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家大院。
臥室里聚了一屋子的人,壓低的痛哭聲連綿不絕。
床上,已經沒有了心跳的老人臉色如灰,已經停放了一天了,蔣東澤跪在床邊,緊緊握著床上人的手,將臉貼在她的手心,神情悲痛,卻硬是沒有流一滴眼淚。
尹老受不了親妹妹突然離世,蔣老太呼吸停止的那一刻,他也暈倒在了醫院,病來如山倒,平時身子硬朗的老人,卻在醫院躺了半天,黃昏的時候才杵著拐杖顫顫巍巍地趕了來。
趙小玉給在國外的蔣家父母打了電話,看到手機上蔣晉安的名字,猶豫不決惚。
「姑媽,叫他回來。」趙尹凡蹲在床邊哭得嗓子都啞了,「養了一輩子,疼了一輩子,就養出那麼一個好孫子來。」
話音剛落,巨大的踹門聲,一道身影從屋外沖進來,跪倒在蔣老太的床邊。
「女乃女乃,女乃女乃……」蔣晉安痛哭著,一口血噴出來,漸在蔣老太干癟沒有血色的手背上,越發顯得淒涼溫。
陸沉從來沒有見他如此過,即使是當年萊斯和他分手,他也沒有哭成這個樣子,像一個無助的孩子。
蔣東澤一把將他提起來,擰著他的衣領,一拳揮過去,眼楮紅得像是要溢出血來。
「你還有臉回來!你不是跟人家私奔了嗎!還回來干什麼!」
蔣晉安倒退幾步,伸手胡亂抹去嘴角的血漬,跪著爬到床前,繼續去握蔣老太的手,「女乃女乃……」
屋里眾人都是氣到了極處,冷冷在一旁看著蔣東澤將蔣晉安往死里打,沒有一個人上去攔截。
「滾!」蔣東澤拽起蔣晉安,一把將他攘出門外。
「好了。」陸沉站出來,掰開蔣東澤的手,「他已經很難受了,你這幾下子,比起他內心所受的折磨,算得了什麼?」
「女乃女乃……女乃女乃!」蔣晉安無助地抓住蔣老太的手,「是我不好,你起來呀,起來打我,罵我!我再也不離開你了,女乃女乃!」
蔣晉安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出了國,因為是駐美大使,所以很難回一次家。蔣晉安是蔣老太一手帶大,蔣老太還沒退休的時候,無論工作多忙,總會牽著他的手上公園去遛鳥,上馬戲團去看表演。婦聯內部的晚會,每一次蔣老太都會帶著孫子參加,在別人夸「主席你家孫子長得真是太好看了」的時候,會一臉驕傲地告訴那些人,「長相不重要,關鍵是要孩子听話,不是吹牛,我家安安是咱們院子里最懂事最听話最心疼人的孩子了。」
他這個最懂事最听話最心疼人的孩子,卻將自己最親最親的人給氣死了。
父母在國外生了小妹,他是被他們遺忘的孩子。記憶中,他沒有爸爸,沒有媽媽,只有女乃女乃。
女乃女乃就是他的爸爸媽媽,在這個世界上最親最親的人。
蔣晉安哭得撕心裂肺,渾身的悲涼是在場所有人都能感覺得到的,就連林小桐也似乎意識到什麼,腦袋直往陸沉懷中鑽,口中喃喃,「陸沉陸沉,為什麼我好想哭……」
陸沉伸手將她攬緊,憐憫地看著蔣晉安,被迫在自己親人和愛人之間做選擇,這是世間最殘忍的事情。
以前林小桐最愛問的問題就是,我和你媽同時掉進水里你會先救誰,他總是言之灼灼地說,我不會讓你們其中任何一個人有事。但若是真到了親情和愛情刀劍相對的時候,他保全不了雙方,也會選擇母親的吧。
蔣母牽著小女兒的手,風塵僕僕地沖進屋來,看著病床上的蔣老太,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大步跨到蔣晉安面前狠狠一巴掌扇了過去,「畜生!我怎麼生出了你這麼個狼崽子!你是不是準備將我和你爸都氣死才甘心?」
「如月,不要責怪他了。」蔣父皺眉看了一眼蔣晉安,雖然沒有罵他,但是他的眼神像是一盆涼水澆在蔣晉安身上,目光中飽含失望和任其自流。
「由他去吧。」
「爸!我錯了!我知道錯了!請你們原諒我!」蔣晉安跪在蔣父腳邊,拽著他的腿褲,身子瑟瑟發抖,指甲里滿是血跡。
「我知道錯了……爸爸……」
重重的磕頭聲,像是磕在在場的每一個人的心聲,咚咚咚,听得人心驚肉跳。蔣晉安抬起頭時,額頭上已經血肉模糊,他卻像是感覺不到痛似的,喃喃地不停說,「原諒我……原諒我……」
愛一個人沒有錯,男人愛男人也沒有錯,錯在不能愛,卻偏偏那麼相愛。
陸沉看不過去,走過去扶起蔣晉安,卻被他一把推開,繼續毫無知覺似的,機械地磕著頭。蔣母的心都被他磕軟了,蹲下去將他的腦袋摟緊懷中,一陣痛哭。
「你們二人都不要哭了,」蔣父揉著眉心,神色倦怠,「你且起來,我有話和你講。」
