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的時間是凌晨三點鐘,來接機的是工作室的同伴,一個名叫戴維的法國人。
車子載著白塵飛和白如天夫婦一路飛馳。風吹得有些涼,安然將車窗搖起來,一抬頭就看見前排副駕座的玻璃上倒映出白塵飛的臉。眉頭緊皺,一臉無助。
車子吱的一聲在醫院門口停下,白塵飛打開車門就沖了出去。白如天搖搖頭,跟著下車,在醫院大門前將人攔住。
「你也不看看現在什麼時間了,就這麼沖進去干什麼!」
白塵飛止住腳步,抬頭看著自己的大哥。他現在腦子里已經一團亂,根本什麼都想不起來。在飛機上度過的這十幾個小時,大概是他生命中最難熬的一段時間。因為乘坐飛機的關系,他們幾個人的手機都呈現關閉狀態。他一直在想施亦緋究竟怎麼樣了,好一點沒有,想得頭都痛了。當別人都陷入沉睡中時,卻只有他睜著一雙眼楮難以入睡。只要一閉眼,就會不由自主的想到,如果真的出事了怎麼辦?如果搶救不及時怎麼辦?如果在飛行的這十幾個小時里她已經扛不住了該怎麼辦?然後硬生生的把自己嚇出一身冷汗,本能的想制止這樣的胡思亂想,可是根本沒有,思維在不經意間總會往那個方向飄去。
事後白塵飛承認,即便是後來看見施亦緋沉睡著躺在病床上幾天都沒有醒過來,也不及那個時候一半的害怕。他害怕在他還沒有為兩人只之間的關系作出任何改善的行動之前,一切就來不及了。他原本以為他們之間有很多時間,他可以按捺住性子慢慢來。慢慢等施亦緋想通,慢慢等待她重新接受他。可一場意外告訴他,很多事情如果再不做,就真的來不及了。
來到病房外面的時候,白子揚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凌晨的醫院走廊上只開著地燈,燈光從下方反射著打在白子揚的身上,讓他看起來僵硬得好像一尊雕像。腳步聲驚動了他,他轉過頭來,就看見白塵飛出現在走廊的盡頭,渾身好像虛月兌了一般跌跌撞撞的向他走過來。
白子揚趕緊迎上去,將自己這個兄弟攬在懷中。
「二哥……」白塵飛想說些什麼,想問施亦緋究竟怎麼樣了,想問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可他張開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只好一遍又一遍的叫著二哥,心亂如麻。
「別擔心,已經搶救過來了。」白子揚說道。他明顯感覺到白塵飛拽住自己手腕的手指猛然一緊,扣得他有些疼。可他卻根本沒精力注意這些,而是將人拖過來按在長椅上坐下。再抬頭的時候,看見白如天和安然一臉擔憂的走過來。
「大哥,大嫂……」他喚了一聲,聲音有些沙啞。自從施亦緋出事之後,他也已經連續兩天沒有合眼了。此時家里終于來了人,看著比自己矮一點身材敦實的大哥,心中的大石總算是落了地。
「坐吧……」白如天揮揮手,將這個滿臉血絲一臉疲憊的二弟拉過來坐在長椅上,「到底怎麼回事,電話里說得也不清不楚的。怎麼就突然,被毒蛇咬了呢?」
「野外的毒蛇,是我的錯,沒有照顧好她。」白子揚說話的時候,疲倦的將頭往後面靠,搭在長椅的椅背上,「好在當時有緊急處理的藥物,擠出了大多數毒液,趕緊送到醫院來。注射了血清,醫生說已經沒有生命危險。就是……」
他抹了抹臉繼續說道︰「已經睡了快整整兩天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過來。而且……這種毒液是一種神經毒素,目前不能判斷有沒有後遺癥。要等她醒過來才知道。」
白塵飛的心咯 跳了一下,他的雙手猛然揪緊。他霍的一下站起來,抬腿就往病房里走去。
「你干什麼?」安然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他。
「大嫂,我等不下去了。」白塵飛轉過身來看著安然的時候,眼楮里帶著哀求。安然心神一震,揪住對方的手慢慢松開。
「克里斯蒂娜在里面陪著她,你去吧……」
白塵飛點點頭,推門進去。
克里斯蒂娜坐在病床旁邊的椅子上,身上裹著一條厚厚的毛毯。她睡不著,稍微閉上眼楮,就會浮現出事時的那一幕——
施亦緋從包里拿出相機,裝好鏡頭,正準備去遠離帳篷一點的地方拍一拍土撥鼠一家。忽然,她听到一陣沙沙的響聲,再接著,沙沙聲變成嘶嘶聲。她疑惑又有些驚恐站住腳,眼楮在腳邊的草地上四處搜尋著,卻什麼都沒看見。
施亦緋想了想,還是找到了克里斯蒂娜,說這里也許存在著另一條蛇,只不過她們一直沒有發現而已。
克里斯蒂娜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說你不要太緊張了,沒事的。
施亦緋將信將疑卻還是一臉凝重的走了。
晚上的時候,兩個女孩兒鑽進了小一點的那個帳篷。兩個睡袋並排著放在帳篷一角,另一邊堆著物質。
「施,把這些搬進去。」克里斯蒂娜從外面探進一個腦袋說道,然後遞過來一個盒子,這是他們在附近采集到的土壤和水源。
施亦緋接過東西,順手放在角落里堆放食物的箱子旁邊。
忽然,她觸模到一個涼涼的滑滑的東西。
只一瞬間,她就明白了那是什麼東西。從人類遠古祖先的記憶里遺傳下來的恐懼順便掘獲了她的心房,她僵直著身體不得動,眼睜睜的看見角落里竄起一條蛇,一口咬在她的手臂上。
霎時疼痛難當!
