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日凌晨五時•南部基地——
生化隔離病房,本來是用于隔離遭受生化武器襲擊的病人所設置的特別隔離醫療區,如今卻關著兩個和生化疾病毫無關聯的人物——哈拉斯和他的副官。
「嗡……」輕微的門響。
齊格菲沉默地走進隔離病房外的觀察室,坐在和二人一道玻璃之隔的座位上。
「噓……呼……」哈拉斯的肺部因為彈射時的高壓已經嚴重破損現在只能依靠外置人工肺苟延殘喘,看見齊格菲走進來他困難地將頭扭向觀察室的方向,深深吸進一口氣。
「你來這里做什麼?居然還有臉來見我們!」副官卻無法保持哈拉斯那樣的淡定,他激動地從座椅上跳起來指著齊格菲大聲怒罵。
在他看來哈拉斯和自己葬送了大部分主力部隊固然可惡,但無論如何也不會做出投敵的恥辱決定。
「我已經聯系了圍攻基地的佣兵,他們很快會派人來商談投降事宜。」無視了副官的吼叫,齊格菲一臉平靜地敘述道。
「呼……」哈拉斯吐出口氣,輕點點下巴表示知道。
「我來這里是想搞清楚你們被伏擊時的核爆來源,對面的佣兵指揮官提出了這樣的要求。」得到了哈拉斯的回應,齊格菲繼續說。
「我們憑什麼要告訴……隊長?」副官正欲拒絕忽然感到有人在輕輕拉扯自己,他訝異地回頭過去發現是哈拉斯。
「噓……」哈拉斯對副官擺擺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指指齊格菲。
「您的意思是……告訴他?」副官覺得很不可思議,他以為隊長一定是和自己同樣意見的。
「呼……」哈拉斯點頭。
「好吧。」副官頹喪地坐下來,這個世界上所有人的命令他都可以違抗,惟獨自己的隊長不行。
「我們被佣兵伏擊,眼看要全滅的時候收到了一封奇怪的文字郵件說要掩護我們撤退,然後那三台白色機甲就出現在佣兵的後方開始牽制他們。我趁機帶著弟兄們把隊長救出來撤退,沒等我們走出幾十公里身後突然爆發了巨大的亮光,直到看見蘑菇雲我才知道背後發生了核爆。很明顯核爆不是佣兵造成的,否則我們絕對沒法活著回到基地。」副官簡明扼要地說明了事情經過。
「白色機甲?!難道是……」齊格菲心中隱隱已經有了答案。
「恩,傳聞中的白騎士,他們已經是五星關眾所周知的秘密了。」副官點頭確認了齊格菲的猜測。
「原來這事也和他們有關嗎?可是他們為什麼要對我……」齊格菲疑惑萬分地喃喃道。
「你說什麼?」齊格菲聲音太小,副官沒听清楚。
「啊,沒什麼。」齊格菲略顯慌張地搖搖頭,「你們的證詞我大致已經清楚了,我會和佣兵方面解釋清楚的。至于兩位的處理問題……你們是想留下還是在佣兵到來之前離開?我下了投降的決定,但對本來和我就不是一路人馬的兩位我不想勉強你們。」
「還用說嗎?誓死效忠革命的我們絕不會向王國的走狗投降!快放我們從這個鬼地方出……」副官剛想說「出去」馬上又想到了身受重傷的哈拉斯,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沒有獨自行動的能力。
「哈拉斯隊長的治療,我會妥善處理的。」齊格菲一眼就看出了副官的顧慮。
「妥善處理?你以為隊長只是斷了只手腳這麼簡單嗎?說是我們有自己離開選擇,說到底還不是只有一條路可走!」副官惱怒道。
「……」齊格菲無話可說,事實如此,他的本意也是如此。
「噓……」哈拉斯又扯了一把自己的副官。
「隊長……」副官看看自己虛弱的長官,表情又是懊喪又是不舍。
「呼……」哈拉斯指指自己,擺了擺手,又指指隔離病房的大門。
「您的意思是讓我自己一個人走?」副官大驚。
「噓……」哈拉斯再次點頭。
「那怎麼行?!我是絕對不會將隊長您一個人丟下不管的,萬一您有個三長兩短……」副官將頭搖得像個撥浪鼓。
「呼……」呼吸面罩下的哈拉斯露出苦笑,忽然他的面色開始泛起象征死亡的青紫。
「隊、隊長?!」副官驚惶地檢查哈拉斯的生命維持儀器,「您……您這是干什麼?!」
哈拉斯被褥下的另一只手里,正緊緊攥著被掐斷的呼吸軟管!
