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手美一張嘴,蕭冪兒就笑吟吟地說︰「知道你要問什麼,我坦白點,主、動、從實招供。」
「好吧,那你說,我听著。」
「他……」得,就說了一個他字,她就紅了臉。見張手美認真地看著她,她竟然更加羞怯起來,一回身抓了被子就把自己的臉埋進去,嗡嗡地傳出來一聲︰「……哎呀!」
女兒嬌態。這可不像剛才那麼爽快要招供的人。
「手美,你這被子怎麼這麼薄,」蕭冪兒將頭抽出來,找上被子的麻煩了。話說,她的心境轉換得可真快,左捏捏右捏捏,「昨晚上就夠冷的了,再冷怎麼辦,打霜下雪呢?就都只蓋這個?」
被子……家里著實沒有多余的,上回冷的時候,家里的兩床被子都給她蓋上了,又從金大娘家拿過一床,那時候是事關人命,借借還行,平日子里再問別人借就說不過去了,人家也不寬裕呢。若是家里有兩個人擠擠,還能相互借點熱氣,家里人少,總不能讓她和爹和弟弟擠在一張床上睡吧。
再冷一點,就只好把衣服都堆在上頭。
……愁吃的愁穿的愁住的愁蓋的,什麼不犯愁?可這時代就是這樣子,避暑取暖都是難事,再愁也是一樣的過。以前倒是听說過,說古時候的人取暖專拿人圍著,用人牆御寒,听說的那個人是楊貴妃的什麼人,楊貴妃這時候還沒出生吧,現在比那時候還早,怎麼說呢,人的適應能力還是很強的,更遠古一些的時候,不是連衣服都沒得穿。
「冪姐姐別打岔,說你的事呢,你和他是私定終身?你們一個在城里一個在鄉下,他一年十二個月幾乎十個月都不在家,你們怎麼遇上的?」
蕭冪兒剮她一眼︰「什麼私定終身,我們現在不是明媒正娶?」
「那我問你,你們可是相互認識暗生情愫在先?」
說到暗生情愫,蕭冪兒已不是羞紅臉那麼簡單了,整個臉簡直都在發燙,她拿兩只手貼上去,過一會兒,又拿張手美的手貼在自己臉上,「都說我自己招供,不消你問。」
張手美將手抽回來,「那你倒是說啊,這里打一桿子那里打一桿子,就是不說到點上。」
「說說說。」她低頭想了想,聲音變得很溫柔起來︰「我們認識那天是端陽節,我到大河邊去看龍舟賽,他也在。」
「今年的端陽節?」
她眨了一下眼,「前年。」
前年吶,藏得可真深。
之前的張手美與她的感情最好,這些早就在張仁美那里了解過了,包括她說的發洪水那次,張手美也听過,她救了她一命。這種小女兒的情事她不對她講,對誰講?前年吶,都快兩年半了,竟然提都沒提過。
恩好吧,也許她有自己要好的姐妹去說。
端陽節,一個陽氣十足的日子,賽龍舟,一群赤膊的漢子。張手美的腦中不自覺地浮現出一片汗水與激情,有力的號子聲……彩衣飄飄,美女們在岸邊嘶喊加油……是這樣嗎?
