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茹起身，正了正頭發，那舉止與太太如出一轍，夏辰看著不由得有些反胃。
「大姐和三妹妹也有麼？」
「都送去了太太前日不是說要帶三位小姐一起去的麼？」玉寒故意對著夏辰道。
「哎，家里人人都道大姐生得美，若是她去了賀府，多少太太要看著又喜又愛啊。我再挑這些子衣服還有什麼用，不過是給大姐做個陪襯罷了。」說罷轉頭看著夏辰，「你說是不是？」
夏辰並沒直接回答。
「若是藥用完了，你親自來取吧讓尺素好好養傷，我說不定還要用她呢？」
不想讓大小姐時芸去賀府，又故意對她說，還要尺素重新回來。這是什麼意思？
夏辰腦子一轉，畢恭畢敬的福了身，「奴婢自當為小姐分憂」
見夏辰轉身又給三小姐的西閣送去衣服，玉寒才問道，「小姐是想用這個夏辰？這種事讓她去辦，不知能不能做好呢」
「這點小事都做不成，我要她們姐妹還有什麼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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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不得了了，韋太太被罵出門去了」時芸房里的小芹一下闖了進來。
繡花針一個不留神扎進了手指，鑽心的疼，「什麼？被罵了出門？」
「是啊，太太那屋都傳呢，說是韋太太這次怪了，不來找梅姨娘，反而是替她家本家的七公子求親的，太太罵了句，國喪未出，就來求親，那韋秀才的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就把人轟了出去。」
時芸放下了線籮，表情已化作平靜，「就這些？」
「還有，我看著韋太太是抹著眼淚出門的。」
就算時芸人前十次哭有九次都是裝的，這次卻是真真切切的流下了無聲的眼淚。韋家七公子的條件並不是很好，不過中了秀才。他家還是最令世人瞧不起的商戶，五房棄商從文，兩代下來，已很是窘困，七公子上頭還有一個常年臥床的母親，周圍都是不肯接濟的兄弟妯娌，唯一護著他的韋家老太爺，四年前已經去世了。這種條件的人家，太太都不肯高抬貴手放她去嫁，她還能有什麼辦法。
想到含辛茹苦，偷偷模模教導她識字管家的親娘，千里迢迢趕來為她奔波的姨母，還有自己機關算盡、頂著羞恥、受著哥哥鄙夷的目光，在他的同窗好友面前拋頭露面，只為給那個只想娶絕色的韋七公子知道她到底生得有多美，七公子是下了決心讓人來求親了，可是換來的卻是這種結果。
她頓生無力之感。
「小姐，您明日還要去賀府呢，這可是您第一次出府，眼楮哭腫了，可怎麼行昨日百花坊的秋衣就送來了，您還是選一套明日的行頭吧。」
「嗯」時芸立刻收起了泣色，這樣的人，都不讓我嫁？那看我出盡風頭，比下了你的女兒如何？
柴丑婦，我要叫你後悔。
時芸咬了咬牙，翻了翻首飾盒子。
「奴婢求見大小姐」窗外一聲清脆的聲音響起。
「什麼人？」
「奴婢是漿洗處的丫頭，昨日小姐送來細折子綾裙底不小心被抽了絲，奴婢特來告罪」
時芸有一絲奇怪，特意前來告罪？「進來吧」
夏辰低著頭，邁著步子進了屋子，卻不敢進小姐臥室，只是恭敬地捧著裙子道，「奴婢已經托人收了線，小姐恕罪。」
「拿來我看看吧」
得了時芸吩咐，夏辰捧著裙子走進了內室。只見一個皮膚女敕白的少女坐在桌前，手指搭在籮邊，長若水蔥，縴細潔白。臉若皎月，眸子閃著靈鹿般溫柔純淨的光澤，鼻子精巧，唇閃著點不出的桃紅色，面頰微微透著銀粉，一張瓜子臉，不多不少恰恰將完美的五官放了進去。夏辰心里暗贊，是個美人。