「隊長你挺住,我馬上就把它接上……把它接上……」副官努力地試圖將軟管從哈拉斯手里搶過來,「隊長您松手啊!」
「滾!」哈拉斯喉嚨里發出沙啞的怒斥,明明是要死的人力氣卻大得將副官一把推開。
「隊長!」副官委屈地看著自己的長官,兩滴男兒淚在眼圈里直轉就是流不出來。
「自……由……」兩個已經含糊不清的單字從哈拉斯唇間吐出,眼中是生命最後也最璀璨的精光。
他笑著,緊握著軟管的手伸向副官,好像試圖在傳遞什麼東西。不過很快哈拉斯眼中的精光渙散了,軟管從垂下的手臂滑落,生命維持儀器響起淒厲的警報聲。
「自由!」副官泣不成聲地用生平最工整的軍禮向自己長官送別。
「……」齊格菲同樣如此,這樣的人值得他去敬佩。
哈拉斯從來不是一個愚蠢的將領,他只是被自己的蒙蔽了心中正義因此做出錯誤的判斷而導致了悲劇的結果,在走到生命的終點線前他重新找回本來追求,這便可以了。
半晌,副官擦去眼淚,走出隔離病房。
「我,約翰•斯蒂德今日在此起誓,此仇不報誓不為人!」冷冷地和齊格菲擦肩而過,副官頭也不回地離去,屋子里只留下兩個字的回音和哈拉斯的尸首。
「再會!」
「再會啊……」齊格菲感情復雜地仰頭望向天花板,「如果上天允許的話,我們真的最好不要再面了。」
——半小時後——
「司令,對面的談判代表來了。」雷達員拍拍坐在自己位子上發呆的齊格菲。
「哦……來了多少人?」
「一輛車,人數不知道。」
「就一輛嗎?真是好膽量……」齊格菲點點頭,「去迎接吧,我們是投降的一方,不能失了禮數。」
「是!」
齊格菲不知道張松嵐並不是只帶一輛車而是只有一輛車,這還是從被短路燒得差不多的電池中找出來的遺珠,否則他只能步行前來。
基地閘門外,齊格菲見到了自己這次作戰的對手。
「紅蜘蛛雇佣兵團所屬,第一機甲獵殲隊隊長張松嵐。」見有人向自己走來,張松嵐率先敬禮。
「新貝爾法斯特革命自治政府所屬,第九都市南部基地守備司令齊格菲•馮•興登堡。」齊格菲回禮,恭敬地解下槍套雙手遞上自己的配槍。
「這是?!」張松嵐沒搞明白對方想要干什麼,一頭霧水地楞在原地。
「快去接槍,鄭重點!這是維撒克斯王國軍的禮儀。」特侖希爾連忙在背後偷偷提醒。
「啊……哦。」雖搞不明白這是哪門子禮儀,不過照特侖希爾說的做應該沒錯。
「既然您接受了我們的投降意向,那麼就請入內商談具體事宜吧。」齊格菲松口氣,微彎下腰對張松嵐做個「請」的手勢。
「好。」張松嵐點點頭,跟著齊格菲走進基地。
——南部基地•戰術會議室——
曾經是軍官們用來商量戰策的會議室被臨時改成了會客室功用,張松嵐和齊格菲落座在長圓桌兩邊,遙遙相對。
「我方的投降條件已經在通訊里給貴部隊寫明了,您還有什麼修正意見嗎?」齊格菲不多廢話直接切入主題。
「你們的要求我看了不算過分,我和本軍團團長商量過了,他也同意派穿梭機送你們和家屬到維撒克斯境內,但我們這邊仍然需要追加一條要求。」談判桌上張松嵐也不客套,何況自己是以戰勝者的姿態步入這里的。
「哦?請講。」
「我希望您能親自向北部基地和第九都市的抵抗部隊勸降。」
「這個……」齊格菲沉默了一會,「恕我不能答應。」
「為什麼?幾句話而已呀。」張松嵐很詫異,他沒想到這個看來簡單的要求會被拒絕。
「身為軍人卻為苟全性命而投降這已經是折損軍人風骨了,如果再為了投降而恬不知恥地向仍在奮戰的友軍勸說實在是有違在下的為人準則。」齊格菲抬起頭硬朗回應。
「……是你的準則重要,還是千百無辜平民的生命重要?」張松嵐盯著齊格菲的眼楮質問。
「千百生命?」齊格菲一愣,「在下勸不勸降與平民生命何干?」
「我在第九都市附近的部隊是誘餌,我想事到如今您也應該看明白到了。現在距離我給第九都市設下的最後時限還有不到兩小時,如果市內的游擊隊發現自己被耍了,那些作為人質的維撒克斯市民會有何種下場不用我詳細描述給你听吧?」張松嵐解釋道。
「這……」齊格菲還真沒想到這方面的事情,現在細想道理確實如張松嵐所說。
「所以為了平民的生命著想我希望您能接受我的要求,或許對您個人來說是個恥辱,但對于那些被挾持的人質卻是救命之大恩。想想那些無辜的人吧,他們沒有在戰爭中犧牲的理由。」張松嵐試圖動之以情。
「……好吧,我會去勸降,不過我不保證成功。」齊格菲好像知道些什麼,對勸降持保留態度。
「沒關系,我們從北部基地開始,我在那里……恩,也做了一些小手段,你只要按照我交代的說就行了。」早有準備的張松嵐倒不像齊格菲那麼悲觀。
