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的地牢里,宮靠坐在牢牆邊,縱然淪為階下囚,仍是掩蓋不了他那一身的傲然。
他單腳支起,受傷的手背放在支起的腳膝蓋上,傷口上黑色的血已經凝結,低垂著頭,呼吸低沉,似乎很坦然的迎接著死亡的到來。另一只手里,仍舊握著一點白。
就算桃花塢不處決宮,他也是沒幾天好活了。劇毒已然在全身蔓延開來,宮的功力再深厚,能護住心脈這麼多天已經是極限了。
這地牢,就是當年關過賈拾一的地方,如今宮也進來了,是不是很諷刺?
地牢之外傳來一聲沉悶,宮輕笑一聲,仰頭,閉目。
是哪個不要命的還敢來?就那麼迫不及待的想要置我于死地麼?
宮倒是好奇,卻懶得睜開眼去看。現在的他,就是在等死了,沒有什麼是能引得他的注目了。感覺有人靠近了,在牢門處停下了腳步。听來者的氣息,功力倒是不弱的。
「要殺我就動手吧!」等了一會,見來者沒有動靜,宮反而心急了,閉著雙眼說道。他稜角分明的臉上,瞧不見半點的恐懼,手下又加重了力度握緊那一點白。
「你就那麼想死嗎?」深沉的聲音,告訴著宮來者的年紀不小了,聲音也熟悉,稍稍在腦海中搜索一番,來者的樣貌就浮現在他的腦海里了。
「方堂主怎麼來了?」宮緩緩的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面容,印證了他的搜索結果,來者,正是庶務堂堂主方毅!
「我記得方堂主一向是抽身事外的,怎麼今個兒來蹚這趟渾水了?」知道來者是方毅,宮有點意外。
方毅確實是老了,兩鬢斑白,連胡子都染上了霜色,讓人看著覺得他比實際的年齡還要蒼老些。
是思慮過度太勞神了嗎?可桃花塢里,就屬庶務堂的事務最清閑了。況且方毅平時又總是一副游離事外的樣子,何來的勞神?
宮心中可笑自己居然在探究這個問題。
「當年是我把你帶進來的,現在該是由我帶你出去。」
方毅淡淡的一句話,讓宮不再淡定,「什麼?!」
宮的記憶,是從進到桃花塢里開始的,在那之前的一切,任由他想破腦袋,就是記不起半點。久而久之,宮也不掙扎了。
來到桃花塢的孩子,不都是家破人亡,流離失所的麼?忘了就忘了…宮便認定自己也是那樣的。
記得徵曾就疑惑,是什麼樣的動力令宮比其他的孩子更刻苦的練功?仇恨麼?
其實不然,沒有半點進桃花塢之前的記憶,宮何來為仇恨苦練。那時的宮,單純的就是好勝心的驅使,他骨子里天生的那股傲然,讓他不願落于人後。
可現在,方毅居然說是他帶宮進的桃花塢,那是不是表示,他知道宮的身份?
這般傲然于世的宮,豈會不在意自己到底是誰!一個不知道自己家在哪里的人,宮總覺得缺了點什麼,他從來,都是追求完美的。
「你若願意,我講個故事給你听吧!」方毅嘆了口氣,好像將多少年來壓在心頭的一個包袱卸下。
「二十幾年前,桃花塢里有個正當意氣風發的刺客,他一直以為,自己是絕情絕愛的,直到,遇見了那個女人。那時,那個女人已是嫁做人婦,她找到聞名江湖的刺客,出重金要他去殺一個男孩。刺客明知道塢里的規矩是不允許濫殺無辜的,可愛上了,就義無反顧了。
刺客抓了男孩,來到一處僻靜。奇怪的是,被抓的男孩竟然沒有哭鬧一聲,任由著刺客帶走。刺客高高的舉起手中的匕首,打算一刀刺進男孩的胸口,了結了他。
時至這一刻了,刺客仍是沒有從男孩清澈的雙眸中捕捉到半點畏懼。反倒是男孩用著那傲然的眼神,凜冽的盯著刺客。刺客手中的匕首再也刺不下了,殺人不眨眼,從不手軟的刺客,下不了手了…
他驚駭,他無措…一個手刀將男孩打暈了…」說到這里,故事似乎未完,結果亦呼之欲出,方毅卻戛然而止。
兩鬢的斑白…似乎有理可循了…愛情從來最是傷人…
「然後呢…」宮冷冷的追問。他承認,他想繼續听下去。