「……那會兒我挺瞧不起他的,跟在大姑娘後頭,一臉討好相。我先佔的位置,他非要讓我讓給她。戴著個帷帽就是小姐?專欺負我們戴草帽的。」
呃,原來相遇並不那麼美好。
說到這里,蕭冪兒氣憤得很,「這件事我還沒機會問他呢,那個小姐到底是什麼人,肯定是他從前喜歡的人,」她跺腳,「想起他那個樣子我就有火。手美,你知道嗎,那天我那麼狼狽都是拜那個小姐所賜,她佔不到我的位置,就要拿錢來買,哼,有錢了不起,可惡的是他還幫她拿錢來趕我!」
張手美的手被她使勁搖晃,也不知道她想听到什麼樣的回答,只好說,「那時候不是才剛認識你嘛,要是現在,他肯定是幫著你的。」
「當時我就說‘你那麼喜歡討好這位小姐,干脆自己當人梯,讓她踩在你背上不就看得見了,或者讓她坐在你肩膀上,你也佔了便宜。’」蕭冪兒自己笑得挺開心,「他趕不走我,自己灰溜溜地走了。最可惡的還是那個什麼小姐,自己人矮在後頭看不見,也不識趣,故意叫丫鬟絆住腳站不住,將我撞下河……」
強悍,仗勢欺人啊。
說到高矮,這位表姐姐還真是不矮,隨姑父,只要她往前頭一站,估計沒幾個女子能高過她的。不過這表姐姐還真有個性啊,給錢賣位置的事都不做。
「你掉到河里去了?」
「我當下就想,要是我淹死了,做鬼也不會放過她,還有他。」前一句話還惡狠狠的樣子,又馬上微微一笑,「是他見事情鬧大了才跳下河將我救起來的。天氣熱,本來穿的就單薄,衣衫一濕就貼在身上,還是透的,哎呀,那麼多人圍著看,我恨不得真暈過去算了。」
這種事情,張手美也經歷過。不過不太一樣,蕭冪兒的是鬧劇,她的是悲劇。
「那個戴帷帽的什麼小姐竟然在一旁說‘游有方,你剛才還說喜歡我,轉眼就與一個村姑有了肌膚之親,我看你們倒是很配,以後別來找我了。’我就是村姑又怎麼了,我想配誰輪得到她來指手畫腳?」
「戴帷帽的小姐……是誰?」
「後來我也問游有方,一問到這人他就打岔,真氣憤。」
張手美笑出聲來,「那個小姐可不是亂點鴛鴦譜,你們不還真成了?」
蕭冪兒睜大眼,粗聲地說︰「難不成我還要謝謝她?‘誒,謝謝小姐帶了個跟屁蟲出來,讓我們遇見了,誒,謝謝小姐讓丫鬟推我落水,讓我們肌膚相親了,誒,謝謝小姐替月老點了鴛鴦譜了。’我得多沒骨氣才說得出這些話啊?」
張手美被他的樣子逗得前仰後合,捂著肚子半天才喘上一口氣,「不行了,笑得肚子酸痛。」
听見張阿生在外頭敲門,「手美,天色不早要做飯了,他們吃了還要趕回路的。」
張手美應了一聲,拿手背擦擦眼角的淚,蕭冪兒說︰「走,我們一起燒火去。」
可能是一開始蕭冪兒就沒與她客氣,張手美也沒覺得兩人之間生疏,說說笑笑一番,心里好似更親近了些。
蕭冪兒要到廚房幫忙,張阿生不許,說來者是客,非要她在堂屋坐著玩。兩個孩子與舅舅坐在一起能聊什麼呢,坐了沒一會兒,她還是溜到廚房後頭來了。
外頭的雨一直下得淅淅瀝瀝的,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在菜園子里摘了一會兒菜,張手美覺出衣服的表面兒一通都是潮乎乎的。
蕭冪兒在灶前加柴,喚她一聲,「來烤烤吧。」「沒事兒,很快就干了。」
她洗了菜,將砧板放倒,忽然听到蕭冪兒說了一句話︰「手美,我以後到城里了就做小生意,你看做什麼好,給我出出主意。」
做小生意,可難做哦。張手美切菜切得當當響,「這事兒你得和表姐夫商量。他走的路多見識也多。」切菜聲忽然停了下來,她半轉著身子問︰「成家之後,你不和表姐夫一起雲游天下?」
「以前他是一個人,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都成家了還到處跑什麼,就是跑也得手上有銀子。出門在外最難了。」
那倒也是。
本來她還想說成親之後她可以跟著他出游,度度蜜月也不錯,可是這個時代的人將出門看成一件難事,不是有句話叫做︰在家千日好,出門百般難。蜜月?苦月才是吧。
怎麼說呢,一樣米養百樣人,總有些人的想法和大部分人的想法不一樣,到了游有方的宅子里看過後,張手美覺得他……不會因為成了家就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