聲音問︰「手美在家嗎?」。
張手美听出是石頭嬸子的聲音,張阿生也听出來了,他站起身來,率先去開門。
石頭嬸子在門外道,「生哥?你在家呢,手美……在家吧?」
張阿生愣了愣,才道︰「在,在,你找她有事?」話里透著不確定和疑惑,也沒說把人請進屋說話。外頭說道︰「生哥,我是領小尾巴來給手美賠不是的……」
「賠不是?賠什麼不是?」
「生哥……容我進去再說吧。」
張阿生哦了一聲,回頭先看了看張手美,張手美知道她為啥而來,先前的氣已消得差不多了,倒是沒挪地方,「爹,請石頭嬸子進來吧。」石頭嬸子能親自來賠不是,她覺得還是可以原諒的,本也不是多大的事兒。
張阿生側過半邊身子,石頭嬸子進來了,拖著抱著包子的小尾巴,小尾巴還是披散著頭發,一身的怯意。
張阿生還在雲霧里,「這是發生了什麼事……」
石頭嬸子道︰「生哥,你白日里不在家,我也不在。我剛回到村口,小尾巴抱著狗子在那里等我,家都不敢回,我問了她半天,才知道這件事,她說這狗崽子闖了禍,她怕她大娘打她,說這狗崽子是你家的,我嫂子她,她就找上手美來了……」
張阿生又問張手美一遍︰「你石青嬸子找你來了?」
張手美于是將事情講了一遍,只是說金大娘解決了,還不知道怎麼解決的。石頭嬸子說︰「我問過嫂子,說是賠了她錢。這錢——我會還給你的。」
賠錢?
當時金大娘問她想怎麼解決,她說賠錢,金大娘還真就依了她啊?
張手美的震驚可不小,她還真以為……以為金大娘有什麼特別的法子呢。
金大娘為什麼不跟她打個商量再說,這不等于是縱容石青嬸子麼!指不定下回她還真過來說張家的老鼠偷了她家的油之類的。
秀兒姐也真是的,竟也不告訴她。
見張手美一直沒出聲,石頭嬸子又將小尾巴往前拉了一把,「你是怎麼答應娘的?」
小尾巴的身子往後縮,緊抿著唇,一言不發。
張阿生道︰「金大姐她賠了多少錢?」
「嫂子開口就要四百文,金大姐只給了她二百五十文,說她那布料補補洗洗還能用,就是將破爛的地方裁掉不用,也還可以做兩個人的衣裳。」
石頭嬸子說這些話的時候都是看著張手美,張手美心里不爽快,「你要還錢,應該去找金大娘還。」
「我會去的,你這邊也是十分對不住。還有這狗崽子,生哥,還得先放在你們家一晚,明日我早些來拿走,給人還回去。」
小尾巴嚶嚶而哭,扯著她的衣服︰「娘,不要把包子還回去,不要。」
石頭嬸子斥責了她一句,對張阿生道︰「這孩子……就是不肯告訴我從哪里抱來的狗崽子,你知道,我們娘倆想吃頓飽飯都不易,哪有東西喂狗,再說,她大娘也容不下。哎,找不到地方還,只有丟得遠遠的,但願它不要找回來,這狗還小,應該也找不回來。」
小尾巴越發哭得傷心,將包子越抱越緊,就怕被人奪了去,包子小聲叫喚著,都快沒氣兒了,那聲音真的很可憐。張手美道︰「別把包子勒死了。」小尾巴打了個戰栗,藏到她娘身後去。
這會兒的人對狗肯定不如現代人對狗那樣好,當寵物照料得那樣精心,還有當兒子女兒般的,這會兒的狗就是狗,不過——
小尾巴抱來的這只狗,還真不耐,不是一般的土狗,光看它的毛色就能看出來,通體雪白,沒有一絲雜色。哪怕它現在跟著小尾巴,弄得髒髒的灰頭土臉的,也能看出貴氣來。
石頭嬸子又道︰「手美,白日里的事真的十分對不住你。」
張手美此時的心已被狗的命運攫住了,「這狗這麼小,你真的打算將它扔得遠遠的?它不餓死也會凍死的。」
「這孩子,就是不說,」石頭嬸子也急啊,話里帶著顫音,像是要哭了,「就是不听話……自己都吃不飽,還要喂給狗吃——」她真的哭了,話也說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