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陳少爺在陳夫人的燻陶下也知道三小姐的喜好脾性，遂將這胭脂如何如何好，誰家打造，宮中的誰誰誰都在用，誰又大加贊賞說了一遍，如此一來，三小姐已不是一點動心了。阿九沒將盒子打開，她恨不得立即伸出手去一探究竟，也許看還不夠，還要趕緊擦上，對境細細比較，是不是真的有說的那麼好……
可是理智尚存，她生生地將自己雀躍的心情按了下去，敢情這麼好的東西不是一開始就打算送給自己的？現在為了替這個女人說情，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拿了出來吧？三小姐眸子里的光逐漸黯淡下去，「陳少爺，不知道她是何人，輪得到你替她用如此珍貴的東西賠禮？」
三小姐一口一個陳少爺，已是十分見外，要知道，她表示感情好心情好的時候，都是叫自己陳郎的。陳少爺張了張嘴，還沒發聲，又听見三小姐說，「陳少爺，我听說先前你在鄉下的田莊惹了點麻煩，好像那逼你娶她，推你落水的女子至今還在與你糾纏不清？」
張手美在心底哼了一聲，還听說呢，明明就知道我是那人，原來你一直百般為難我，就是知道我是那鬧你心的人吧張手美想起第一次在脂粉店見到的她，或許那個時候，她就已經知道自己就是傳說中的那個人了？
三小姐說完糾纏不清四個字，視線落在張手美臉上，張手美回視回去，很想說「我正是那逼他娶我推他落水的人，怎樣？」
陳少爺上前一步，抓起張手美的手，搶先對三小姐說︰「她就是你口中的那位逼著我娶，推我落水的人。」他臉上的神情洋溢著莫名其妙的幸福，張手美懷疑自己看錯了，听錯了。
不知道是太氣憤還是想看得更真切一些，三小姐騰地一下撩起了帷帽，張手美被她的目光寒了一下，大夏天的，心上生生掠過一陣涼意。
陳少爺對盯著他們的手看的三小姐說︰「我以前太過紈褲，不經過那件事我也不知道我有那麼壞，我想清楚了，要對她負責。」
三小姐抿起嘴唇，一言不發，或許她還沒想好要說什麼，她的目光在兩個人身上游移。先前是想多了，將沒有的生生想出了火花，這會兒又覺得有點不相信，他那樣的人，怎麼會看上她她不信。
張手美也不信，她心里頭比三小姐還堵得慌，她知道陳少爺是故意越做越明顯的，但不知道他到底什麼意思。他掐了一把陳少爺的手背，用力抽出自己的手來，惱怒地看著他，淡淡地吐出兩個字︰「無聊。」
無聊啊誰要陪他玩一石二鳥的游戲自從他拋棄了她，她從來就不想他過得爽快，他越淒慘她反倒心里能看得開些，如今一想到他會找到自己重新佔上風，張手美心里頭的不甘、恨意一下子全涌了出來。
情境翻轉，兩個女子怒眼瞪著陳少爺，漸漸地，一個一個眼里都浮起了一層水霧。
「手美……」他卻一下子不知道怎麼開口好了。
張手美從總是容易陷進去的悲傷里快速抽身出來，她嘴角掛著冷笑，奪門而出。
街上的燈籠輕輕擺動著，一切都是黑暗的，又是朦朧的，她不看腳下，走起來深一腳淺一腳。人的心理總是很奇怪不是，有時候她都快要不懂自己了。
帶著不甘與恨重生，隱藏在心里最深處的東西，是她與生俱來的本能，無論她怎麼樣催眠自己，始終還不是那麼輕易放得下。
「手美。」身後緊跟著一陣腳步聲，張手美撫額，這個本能也讓自己覺得奇怪，一听就知道是金在田的。她停下來，吸一口氣平復心情，帶著笑轉過身去，「在田哥，你怎麼在這里？」
「我見你遲遲不回來，擔心出事，便來春風樓尋你，齊二少說你在三元樓里，讓我就在街邊等著——你不是到春風樓來的麼，怎麼去了三元樓，你這一身——」
「在田哥。」張手美打斷他的話，腦袋里空空的，她沒有氣力和心思將所有的事從頭講一遍，這一下子經歷了好些事呢，她都不以為是這兩個時辰之內發生的了，自己在腦海中回想了一遍，半天才幽幽說一句，「我們回去吧。」
金在田見她的樣子很是疲憊，也不再逼問，「眼下天色這麼晚，回佃家台是來不及了，只有在城里歇一夜。」
「嗯，我們回去吧。」
這有口無心的話在金在田耳中听起來有一番別樣的暖意，他邁開步子走在前頭，與她始終保持著不長不短的距離。
洗漱完畢躺在床上，張手美才安下心來，好好想了想陳少爺今日所做的事，他什麼意思呢？這樣做傷了三小姐是肯定的，得罪了她就等于得罪了何太守，得罪了何太守，在這塊地盤上可不是那麼好混的。陳少爺此舉是自己的意思，還是陳家的意思？和他進京一趟有關系嗎？
嗡嗡地纏繞一陣蚊子的叫聲，她伸出手來，有一下沒一下，輕輕彈著厚厚的帳子。
白天的天氣再熱，到了晚上總是暑意全消，又高又深的老房子里總是沁涼得很，她撩起壓在身後的頭發，扭成一股放在枕邊，頸項彎成一個優美的弧度側臥。
聞著床單上淡淡的陽光味道，恍恍惚惚進入了忘記好久的往事里，這是個夢吧，夢見第一次與他相識時的情景，這些事，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再想起，如果不是夢，不會這麼清晰在目。
午夜的時候夢回，恍如隔世，喝下一杯涼水定驚，借著後半夜的月光靜靜地看了一圈周遭的環境，差點忘記真的隔了一世。記憶真是個累人的東西，如果這些都不在，也許她現在是個像蓉表姐那樣憧憬幸福，單純地全身心地愛著另一個人的小姑娘。
翌日一大早便和金在田趕回佃家台，赫然發現陳少爺不只是說說而已，他竟然先于自己回來，在自家門前等著。昨晚他那番話難道是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