「然後?」方毅重復了一遍宮的話,反問的語氣,宮有點不耐煩了,腦袋忽然開小差的想︰當年我總是用這反問來氣拾一,她該是有這樣的不耐煩吧?可我就是喜歡看憋急了的她…
「男孩昏倒時,頭撞在了石塊上,血流不止…刺客一把抱起男孩,將他帶回了桃花塢,丟在了一群桃花塢撿回來訓練的孩子當中。」
宮將縴細修長的手指伸入後腦勺的發絲間,隱約觸及了一處凹凸…
「從此,在江湖上叱 風雲的刺客,一下子銷聲匿跡,很快的從江湖上淡出。這麼多年來,刺客一直默默的注視著男孩的成長,愧疚日夜折磨著他。
男孩本該有著一個幸福的家,快樂的成長起來的。卻因為他,進到了這個絕情絕愛的桃花塢,受著常人難以想象的艱苦訓練…男孩很長進,靠著自己的努力,一步步的月兌穎而出,也變成了一個絕情絕愛的刺客,甚至,男孩比刺客當年還要讓人聞風喪膽…」
「夠了!」宮激動的喝止了方毅的話,呼吸急促,胸口起伏,體內的氣血開始翻騰,被壓制的劇毒因為他的激動被加速了擴散。
那個男孩就是我嗎?何其的無辜,竟要我遭受這份磨難,老天太過殘忍了!
「宮,你不要激動!」牢外的方毅見到宮的反應,趕緊勸說。
然而,來不及了…
一口黑血從宮的口中直噴而出,終于,宮不支昏倒…
……
同時,玄焰堂中,躺在床上久久無法入眠的賈拾一,心口忽然一陣莫名的抽痛,隨後,她的心慌亂的急速跳動著…
賈拾一手捂著胸口坐起身來,額頭上亦冒出了冷汗。
我在害怕嗎?在害怕什麼?這感覺,好像失去了什麼珍貴的東西…難道…難道是十六出事了?!
那天徵沖進夕晨樓救陸景炎,而我昏倒了被醉無名帶來這里,不知他現在怎樣了?如果我和徵都不在十六身邊,那他豈不是獨自一人?!從來他都沒有離開我們,不行…我要盡快離開這里!
可是…
賈拾一恨恨的看向了自己的雙腿…
此時,側耳細听,房門外的丫鬟好像在討論些什麼。一定是長夜漫漫,她們以為賈拾一睡著了,閑來無事便聊起了天。
「喂,你听說了吧?徵大人回到桃花塢了!」丫鬟甲神秘兮兮的問道。
「那是當然!真是太好了,徵大人是那麼可親,以前就屬他最不冷漠了。我還以為他會回來玄焰堂呢,到時候無名大人可要去哪啊!」丫鬟乙無限的惆悵。
「去,你別瞎操心了。徵大人現在可好了,接管了龍樞堂,那可是塢里最好的堂口。很快的,他就是新一任的塢主了!」無比崇拜的口吻。
「也是,沒想到當年的事竟是宮大人陷害的徵大人。幸好徵大人命不該絕。如今沉冤得雪了,徵大人還繼任了塢主之位,真應驗了那句‘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感嘆不已。
「對對對!虧當年我們還在私底下傳宮大人在得知徵大人死的時候很傷心,把他們說成了龍陽癖。現在想想,著實可笑。宮大人總算是得到報應了,身中劇毒,還被關押在地牢中。就算不處決他,估計也是活不了多久了。」幸災樂禍中…
「可惜了宮大人一表人才吶…」
「少來,他那是致命毒藥,長得那麼俊美,卻是冷血無情,殺人不眨眼,還是少惹為妙,多看一眼都是要命的!」
……
兩個丫鬟後面在聊些什麼,賈拾一再也沒心思細听了。她淒涼的一笑,是啊,當年的我,就是不知死活的惹上了玉面羅剎,還痴心妄想他真的愛上了我,想和他幸福的過一輩子呢…
這幾天,到底都發生了些什麼?!徵恢復了堂主之位,宮身中劇毒?
一切的一切,越來越令賈拾一想不通了…
徵不是要和我們一起生活的嗎?為什麼他會答應恢復堂主的身份,還有繼任塢主之位?!他是不知道我在這里嗎?可醉無名不像是封鎖了我在玄焰堂的消息,否則怎會讓玄焰堂中的其他人知道我的存在…
我要見徵一面,我要弄清楚到底發什麼了什麼!
這一夜,注定了賈拾一是不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