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屋的西側室與廳堂僅用一排多寶格隔開著，一目可抵的方寸之間，後一架書、前一座桌，碧綠磚石鋪地，翠屏金珠映牆，富麗堂皇中攙著幾縷書香氣。時茹坐在椅上，書案上筆硯齊全，只是除了時茹慣用的茶盅，另有一碗姜黃的汁子，用一小瓷碗盛著，旁還落著一小堆銅子兒。
時茹自洗了毫筆，邊忙邊問夏辰，「你來咱們家有多久了？」
「回小姐的話，三個月又九天了」夏辰低著頭，強拉著將目光從那姜汁碗上挪開。
「你倒記得清楚」時茹夸了她一句，又意味深長道，「可見是個極有心的太太你說蠢笨，我倒覺得你是在藏拙」
夏辰恭敬道，「小姐讓奴婢機靈，奴婢便機靈，讓奴婢蠢笨，奴婢自然就蠢笨」
時茹點點頭，將那盞姜黃的汁子推到桌邊，「你也知道了，我這屋里的丫頭，比家里各處的都要多上幾分顏色。我也不妨實話告訴你，你們都是太太給我準備的陪嫁。你、尺素還有玉寒，都是新來的，這些話，本還不到時機與你們攤開，不過眼看明年就要舉家上京了，這麼多人，總不能都跟著走。大姐、三妹妹那里人少，倒不似我這邊‘家大業大’的，留下這個，又不舍得那個，我自然要有一番取舍。你說是也不是？」
夏辰聲音如舊，「小姐說的是。」
「這麼多人，我總想帶幾個可靠的走，畢竟……這可靠的人，可是要跟我一生的。」
夏辰又望了一眼那小碗，這才是時茹這番說辭的重中之重。
「若小姐不棄，奴婢又有幸，自然想要跟隨小姐。」不能管賬，那只有動腦子了。夏辰想起那日在地上隨手寫的‘兵’字，也許內心早已察覺，只有用計才能在這後宅完整得意的活下來。既是如此，不如依傍一個厲害的主子，助她心想事成，自己和尺素才能舒坦的留下來。
「既然如此，那喝下這個吧」
時茹玉指指碗，夏辰面不改色，「奴婢斗膽，請問小姐，碗里是什麼？」
「你該學學尺素，我讓她喝，她就喝了，這才是一個奴婢該做的。」時茹起了身，她坐著，夏辰站著，有時候總覺這個奴婢在俯視自己。可是她站起身來，依舊無法與夏辰平視，「還記得你們進府的時候，我和太太為什麼要挑中你麼？」
「太太和小姐的心思，豈是我等奴婢可以揣測的。」
時茹八字眉一沉，「你少與我打哈哈，說白了，太太覺得你漂亮。人說娶妻娶賢，納妾納色，母親覺得我長相一般，唯恐日後去了夫家要受欺負，這下你該明白了？這碗是絕育湯，喝了便終身不會有孩子，否則你這模樣，我怎麼放心與你共享……」
夏辰听她越說越不堪，趕緊出言打斷，「小姐，人說女大十八變，您年紀還小，且看不到日後呢」
「本小姐要用你，豈會看不到你的忠心就擅用。」時茹拔高了聲調，指了指瓷碗，「這便是第一關，你若過了。」她復又推了推那堆銅錢，「日後你便領二等的月例。若沒有過，你還是回去洗衣服是正經，以後我的榮華與富貴，也與你沒相干了。」
夏辰依舊不急不躁，「那請問小姐是命令奴婢喝呢？還是讓奴婢自己選擇喝還是不喝？」不知為何，夏辰一听‘絕育湯’大名，卻並不害怕，那碗姜黃的汁子，反倒讓她想起那一桶提給阿年的姜水。
時茹眉頭一擰，「是命令如何？是選擇又如何？」
「若是命令，奴婢自然不得不喝。可是若要奴婢選擇，奴婢絕不會喝。」
「哦？」時茹挑了挑眉，「那你是決意回去做漿洗丫頭了？」
「什麼陪嫁、夫家？小姐年紀還小，人前若說出這麼一段子，豈不讓人家笑話。夏辰身為小姐奴婢，自然知道本分，小姐不過一句玩笑話，我們豈敢當真。且不說小姐年紀還小，這事還早，若真有那麼一日也是小姐對姐妹們的提拔。只是夏辰有言再先，此生決不為妾。」
「哦？倒看不出，你還是個有骨氣的。」
夏辰笑笑，「人各有志奴婢自然有別的長處。這絕育湯還是留給想做通房姨娘的姐姐們吧」
時茹小眼一眯，「長處？」
夏辰穩了穩心神，一字一句道，「比方說，韋家，那二十萬兩」
「你，你說什麼？」時茹被她一句話說中心思，一掌拍桌，「我最恨你們這樣的，還有昨**領進來那個小純，別以為自己比別人多個心竅就妄想領著本小姐走路。」
夏辰自然知道那個‘你們’指的是玉寒和自己，穩穩回道，「玉寒之心思在于小計，只能擺弄擺弄我們幾個蠢笨的丫頭；奴婢之心在于大謀，可以為小姐謀前程，參詳富貴。」
「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竟說這種大話」
夏辰不以為意，「奴婢有多少斤兩，奴婢自然清楚。可是奴婢這斤兩再足，也要小姐給奴婢上稱的機會。」
時茹看了看那澄黃的藥汁，又望了望那堆銅錢，抬頭正對著夏辰如一的視線，終于袖拂銅錢，淡淡道，「領了你的月例，先下去吧」
出了門，夏辰才發覺背後濕透了。
那碗藥汁肯定不是什麼絕育湯，不過時茹這番試探，答起來卻很艱難，喝也罷，不喝也罷，都無法得到信任，索性不如破釜沉舟。
回了小廳玉雪等人還在，唯獨不見了尺素，問過眾人才知尺素身子不適，回屋去了。
夏辰自然知道是那晚姜汁子帶出來的心病，轉而跟玉雪告了假，去尋尺素。
回了小庫房，果然見尺素搭在桌上斷斷續續的抽泣著，夏辰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抬起頭，一把撲到夏辰懷里，「姐姐，我，我不能生孩子了。」
夏辰替她抹抹淚水，「小花貓，你才多大，羞也不羞？」
「難道姐姐沒喝那絕育湯嗎？那姐姐是不是要走了？小姐說，不喝的人就要打發出去的。」
夏辰笑道，「傻孩子，小姐跟你說是絕育湯就是絕育湯麼？咱們家好歹是官家，閨中小姐哪里來這些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