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昔昭恭聲回道︰「臣女是想,臣女一身安危與家門息息相關,非自身可左右。若是家門有變數,臣女不可擇其一二而棄眾人存活。這三道金券丹書,臣女更願意是三個心願,能在臣女進退間難以抉擇的時候拿出來請皇上隆恩。」說著向上叩頭請罪,「臣女年幼無知,言辭間若有過錯,還請皇上恕罪。」
一旁的太監臉上寫滿一句話︰不知好歹。
蕭晨逸听了卻是爽朗一笑︰「衛玄默其人偏執,卻教女有方!如此便依你之見,此三道丹書便是你日後三個心願,朕等你來進宮,要朕兌現你的心願。朕也要看看,能有什麼事會讓你求到朕這里。」
衛昔昭心中一喜,連忙謝恩,語聲不自覺地多了幾分喜悅。自心底,當然是不希望有需要皇帝兌現承諾的那一日。可是,有一些保障總是有益無害。
衛昔昭告退之後,蕭龍洛求見。
蕭晨逸想起太後曾在自己面前提及的事,不由心生不悅,卻是不顯分毫,問道︰「見朕何事?」
「父皇,兒臣……」蕭龍洛眼角瞥向殿門口,仿佛那道清麗身影還不曾離去,「兒臣想求您賜婚,求您讓兒臣與衛昔昭成婚!」
「哦?」蕭晨逸失笑,「你倒是心直口快,竟求到了朕這里。說說看,你想娶衛昔昭,是為公,還是為私?」
蕭龍洛遲疑片刻,道︰「只為一己之私,兒臣對衛昔昭情有獨鐘。」
「胡說八道!」蕭晨逸報以冷聲斥責。
蕭龍洛臉色微變,跪倒在地,「孩兒所言,句句當真。」
蕭晨逸語聲雖然緩慢,卻是連聲問道︰「你的情有獨鐘,意味著什麼?你能為她放棄什麼?又能為她爭得什麼?」
「兒臣……兒臣……」蕭龍洛答不出。
蕭晨逸卻不肯就此罷休︰「她若要你放棄皇子、王爺的殊榮,要你放棄爭奪儲君的資格,你,能夠答應麼?」
蕭龍洛勉強應道︰「若是情投意合,她不會勉強兒臣的。」
「若是,若是!」蕭晨逸強調著假設性的字眼,「你與她何來的情投意合?!你娶她,不過是因為大臣風傳朕要重用衛玄默,你才生出了娶他膝下嫡女的念頭!即便之後生出情意,也是利字當先的一門姻緣!」
「可是父皇,」蕭龍洛急切辯解道,「即便孩兒是這番心思,父皇又怎知旁人不是如此?父皇話里話外亦是看重衛昔昭,難道就願意看她被埋沒在尋常門第麼?」
蕭晨逸聞言沉默下來。他是一個好皇帝,但從來不是一個好人,因為他生性多疑、喜猜忌,又因為多疑猜忌引發了歷年來數起血案。他曉得自己曾經有錯,卻無意認錯,也無意改過。
近日來听到過一些傳聞,是關于季府、衛府聯姻的風聲。
季允鶴、衛玄默,這兩個讓他恨了半生的臣子,若是結親……意味著的又是什麼?他的兒子固然沒安好心,可這兩名文武雙全的重臣安的又是什麼心?
蕭晨逸緩緩闔上眼簾,「罷了,你先退下,此事押後再議。」
——
衛昔昭離開皇宮的時候,衛玄默已經先行一步去了兵部。
轎夫的步履輕而穩健,走在她完全陌生的一方天地。
京城比之龍城,更為繁華,似乎也更為寂寞。
轎子的速度慢了下來,停在了路旁。有轎夫低聲稟道︰「大小姐,前面有官兵辦差,估模著要等一會子才能走了。」
衛昔昭漫應一聲,靜靜坐在轎中,心里反復回想著皇帝的每一個眼色、每一句話。
從太後到皇帝,在見到她的時候,都讓她感覺很奇怪,可究竟怪在哪里,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漫漫思緒中,轎子被抬起,繼續趕路。
轉到僻靜處,飛雨在轎外語帶笑意︰「快落轎!」
衛昔昭听到馬蹄聲趨近、停下,隨後,轎簾被手指修長的手掀開來,季青城的容顏出現在她面前。
「侯爺!」衛昔昭聲音雖輕,卻滿含欣喜。
「看到你的丫鬟隨行,便知是你。」季青城笑容清朗。
他依然一襲黑衣,眉宇間卻是神采奕奕、英氣襲人,回到京城的他,比之往日,多了幾分意氣風發。
「正好,我手里有個物件兒,有些意思,你拿去看看。」季青城取出一個小小的檀木描金盒子,遞給衛昔昭,之後也不再逗留,「早些回去,等我去看你。」
衛昔昭無聲地笑了一下,算作回答。
路上,打開小盒子的蓋子,看到大紅襯布上,是一枚戒指。
拿到手里細看,才發現不同尋常之處。純銀打造,四個縴巧的環形依次相依,組成一個梅花如意形戒指。
衛昔昭猶豫了半晌,最終還是沒能按捺住好奇心,把銀戒的四環拆開來。四環不斷,環環相連。再想恢復成原來的樣式卻難了,直到回到府中、下轎之際,衛昔昭都沒能成功,只得把戒指暫且收起來,得閑時再琢磨。
問過下人,知道許氏還沒在府中坐穩,就回娘家了。
衛昔昭想到如今許兆謙與父親各自的官職,暗嘆宦海沉浮,實在是沒有定數。兩人在龍城時,官職高的是許兆謙,而一番調度之後,到今時,官職低的卻是他。兵部侍郎,要處處受父親這兵部尚書的挾制,許家滿門,此時不知是怎樣的心情。
說起來總歸是一家人,官職誰高誰低又有什麼分別呢?衛昔昭這樣想著的時候,調皮地笑了起來。
到了京城,前來這里求學的衛昔晙大抵就要回府居住了吧?大姨娘和衛昔昀和他有沒有聯系?甚至于,那對母女會不會就隱姓埋名住在京城?
