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牌位的事——」
「你做那牌位我不知道,定是後來的事。你娘過世後沒多久我和在田就到城里你大伯那里去了,你說是你自己刻的字,定是先請顧先生寫上,然後你照著描刻的。來,幫忙把缸放斜……」
金大娘已將水缸里的剩水差不多全舀了出來,張手美與她合力將水缸放斜,金大娘將最後一瓢水舀盡後,拿竹刷子在水缸內壁用力來回地刷。
這樣看來,牌位身上的故事恐怕金大娘也不知曉了。
「手美,往邊上站點兒,擋住亮兒了。」
「哦。」張手美側了側身子,又去將窗子打開一些。
金大娘將缸內壁刷完一遍,歇口氣,張手美為她倒了碗茶水,「大娘,前些日子的事兒多,還沒給我娘送寒衣,明天我要上城里一趟。」
金大娘剛把碗送到嘴邊,「哦對,這事兒還真是忘了,就冷了一回,算著日子,快到立冬了吧,我們也還沒送呢。」
于是張手美便說順便給她帶五色紙回來,金大娘擱了茶碗要給她錢,她不要,僵持了半天。
「好吧,等回來我再跟你算。」她重新端起碗,喝了一口茶,瞥見秀兒到了廚房外頭,便讓她去喊在田來挑水,听見秀兒應了聲,她又回過頭來叮囑手美,「買五色紙你最好到杏花街上的孟記買……」
有件事張手美有些忐忑。先前賣給春風樓兩條喝了空間水的鰱魚,不知道齊皰用了效果如何,是再等著她去呢,還是根本就沒在意……要是齊皰用了說好以後跟她大量要貨當然最好,若是這個渠道開拓不成,她還要繼續尋找。
還有一件事也忐忑。月娘有沒有將她的話听進去,以後還會有魚要賣嗎,會真的來找她嗎?
她準備找機會去問問的,結果當天張阿生告訴她已經找好了兩個人第二日來挖池塘,要管人家一頓飯,張手美得在家做飯,于是她進城里的事得往後拖延一日,于是她在想的事也先擱著了。
張阿生請的是要付費的短工,挖池塘有經驗,身板結實干活快,說是一天下來基本上就能干得差不多,就是費用貴了點。
「手頭上的錢剛好只能付工錢,哎,倒是忘記了你還要上城里買五色紙,不然再多等幾日,爹再想想辦法。」
張手美道︰「爹,不是還有那繡鞋面兒掙的三十文,夠了。」
張阿生也才想起來還有那三十文沒算呢,「那錢本是打算讓你攢著買魚苗的。」
「買魚苗的錢我再來想辦法,這個才是不用急的事。」
留給自家大伯的空地上長的都是荒草,張阿生領著那兩個短工看了看,三人商議了一下,如何將這地兒改成池塘,挖多大多深……張手美煮了皂角水洗衣服,她將最後一件衣裳晾好,三人已經劃好了線開挖了。
張仁美在默誦默寫千字文,張手美上前去,展開簡牘,「弟弟,能認到哪里了?」
張仁美在某處指了指。
「將你記得的默誦給姐姐听。」
張仁美默誦的時候,張手美就對著那些字辨認。幸好顧先生寫的不是草書,一筆一畫很清晰,有些字的繁體很好認,有些字和她學的簡體一樣都不一定認識,她也不知道張仁美念得對不對。
「……治本于農,務茲稼軒,俶載南畝,我藝黍稷,稅熟貢新,勸,勸……」張仁美皺起眉頭,「稅熟貢新,勸,勸……」
「不記得了?」張手美一看,後頭的字應該是勸賞黜陟,並且前頭有兩個字張仁美好像念錯了。張手美也不好自己來糾正,她想了想,把前頭的簡牘折起來,折到仁美記不住的附近,「姐姐折起來的這部分你都會誦會寫,是從這里開始就記不住了是吧?」
張仁美不點頭也不搖頭,像是有點怕她責備一樣。
「弟弟,我們這就去請教顧先生吧。走。」
這不就是正好的機會?
正在愁如何非常自然地見上月娘一遍,非常自然地提醒她賣魚的事呢。
上次就那麼說了一下,雖然當下撥動了她的心,就怕一轉眼她就忘了,以月娘的脾氣,她總不能冒然就這樣去問,搞不好月娘還真以為她要耍什麼花樣呢。
借著弟弟請教顧先生的機會,肯定能與月娘非常自然地打上照面。
張仁美被張手美牽著往顧先生家去,繃著嘴一言不發,也不蹦跳,他可沒有張手美開心。
顧先生家門外的院子里沒有人,張手美在門口喚了兩聲顧大娘,顧大娘從屋里出來,「是手美啊,有事兒?」
「顧先生在家嗎,弟弟的千字文後頭記不住,想來請教顧先生。」
「在家呢,可是這會兒……怕是有點不方便。」
顧大娘的手上沾了白白的米粉,想必方才在和東西。張手美上前去幫顧大娘將袖子往上攏了攏,「大娘您忙得很吶?要不要我幫忙?」
顧先生不方便就不方便吧,難道月娘也不在家?
顧大娘的臉上總是很少有笑容,她朝著一邊廂房說︰「我們家里有多的人呢,就是要幫忙也不是你來幫。」然後又拿臉對著張手美︰「沒事,大娘能忙過來,你和弟弟忙自己的去吧。」
咳咳,那邊廂房里出來一個人,不是月娘是誰,故意咳了兩聲。顧大娘的話是特地說給她听的,她也特地告訴她,我听見了。
嘖嘖,今日的月娘可真不一般,格外的嬌俏風流。她梳著高高的雙環望仙髻,一絲不亂,發間插著藍色的蝴蝶發飾,走起路來,那蝴蝶翅膀顫顫的,十分靈動,就像活的一般,耳朵上掛著的兩個寶藍色的珠子也蕩來蕩去,映襯著白皙的膚色,十分有生氣。
那件杏黃色的訶子穿在她身上,果然十分挺括,該修的地方塑得細細的,該挺的地方真的很挺,那朵牡丹本是半開,因為她的真材實料,被頂得全開了,真是妙極。
張手美只想說,看見這樣的古人裝扮,她有那麼一剎那的恍惚,以為是在現代某個拍戲的片場。
月娘一只手端著盤子,一只手扶了扶發髻,「姐姐忙里忙外,的確辛苦,可惜我也忙,空不出手來幫你……啊,不要怪我多嘴,若是以後經常有人來探望先生,我們是不是應該買兩個使女?」
顧大娘抄起門邊的細帚,趕一把偷食的雞,「成天就知道偷食,也不見你安安分分在雞窩里下蛋!」顧大娘抬腳,趕著咯咯叫的母雞,繞到屋後頭去了。
這話該是雙關吧,月娘得意的笑冷下來。
張手美則在對上她的視線時露出驚訝的表情贊她道︰「真好看!月娘,你身上這件訶子是我們帶的那件不?那賣訶子的秦婆說京城的小姐夫人們穿得有多好看多好看我還不相信,真的,你就穿這一身在江陵府走一趟,估計整個城里的人都會交頭接耳地議論——這是京城哪位名流夫人……那知府大人的千金還不一定穿著有這樣好看呢。呵呵,今日顧先生有客來訪麼?是不是見著月娘你也覺得十分驚艷啊?」
月娘又挑起嘴角笑了,「手美,你真是越來越會說話,真會討人喜歡。」她看了一眼張仁美和他們手上的簡牘,「來找先生請教?跟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