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說出口,張手美也知道他所指是誰。
銀鐲啊銀鐲,現在她最關心的就是銀鐲的下落,不管如何,她都要想辦法。她對游有方說了這事,讓他幫忙發動在城里認識的人,要是見到有人交易她的銀鐲,無論如何要先攔下來。
游有方問她為什麼如此著急那銀鐲,蕭冪兒也一臉嗔怪︰「快先跟我們回家,莫想那些事了吧,銀鐲丟了就丟了,舍財免災。」張手美不好堅持,以免表現得太明顯,心中當然是放不下的,從她心不在焉的樣子就可以看出幾分來。
齊二郎見她如此,便說自己成日里滿大街閑逛慣了,承諾會幫她留意。
張手美感激不盡,「齊二少,那就拜托你了。」
齊二郎與他們別過,回到春風樓後院。外院里,廚房的伙計正在清理帶回來的東西,進了花廳,見齊皰窩在躺椅里,臉色發黑,一位穿藍底白花布裙的婦人喂他喝完最後一口粥。
那婦人抬起頭,「二郎回來了。」齊二郎道︰「舅母,舅舅可好些了?」
齊皰心里頭十分不爽快,對那婦人說︰「還不回家去把我的花露茶拿來。」
那婦人走到外院的時候差點與掌櫃的撞上,她側身讓了讓,掌櫃的提著袍子,走著快步,在花廳外頓了一下步子,往里頭看了看,齊夫人剛接過丫鬟遞來的一個茶盞,對他道︰「進來吧。」
掌櫃的稟道,「夫人,外頭已掛好歇業的牌子,人都叫到了。」齊夫人的臉色不如在廣場上那麼好,話里也透著寒意,「都在外院候著。」
春風樓大門外掛著的牌子是「東主有喜,歇業半日。」路過的行人指點著笑道︰「群魚宴拔得頭籌,好多人都想來嘗一嘗魚糕的滋味,看來要多等幾日,這不,春風樓的人先自個兒慶賀去了」
齊夫人和齊皰這個樣子,怎麼也不像是心里頭高興要叫大家來一起慶賀的樣子,後院里專負責砍柴的伙計都看出來了,春風樓正醞釀著一場暴風雨呢。
齊二郎倒了杯涼水仰頭喝下,其余的伙計都悶著頭忙忙碌碌,走來走去。
不一會兒,整個春風樓的人都聚集到後院來,掌櫃的讓大家在外院里排排站,大家都自覺站好,垂首不語。
齊夫人掃視了一眼所有人,空氣里彌漫著一股被滿滿擠壓的感覺,有些人大氣也不敢出。她清了清嗓子,亮聲道︰「這次群魚宴,表面上贏的是我們春風樓,其實我們輸得一塌糊涂叫大家來是想搞清楚一件事,今早後院內所有喂養的魚遭毒害大家都知道吧?在群魚宴開始之際發生這樣的事,定是有人不想我們春風樓好。平日里後門緊閉,別家酒樓食店的人自然是不能輕易潛進來,到底怎麼回事,我希望有人能主動出來說清楚。」
她頓了頓,又道︰「我堯娘自問待你們不薄,開出的工錢在整個江陵府最高,為什麼有的人要以怨報德?」
廚房的魚中毒,是大家一早上就知道的事,當時時間太緊張,沒有人有功夫來追究,現在群魚宴也結束了,肯定不會任由這件事就這麼過去。
有些人的身子微微晃動了一下,齊夫人什麼都看在眼里︰「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要是讓我揪出來,定是要扭送官府的要是自己站出來,也好為自己留個顏面。其余的,該干活好好干活,做好手上的事,真心對我春風樓的,我堯娘不會負他……」
齊皰听到這里,扶著椅子準備站起身,可是腿在輕微地發抖,齊二郎小聲問他︰「舅舅,你知道是誰?」
「哼。」齊皰重新跌回躺椅里去。
外院的人都散了,齊夫人回到花廳里來,與齊皰交換了一下眼色。兩人安靜地坐著等著,等有人來自首,並不著急。
齊二郎透過花格窗往外看了一眼,大力正伸長了脖子往里望。
大力對上齊二郎的視線忙提步走開,不一會兒,他拿了根荊條進來,問候過齊夫人,在齊皰面前撲通一聲跪下,呈舉荊條,「師傅,徒兒對不起師傅,還望師傅責罰。」
齊皰憋著一口氣,拿起荊條狠狠地在大力身上抽了一鞭。
齊夫人吹一口白瓷杯里滾燙的茶,慢悠悠地問他︰「對面的許了你什麼好處?」
大力跪著轉向齊夫人的方向,「並未許我什麼好處,要是我不答應他們,他們就要玉兒嫁給別人。」
齊夫人抬起眼,「哦?倒是說說,他們到底如何有本事能做玉兒的主,讓玉兒嫁給別人?」