念及此,衛昔昭去找來了管家,要他閑時留意大少爺那邊的蛛絲馬跡,而前提自然是知會過衛玄默、得到允許之後。
說完這件事,衛昔過來了,滿口抱怨這個宅子一點新意也無,讓她一點搬了家、換了住處的新奇感都沒有。
衛昔昭笑了一陣子,想了想,把吩咐給管家的事情與她說了,想看看她是什麼態度。
「這麼久了,你、你還沒放下那件事啊?」衛昔低聲嘀咕一句,隨後就綻出一朵笑容,「我說過了,凡事都听你的,你放心,我不會給你搗亂的。」
並不是特別贊成的樣子。衛昔昭知道,在一些事情上,她與衛昔大概一輩子也沒辦法達成共識,卻不會再像上次一樣讓自己忍讓,淡淡一笑,道︰「這也不是我能否放下的事,她們久不回府,日後知道的人若是多了,豈不就成了家丑?」
衛昔胡亂地點頭應道︰「說的也是,你看著辦吧。」
衛昔昭也不想勉強她自心底認同、幫助自己,笑著將話題扯開去,說起了別的事情。
——
這一日,季青城回到府中的時候,天色已晚。回到房里,有太夫人面前的丫鬟在等,說是太夫人要找他說話。他換了件衣服,去往正房。
太夫人坐在臨窗的大炕上,滿面愁容,開門見山地道︰「方才你爹說了與衛家結親的事,他說他贊成。你呢?是不是如何也不肯回頭了?」
季青城笑著反問道︰「為何要我回頭呢?」
「你還年少,哪里曉得前塵舊事。」太夫人長長嘆息一聲,「若是因為你,害得你爹大禍臨頭可怎麼好?」
「娘,這話怎麼說?」季青城滿月復狐疑,「所謂前塵舊事,到底是什麼樣的事?我在龍城時,您便去信警告于我,這些到底所為何來?」
「你啊!孽緣啊!」太夫人哀聲嘆息著,隨後又忍不住怨怪道,「安樂公主那兒,是多好的一門親事,你偏偏不肯點頭答應,放著駙馬爺不當,偏要做衛玄默的女婿……唉!」
季青城微微挑眉,忍著沒接話。安樂公主那邊,他執意不肯是一點,太夫人想撮合公主與他三弟也是一點。今日說起來,竟全成了他的不是了。也罷,他想,情急之下,誰說話還會有那麼多計較。
「我也看出來了,你是鐵了心了,再加上你父親給你撐腰,你是絕不回頭了。」太夫人極是傷心地嘆息了一陣子,擺擺手,「你去歇息吧,明日還要上朝呢。」
季青城覺得太夫人說了這半晌,也沒說出她心底的話,想問,又不想再次招致一番埋怨,也便起身告辭。回到房里,蕭龍已在等候。
季青城看出他面色沉凝,語聲隨之一沉︰「為何事而來?」
「你記得告訴國公爺,切勿再與五皇子親信來往。」蕭龍眼神沉黯,「希望此時還來得及。」
季青城神色一凜,「五皇子已被囚禁,難道皇上還不想罷手麼?」
「皇上想針對的,也許不是五皇子,是國公爺和幾位官員。」蕭龍拍了拍季青城的肩頭,「你放心,不論到何時,我會幫你。即便沒有我,還有太後主持公道。」他听太後的話音兒,知道太後最反感皇帝用黨爭之事做文章懲戒大臣,是絕不會坐視不管的。
而季青城也已明白,話說到了這個地步,就意味著父親此次勢必要經歷一場風雨。這對整個季府意味著的將是什麼?他不知道,也許只有皇帝知道。
六年前,父親被打入天牢帶來的驚恐、慌亂,他至今記得清清楚楚。當年事的記憶還沒淡去,父親就又要遭受新的一番劫難了麼?
父親到底是做錯過什麼?皇帝為何總是利用一些莫須有的罪名重罰父親?
仕途,時常讓人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