不一會,齊格菲聯系上了北部基地的守備司令。
「有要緊事情嗎,齊格菲?我現在在指揮防御實在抽不開身。」北部基地的司令似乎和齊格菲很熟,說話也沒那麼多客套。
「亨克爾……我是來勸降的。」齊格菲臉憋得通紅,總算是把該說的說了出來。
「勸、勸降?!你這抽的哪門子風?」亨克爾司令別提有多訝異,他恨不得把手伸到屏幕另一端來模模齊格菲是不是發燒燒糊涂了。
「我的部隊已經戰敗向佣兵投降,他們的部隊正在向你的基地開拔,看時間現在應該到了吧……」齊格菲把張松嵐替他編好的瞎話說了出來。
「司令,敵軍陣營中發現大量新熱源信號,其中一部分前鋒正在向本基地推進!」北部基地的雷達員非常應景地驚惶報告,他不知道其實那些新出現的部隊是假目標和張松嵐要求北方兩個中隊保留不參戰的戰車部隊偽裝的。
「還在戰斗的只剩下我們了麼……」亨克爾終于搞明白了事態的發展。
「很快本基地的部隊也會向你處前進,我倆是軍校里就一起模爬滾打的朋友,我不想和你交戰……投降吧,他們保證用穿梭機把我們安全送到維撒克斯境內。」齊格菲這話倒是說得真心實意。
「……我明白了,我投降。」沉吟半晌,亨克爾低下了頭。
「對不起,你的家人……」听說亨克爾投降,齊格菲不但沒高興反而顯得很傷心。
「不必擔心我,我今天早些時候收到了白罌粟的信件……」亨克爾遮遮掩掩地說道。
「這麼說你也?!」齊格菲大出意料。
「恩……」亨克爾點頭,「收到信件的時候我就不想打下去了,不管怎麼說我也不是自願反叛的,現在能給弟兄們找一條生存之路我也沒有繼續作戰的理由。」
「太好了。」齊格菲長出一口大氣,「對了,和我一起發一條聯合通訊吧,該是讓第九都市那幫肆無忌憚的地痞滾出去了。」
「沒問題。」亨克爾答應的很干脆,看來他也對第九都市游擊隊的所作所為沒什麼好感。
然後,眼楮深深陷在眼眶里的第九都市游擊隊負責人收到了張松嵐、齊格菲和亨克爾三方的聯合勸降通訊,當他看見南北部兩個基地的指揮官站在張松嵐那方時竟是慌得一坐在地上。
「你、你們這是背叛革命!」負責人歇斯底里地向兩個守備司令吼叫道。
「隨你怎麼說,我們本來也不想為你這樣的人打仗,只是因為某些原因不得不如此罷了。」亨克爾不在乎地哼聲道。
「不要廢話了!我們沒有運送幾萬人的能力,你們可以選擇自己撤出第九都市或者讓軌道空軍趕你們出去。」張松嵐順勢威逼。
「出去?出去讓你們圍而殲之嗎?你當我是傻子?」事關自己性命,這位負責人還沒傻透。
「你們自行撤出還有我的不追擊保證,躲在城市里只能是被炮火和轟炸化為灰燼罷了,一條活路,一條死路,你自己選。」自己佔盡優勢,張松嵐態度強硬無比。
「你、你們怎麼保證?」負責人的態度開始松動。
「當然只有口頭保證,難道讓我們的飛行員把戰機交給你才能保證嗎?」張松嵐橫眉冷對。
「你不要逼我!我們手中還有人質!」負責人氣得直蹦,他說來說去卻只有人質一張牌可打。
「人質?哈!」張松嵐失笑,「麥克亞當上將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清楚?他已經放棄了那些人質,不過我的承諾還是算數的,你們現在有一個小時十五分鐘……啊,我的表慢了,正確時間是還有十秒,現在是九秒、八、七……」
「你!」突如其來的攤牌,冷汗在負責人額頭如雨落下。
「六、五、四……」張松嵐沒理睬,繼續倒數。
「我……」負責人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話卻堵到嘴邊說不出。
「三、二、一……」張松嵐還在淡定地看表。
「我、我知道了!我們撤!」負責人閉著眼楮,用殺雞般的嘶啞嗓音吼道。
「哼,算你們識相。」張松嵐依然是那副不饒人的態度,「搞清楚狀況就快滾吧!你有三個小時停火時間可以用來撤出,過期不候!如果我的部隊發現城內有任何騷動我保留追擊的權利!」
如是,負責人灰溜溜地掛掉了通訊。
「喂,那位佣兵小哥。」亨克爾強憋住笑叫住想掛斷通訊的張松嵐,「要不要追擊?我們的部隊可以提供協助。」
看來亨克爾對于游擊隊不只沒有好感,而且是充滿了惡感。
「不必了,多謝貴方的好意。」張松嵐雲淡風輕地擺擺手,「為仇恨和狂熱糾集起來的烏合之眾,在挫折之後又能維持多久?」
二十九日上午七時,第九都市範圍內最後的反抗力量無抵抗撤出,自此第九都市全線無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