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理小劉按照陸沉的囑咐,帶著林小桐在窗前曬太陽。
他給她讀安徒生的童話故事,冬日的陽光暖洋洋地灑在兩人身上。
平時陸沉都是親自照顧她的,只有遇到月兌不開身的情況,才會將小桐假手于人。小劉讀到「白雪公主醒了,嫁給了王子」的時候,忍不住將目光從書上移開,看向身旁安靜得像是不存在似的女孩。
那麼美麗的一雙大眼楮,此刻沒有了光澤,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像一個木偶女圭女圭。昨天陸先生給他看了她之前的照片,笑得眉眼彎彎,石榴一樣晶瑩的牙齒,嘴角的酒窩蕩漾著幸福和甜蜜。
他不知道她到底受了什麼刺激變作了如今這樣子,但是他由衷地覺得心疼。作為一個外人都會覺得心疼,不知道陸先生整日面對痴傻的妻子,心里是怎樣的煎熬痛苦惚?
正發呆之際,走廊里有腳步聲向病房走來。
小劉合上書,回頭看去,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現在拐角處。
「你好,你找誰?」小劉站起來,警惕地看著來人溫。
陸先生吩咐了,不準生人靠近病房。
何言默取出證件遞到小劉面前,「你好,我找林小桐。」
小劉接過檢查證一看,上面寫著特殊人民檢察院,何言默檢察官,不禁抬頭多看了何言默幾眼,不卑不亢地說,「檢察官同志,恐怕0031沒有辦法協助您調查案件。」
「你誤會了,我和小桐是好朋友。」
見小劉一副戒備的模樣,何言默失笑,掏出手機翻找出林小桐的電話,撥了出去。
屋里,桌上的手機很快響了起來。
小劉見此,放松了戒備,點點頭說,「那好,您進去吧,我就在門外,有什麼事情您叫我。」
「好的,謝謝你。」
何言默進屋,將百合花插進花瓶里,沙發上堆滿了禮物,最上面的是一個大大的心形盒子,上面寫著送禮人的名字,柯小東。蓋子沒有蓋嚴,隱隱看得見里面是一盒精致的錫箔紙包裝的巧克力。
他搬了椅子到林小桐面前坐下,順手拿起她面前的書,陽光給書頁撒上了金光,黑色的鉛字像是要從紙面跳出來一樣。
「灰姑娘?」他啞然失笑,搖頭,「看這種美好到虛假的東西,對你的病情越是沒有幫助。」
何言默將書合上,扳過林小桐的肩膀。
安安靜靜的模樣,溫和地看著他的眼楮,可是何言默知道,她根本就不是在看他。
「我喜歡在陰雨綿綿的下午,窩在鋪了舊羊絨毯的沙發上,身邊的地面上堆滿了心愛的舊唱片,張國榮的,王菲的,還有亦舒和三毛的書。」就在前不久,這雙眼楮閃著亮光,充滿憧憬和向往地微笑著和他說話,可是此刻卻飄忽空洞地看著空氣。
「上天若是只對不起一個人,那肯定是你林小桐了。」何言默嘆著氣,伸手輕輕撫著林小桐的發端,滿眼憐惜,「整個世界都虧欠了你。」
面前的人仿若未聞,陽光暖暖的,樹影遮住了許多光線,有斑駁陸離的光斑照在她的手背上。
「小桐,你要堅強。你這個樣子只會令親者痛,仇者快。難道你決定一輩子這麼逃避下去嗎?忘了你說過的話了嗎?欠你者,討之,負你者,殺之。你要這樣一輩子活在回憶里?該面對的事情,逃不了。」
她的手指動了動,眼中,緩緩地,掉出了眼淚,慢慢變得洶涌地,神情悲傷。
何言默詫異,轉而欣喜地握住她的肩膀,興奮地說,「小桐加油,再努力一點點,你一定可以戰勝心魔,對不對?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父親的案子有眉目了。」
頓了頓,有些自嘲地說,「你的瘋病卻換來了那些人的松懈,那股力量最近突然消失了,我查案子順手了很多。我有種感覺,真相即將浮出水面了。小桐,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有些事情還需要你的協助,這件案子我查到了一個關鍵人,雲富翔,也就是你舅舅,當年的貪污案他竟然也牽扯其中,事情不是我們想象中這麼簡單,等你醒來了,咱們去找他。」
正說著,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和說笑聲,一個女人溫柔的說話聲,「陸沉,听趙姨說你年後準備自己開公司,我也是學建築的,我很樂意過來幫你的忙。」
「謝謝,沒必要。」
「小沉!」趙小玉正要呵斥他,抬眼看見病房里走出一個男人來,豐神俊朗,身材偉岸,陸沉也看見了他,微微一愣,和他打招呼,「何先生,里面坐。」
「不了,我來了挺長時間了,有事得先走,下次再來看小桐。」何言默頷首笑道。