蔣晉安依言站了起來,身子搖搖晃晃,蔣母趕緊扶著他。
「你女乃女乃去世之前給我打了電話,她含恨而終,有一件心願未了。」
「女乃女乃有什麼心願,只要我能做到,萬死不辭!」
「這心願你能完成,並且只有你才能完成,就是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幫你女乃女乃完成。」蔣父說著,話語一頓,目光落在門口,扯起嘴角笑了笑,「說曹操,曹操到。」
蔣晉安轉頭看去,穿著睡衣和棉拖鞋的孫蜜倚著門框站在門口,含淚哽咽,「我知道我不該來,我沒有立場來……但是……」
「孩子,你過來。」蔣父沖她招手。
孫蜜走過去,蔣父握住她的手,將她拉到床邊站定,拍了拍她的手背,「誰說你沒立場?你是我蔣家的媳婦,怎麼會沒立場來看女乃女乃?」
「爸!」蔣晉安身子猛地一搖晃。
「你不要說話!」蔣父嚴厲地瞪了他一眼,轉而溫和地看向孫蜜,「孩子,我看過你的照片,你女乃女乃去世之前給我發過你倆的合照。謝謝你陪她走過生命最後的路程。你女乃女乃說了,一定要你做我蔣家的媳婦,要是這逆子不肯娶你,我大兒子娶你便是。」
「爸,你不要逼我!」蔣晉安搖著頭,步步後退。蔣父淡淡看了他一眼,「這是你女乃女乃唯一的遺願,沒有人勉強你,你不願意娶孫小姐,要令你女乃女乃九泉之下不得安心,我們也管不了你。」
孫蜜聞言,含淚搖頭,「叔叔,我絕不勉強晉安娶我,若是因為女乃女乃的關系,我倆即使結了婚也不會快樂。」
說完,她走到蔣老太床邊跪下,涕不成聲,「女乃女乃,你不要睡了,你起來呀。我不過是離開了一天,你就貪睡了,小心我將你的柚子藏起來不給你吃……」
蔣晉安這才知道,自己離開的日子都是孫蜜陪著老人家,替他這個不孝子照顧女乃女乃。心里一下子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目光復雜地看著孫蜜起伏的背影,又將目光移到了一旁靜靜站在的陸沉臉上,似乎感覺到他的目光,陸沉也看了過來,和他對視上,默默半晌,沖他微微點頭。
蔣晉安一咬牙,跪了下來,沉聲說,「我願意。」
孫蜜身子顫了顫,回過頭來,臉上淚痕未干,她搖了搖頭,「晉安,不要這樣。」
「小蜜,我願意娶你為妻。」
見她一副不肯的樣子,蔣晉安干脆鐵了將謊話說到底說,「離開了你之後,我才知道我是真正喜歡你的,小蜜,人都有犯錯誤的時候,再給我們彼此一個機會。」
孫蜜心里是什麼都明白的,但是仍舊忍不住信以為真,不可置信地捂著嘴,半晌,喜極而泣,「真的?」
蔣晉安重重地點頭。
她飛奔過來,撲進他懷中,蔣晉安順勢將她摟住,心不在焉,腦海中一片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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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蔣家離開的時候,尹流蘇和趙尹凡去提車,陸沉和小桐等在門口,風雪越來越大,像是恨不得將人的耳朵凍成冰棒。陸沉攏了攏小桐的圍巾,伸手攬住她。
「一會兒干什麼去?」趙尹凡將車開了出來,停在他倆面前,下車,靠在車身上,手中把玩著車鑰匙。
尹流蘇的車子經過他們身邊,搖下車窗打過招呼便匆匆離去,陸沉看著她揚長而去的車尾,對趙尹凡說,「什麼時候開始我們各自有了各自的生活?住在同一個大院里,見面的時間卻也是屈指可數。」
「長大了,總是聚少離多的。」趙尹凡聲音有點低,帶著小小的失落。
兩人親眼見證了一場死亡,還沉浸在悲痛里有些沒緩過神,一旁的姑娘不諳世事,伸著手掌接著雪花,大眼楮亮晶晶的,一臉的天真無邪。
趙尹凡看了小桐一眼,嘆氣說,「真不打算帶著小桐去國外治病?」
「我已經聯系了美國那邊的醫生,他說小桐的病要呆在熟悉的城市更加容易治愈。」
「其實……難道你不覺得,她這個樣子,並沒有什麼不好。」趙尹凡終是忍不住說道。
陸沉低頭不語,趙尹凡伸出兩指並在眉間行了個禮,扯開了嘴角笑道,「好了,我先走了,改天過去看你。最後只想告訴你,無論桐桐什麼樣,我們都和你一樣愛她。goodlu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