「夫人,我與玉兒從小一起長大,早就對日月盟誓,此生我非她不娶,她非我不嫁,只是他爹娘怕女兒跟著我吃苦,一直沒答應——前些日子來了個說媒的,說是為她說了戶殷實人家,後來,後來對面的找我,我才知道,是他們讓媒婆去的,這下玉兒的爹娘便是更加不許我們來往,這半個月來,連一面都不讓我們見……」
竟然用這樣下三濫的手段。齊夫人將茶杯重重往桌子上一放,要是真用錢財來收買,大力還不一定會做出這種事。
齊二郎有些許意外,魚糕還是他帶著大力一起在群魚宴上做出來的,大力當時又緊張又賣力,應該也是有悔意在其間吧。齊二郎問他︰「對面的誰找的你?」
大力跪著轉向齊二郎的方向,老實地答︰「是陳少爺。」
齊二郎眯起眼楮,要是從前的陳少爺,做這樣的事倒是很有可能,這些日子的接觸,還以為他變了個樣兒呢,看來還是惡性難改。
大力跪著朝向齊皰的方向,哀求道︰「師傅,你打我罰我都好,就是請你不要逐我出師門師傅,我知道錯了……」
齊皰一臉傷痛,今日不僅是身子上受了罪,這心里也是很受傷啊,他搖頭,所有的氣都凝聚在剛才那一鞭子里,此時說話有些有氣無力了,他像是很平靜地在說︰「我不打你也不罰你,從此後,你不再是我徒弟,也別再叫我師傅,春風樓這里你也別來了」
「師傅——師傅」任憑大力怎麼求,齊皰都無動于衷。
以前看著這孩子踏實肯干,培養了這些年,沒想到被他擺了一道。這件事若是原諒,以後還有什麼事能嚇著他?
大力在春風樓後院跪到天色發黑,齊夫人已經讓人收拾了他的東西,擺在他身邊,他也不知道離開。
「大力哥,你別再等了,齊皰這口氣不是這麼容易消的,過些日子再來求他吧。」
「大柴,不是我要求師傅什麼事,是我不知道怎麼向師傅請罪。」
大柴不過是個劈柴的,他年紀也小,只知道大力是齊皰最偏愛的弟子,今日的群魚宴魚糕也是他賣力做出來的,一般的下人只當齊夫人先前說的事只是所有的魚被下毒這件事,以為齊皰生病不過是偶然,更加不會知道三個魚菜被泄露的事。每個人都有可能被懷疑,只是都沒有懷疑到大力身上來。
大力跪了半日,也有人在不停地猜測到底所謂何事。有心思通明的自然就認為是和齊夫人說的話有關,少不了對大力的行為冷嘲熱諷︰「有膽子干定是不稀罕這師傅,不指著春風樓的這點工錢,還不趕緊奔你的榮華富貴去?在這里行行做態給誰看?有要當又要立牌坊嗎……」
後頭的話越說越難听,大力也不予理會。
今日春風樓後半日沒有營業,熄燈關門都比往常早些,大力站起來的時候有些伸不直腿,差點歪倒,拿起自己的東西離開後院的小門時,喉間一酸,靠在門壁上半天,才拖著步子走進小巷。街上的燈投過來,他的影子越拉越長,始終離不了後頭那塊暗色的黑。
對面的三元樓照常營業,因為春風樓歇業,他們的生意反而比往日里更熱鬧一些。站在門口迎客的小廝見著大力,到掌櫃的那里說了聲,掌櫃的又推開身後的小門,對里屋里說了聲,不一會兒,阿九出來,站在門口一望,大力正向右轉,挎著包袱,背影顯得格外孤獨淒涼。
阿九追上去,「大力,我家少爺要見你。」
大力頭也不回,「如今應該沒有這個必要了。」
阿九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大力冷笑,「一件一件事我都照著你們的吩咐做了,這些日子,我受的折磨夠多,所以最後的時刻,我還是選擇盡心幫助師傅,現在春風樓在群魚宴上出盡風頭,搶了你們的彩,你們還會找我說什麼好話?現在你也看到了,師傅逐了我,我有負他的寄托——至于玉兒的親事,幫我謝謝陳少爺,為她找了個好人家。」
陳少爺說要見人的,大力個子魁梧,阿九瘦弱,斷是不能強行將他帶至陳少爺面前,于是只好將這番話帶回給陳少爺,陳少爺有些許驚訝,「他真的這麼說?真的甘願心愛的人嫁給他人?」
阿九不好直接答是或不是,重復一遍︰「他說一件一件事都照著我們的吩咐做了,這些日,他受的折磨夠多……」
陳少爺抬起手打斷,「不必再說了。」
這些日子,他受的折磨何嘗不多?
心中躥起一股火,將閃閃的蠟燭一揮手掀掉,屋里頓時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