話既如此,陸沉也沒有再多加挽留,只是對趙小玉和姚香麗說,「我送送何先生,順便買兩杯咖啡,你們進屋坐。」
說完,上前去拍拍何言默的肩膀,微微一笑,「何先生,我送你。」
陸沉和何言默並肩走在走廊里,兩人各懷心思,又都是不善言語的人,相對無言,一直走到了醫院門口。告別之後,陸沉就要轉身,何言默突然在身後叫住他,「雖然我不應該干涉你們的私事,但是為了小桐著想,我還是得提醒你一句。盡量避免讓你母親和小桐見面吧,說不定對她的病情會有所不好的影響。」
陸沉心照不宣地點點頭,十分真誠地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她主動要求來看望小桐,我也不好拒絕的。」
「珍重。」何言默點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神情復雜,轉身鑽進了車內。
病房中,姚香麗給趙小玉倒了開水,殷勤地遞過去,「趙姨,您喝水。」
趙小玉接過去,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眼楮一眨不眨地看著林小桐,嘴角帶著冷笑。
這樣子多惹人憐愛啊,要是一直這個樣子多好?大家都省了心,雙方愉快。
杯子滾燙,趙小玉從左手換到右手,吹開了水面的茶葉,心里突然升起一個念頭。
她含笑拉過林小桐的手,目光溫柔地看著她,像是看著自己的親生女兒,然後放下茶杯,將小桐的衣袖撩開,露出光潔的胳膊來。「皮膚真好。」趙小玉嘖嘖嘆道,「年輕就是好,想勾.引哪個男人就勾.引哪個男人,王嬌嬌當然也有這樣一副好皮囊。」
說完,突然端起茶杯,朝著林小桐的胳膊潑了過去。
「我倒要看看是真傻還是裝傻。」趙小玉一只手緊緊捏著林小桐的胳膊,不讓她縮回去,一只手慢吞吞地將開水倒滿她的胳膊,姚香麗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吞了吞口水,默默地走去了門外。
「疼……」林小桐皺著眉,嗚咽著掙扎,胳膊上被燙滿了水泡,可是趙小玉還是不肯罷休,繼續往那片緋紅的水泡上倒著開水。
「疼……媽媽……我疼……」
「好孩子。」趙小玉憐惜地看著小桐,將空水杯放下,目光落在那一片水泡上,再轉移到林小桐滿是淚痕的臉上,嘆了口氣,將她擁進懷中,「好孩子,一直傻下去吧,這個樣子多好啊,無憂無慮的。這里環境也不錯,阿姨一直養著你,供著你吃住,直到你死了,阿姨還給買最貴的墓地,將你和你那短命的爹媽骨灰壇埋在一起。」
「趙姨,陸沉來了!」姚香麗在門口輕聲喊道。
趙小玉若無其事地放下林小桐的袖子,拍拍她的腦袋,用手背抹去她的淚水,柔聲道,「乖孩子,不哭了,做錯事都是有懲罰的,阿姨懲罰你,是為了你好,知不知道?桐桐最乖了啊,你不是喜歡拍照嗎?阿姨給你拍的那些照片難道拍得不好?你不喜歡?沒關系,以後有機會呀,阿姨重新再給你照。乖,別哭了。」
听到‘照片’兩個字,林小桐突然像瘋了一般,撲過去將趙小玉推倒在地,騎在她身上,眼神凶狠,狠命地捶打了起來,口中尖叫,「去死!你去死!下地獄吧!」
「你這個瘋子!神經病!」趙小玉慌張地躲閃著她的拳頭,卻還是挨了好幾下,臉上火辣辣的疼,卻怎麼也推不開林小桐,急得沖門口大叫,「來人,快來人!將這個瘋子拖走!」
「媽!小桐!」陸沉從門外沖進來,急忙放下手中的咖啡,過去將廝打的兩人分開,姚香麗上前護著趙小玉,陸沉緊緊抱住拳打腳踢的林小桐,任由她咬自己的肩膀,踩他的腳。
「小桐從來不這個樣子,媽,是不是你說了什麼話刺激她?」陸沉強忍住肩頭傳來的痛楚,心疼地看著林小桐血紅的眼楮,掉轉頭去問趙小玉。
趙小玉避開陸沉充滿責備和質疑的目光,不自在地說,「我能和她說什麼?她現在都已經傻了,我還欺負一個傻子不成?你把你媽當什麼了?」
「希望您沒有。」陸沉悶悶地說著,橫抱起林小桐向門外走去,叫了兩聲,「余醫生!」然後頓住腳步,頭也不回地說,「媽,您以後還是不要來看望小桐了,心意到了就好,她不適合見到你。」
「你……」趙小玉刷地一下站起來,剛要說完,手機響了起來。她訕訕地瞪了陸沉一眼,掏出手機一看,竟是趙老的電話,趕緊接起。
電話里,老人家的聲音難掩悲痛,哽咽地說,「小玉,趕緊到軍區醫院來,叫上陸沉和桐桐,我已經給流蘇東澤還是阿凡打過電話了,你們馬上趕過來。」
趙小玉心里一凜,急問,「爸,到底出什麼事了?您別急,我馬上過來!」
「你蔣姨她……過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