時芸翻過裙邊，卻並沒有見到什麼大礙，還是完好無缺。夏辰指著尺素連夜收線的地方道，「因沒有銀絲線，只是用普通白絲線收了頭，重新縫了邊，自作主張，怕小姐怪罪。」
時芸模模裙邊，笑道，「這針線很好，比我這的小芹做的都好。不知是哪位姑娘的手藝？」
小芹臉上閃過一絲不快，時芸趕緊打發她道，「小芹去給這位姐姐上茶」
夏辰連連擺手，「不敢，不敢。這是我一個妹妹連夜做的。她原是二小姐跟前的，叫尺素。」
時芸頓時變了臉色，又正聲道，「她是很好的，中秋那日卻因我遭了罪。我原只是緊張太太賞的東西，沒想到反而連累了她，若有機會，我自會求二妹妹讓她重新進來。」
夏辰不管她貓哭耗子，瞄了一眼桌上的首飾盒子，若有所思道，「昨日听二小姐那邊說，明天太太要帶幾位小姐出門哩？」
「可不是」時芸立刻將盒子放在了夏辰面前，「這是我頭一次出門做客，不知道怎的打扮呢就怕做了些什麼不合適宜的，丟了太太臉面。夏辰姑娘見多識廣，自然比我強上許多，還請略微提點。」說罷，挑了一根銀簪順勢插在了夏辰頭上。
夏辰覺得別扭非常，趕緊拔了又奉了回去，「小姐的簪子，奴婢生受不起。」天知道踫了時芸的簪子她還有沒有命出這個門，「不過歷來太太小姐們賞花吟詩，看戲做樂，不過就為一個目的，小姐們為了彰顯自己的才能賢德，太太們是為了相看未來的兒媳、妯娌。雖然也有拉攏感情、真心散心解悶的，不過太太難得一次帶三位小姐出門，自然不是純粹的為了和賀太太交好。」
「你是說，會有太太相看……」時芸的語氣中竟然多是歡喜。
「正是了。哪家有適年的公子，他家剛好有夫人出太太席，多半那些夫人太太就會留心各位小姐了。我們平江城說來說去，不過那幾戶官家，賀知府、洪同知、咱們時府，還有林通判家？」夏辰故意拉長了林通判的聲音。
時芸臉色一下難看了，那日梅姨娘和她說過，太太曾經和老爺提過林通判家的公子，老爺拒絕了，還在背地里告訴過梅姨娘，那林家二公子，是個傻子，他家還有個庶出的三公子，現年才五歲，太太肯定是想將她配給那個痴呆了。難怪這麼好心，答應老爺帶她們姐妹三個都去賀府，平常這種好事，哪里輪得著她和時蕊，原來是打得這個算盤。
「這麼多年，這可是我們小姐第一次出府的機會，人人都知道時府有一個小姐，哪里知道還有我們天仙一樣的大小姐呢」小芹插嘴道，「錯過這次了，哪里還有機會出去？這可是老爺特意囑咐太太，太太才答應的。」
時芸冷冷了看了小芹一眼，隨即心下黯然，嘴上卻道，「是啊，還是老爺特意關照才得來的。」言下之意，你又為何要告訴我這些？顯然並不相信夏辰。
事實上，夏辰自己也不過是听尺素說過一些二小姐屋里的事，這個林通判的痴兒子，也是那個玉霜無意說出的，可是她不裝得胸有成竹一些，時芸又怎麼會信她。
「奴婢妹妹的清白還指望著大小姐呢」夏辰臉色不動，卻擺出一副有求于人的姿態，「說起來，什麼大小姐、二小姐不過一個稱呼而已。」說罷欠欠身，退下了。
時芸心思一動，只是一個稱呼而已？－－－－－
夏辰對著漿洗衣盆默默念了多少遍，舌頭都快打結了，才成功適應了自稱‘奴婢’。
其實什麼奴婢、小姐。不過是輕者自輕，貴者自貴，糾結一個稱謂又如何，連命都保不住，再尊貴顯赫的身份又有何用？死後亂葬崗一扔，紅顏白骨，還有誰會為自己注碑立墓？
一旦想通，夏辰便覺得做什麼事都順手多了，心里那層最後的隔閡終于也去除了。現在，哪怕真的再叫她去伺候老爺寬衣，她相信自己也能做好。
一個奴婢，哪里還有那麼多的選擇守著尺素的命，守著自己的命，這才是現下最為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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