施亦緋倒在地上,很快毒液經由血液在體內蔓延開來。她開始覺得傷口在劇痛中帶著一絲麻木,麻意順著手臂爬上肩頭頭,她不由得半邊身體顫抖抽搐起來。
在這樣下去,一定會死的!
也許是死亡的恐懼帶著她無窮的力量,她縮在地上,用盡全身力氣伸出腳。用力踢在堆放食物的箱子上時,箱子發出一陣陣 的聲響。
克里斯蒂娜察覺到不對勁沖進來的時候,就看見蜷縮在地上不停抽搐的施亦緋。她的一條胳膊以詭異的角度撇在身後不停顫抖,手臂上兩個黑色的小眼,正往外汩汩的冒著黑血。
悔恨在第一時間擊中了她,當克里斯蒂娜意識到施亦緋是被毒蛇咬了以後。
有好幾次,施亦緋都提醒她听見了不尋常的沙沙聲和蛇吐信的聲音,可自己卻並沒有在意,還以為只不過是因為緊張而產生的幻覺。直到施亦緋倒在地上痛苦的申吟著,她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
身後傳來的腳步聲驚動了克里斯蒂娜,她以為來人是白子揚,不由得有一絲煩躁。
「白我求求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身後沒有聲音,而一個人卻走到身邊,彎下腰去看施亦緋沉睡的臉。
「是你?」看清楚來人,克里斯蒂娜有一絲驚訝,可很快就被悔恨和難堪給淹沒了。
白塵飛仿佛根本沒看到病房里還有一個人,他徑直走到床邊坐下,看了很久,終于伸出顫抖的手撫模上施亦緋的臉頰。溫熱的觸感和鼻間雖然微弱卻很規律的呼吸告訴他,她還活著。
白塵飛不知道該怎麼描述自己的感受,他只听到咚的一聲,好像心髒總算落回原地。他閉上眼楮,慢慢感受著已經消失十多個小時的五感漸漸歸位。
克里斯蒂娜知道此時此刻,白塵飛根本不會注意到自己。她長長嘆了一口氣,站起來慢慢退了出去。
「怎麼樣?」眾人圍上來問道。
「燒已經退了,不過還是沒有醒過來……」說道最後的時候,聲音有些哽咽。她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淚,轉過身面對著牆壁。
身後一雙溫柔的手撫上她的肩頭,有人在她耳邊輕柔的說道︰「親愛的,這不是你的錯。」
克里斯蒂娜想還不如有誰給我一拳。
直到第二天中午,施亦緋才清醒過來。
她覺得身體很重,眼皮也很重,她用力的掙了掙,卻發現手被人牢牢握住。手指輕微的彈動也讓她覺得很累,慢慢轉過頭去,卻只看到床邊守著一個人,埋頭靠在床沿上睡著了。
這個人的身影讓她覺得很熟悉,她呆呆的看了一陣,漸漸的感到身體里殘余毒素的威力。眼眶很熱,眼球脹得好像要爆炸似的。渾身的肌肉和骨骼帶著一種鈍鈍的痛,仿佛被誰拆開再重新組裝。渾身上下一點力氣也沒有,她只能直挺挺的躺在那里,默默承受著一陣陣劇痛。
沉睡很久的神經終于漸漸清醒過來。
「唔……」終于忍不住,咬牙申吟出聲。
「亦緋——」床邊的人瞬間驚醒,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撲了過來。
施亦緋看見一張熟悉卻又很陌生的臉,一臉胡渣,滿眼焦急。
怎麼會是他?
她驚訝的想著,還沒太反應過來,那個人就像風一般的跑走了。
「醫生!」
為什麼?守在自己床邊看護的人,會是白塵飛?
醫生過來了,在整個檢查的過程中,施亦緋一直在想。而那個人,只是遠遠的站在門邊,眼楮直勾勾的看著自己。她感受到那陣火熱的視線,卻無法忍受的閉上眼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