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芸一向是演戲高手，還沒開口兩滴淚珠就滾了下來，「外甥女自平江而來，在柴府從不敢多行一步、多言半句，今日趁著老祖宗大壽，一時歡喜貪看了景色，誰曉得竟叫丫頭落了冰河里。只是瞧這院子無人，才帶她進來理理衣裳。不曉得大夫人、二夫人此言是何意思？」既然人家不願當便宜舅母，時芸也不是熱臉貼人冷的，改了口喚大夫人、二夫人。
柴二夫人一時給她反問得開不了口，只好上前端看了時芸，「外甥女好模樣，姑太太竟收著不給我們瞧……」說著拿胳膊捅了捅柴大夫人，柴大夫人冷臉機械地附和著，「嗯，好模樣，好模樣。」
「大姑娘幾歲了？可曾上過學？家里有嬤嬤教養不曾？府上住不住得慣？笛姐兒、笙姐兒她們可有淘氣？……」柴二夫人滿嘴跟炮仗似的， 里啪啦好一通問詢。
時芸給她攙著老老實實一一作了答。
夏辰見戲演完，抖了抖閔寧舒落下的濕襖子把自己衣裳也裹濕了。待時芸給柴家兩位夫人忽悠走，柴家八小姐貼身的丫頭給送來了一身衣裳，夏辰無奈當著留守的丫頭換了衣裳，以證明自己確實是身上濕了，至于那血跡，少不得給自己胳膊添了點傷，才算遮掩過去。
——————
「外頭卻瞧不出來，柴府竟養了這麼些好山茶」說話的小姑娘揮了帕子，似乎要把香氣攆到自己鼻子底下。
柴家八小姐柴筱笑道，「這是我閑著無事養著孝敬老祖宗瞧的，哪里比得上我們家十妹，她養得蘭花，可是很得長輩們喜愛的。」說著看了一眼魏國公的小女兒耿凌婷。
耿凌婷心里鄙視了一番，什麼老祖宗？褲腳邊還留著耕田里的黃泥呢就她們這麼多貴婦貴女上門，那老太太局促的一句話都說不周整，听說柴老太醫的母親年輕時候還下田做活呢，跟自己家莊上的莊戶有什麼區別？現在也好意思充扮什麼長輩可憐柴家這麼多姑娘，還要把個老農婦給供成老祖宗。
耿凌婷雖是庶出，但好歹也是國公府的小姐，皇後也是她的姐姐。若不是為了給姐姐打探消息，她怎麼高興紆尊降貴的跟柴家這群土包子打交道。沒想到柴家老太爺升了院正，立刻有這麼多官眷前來交好，她幾個要好的閨中小伴也隨了長輩來賀壽，她才沒有無聊到發毛。听柴筱提到蘭花，年前她的嫡母是從柴家要走了一盆素冠荷鼎，原來也是柴家的女兒養的。想罷，耿凌婷笑道，「你們家的姑娘都想做花農不成？」
一旁老跟著耿凌婷拍馬屁的鴻臚寺少卿余大人家的小女兒余姜兒立刻裝著天真道，「是不是你們家老祖宗愛種東西，所以你們也愛種花。我們家有花匠做這個呢」
柴筱鼻子差點給氣歪了，是取笑我們莊稼種不成，只好種花弄草麼老祖宗也是，沒事在家里竟然開出一塊地種起了菜來，還就開在她正院里頭。來往的貴女好奇問一句，都要她笑著臉遮掩過去，像什麼話。她的臉都丟光了。
賀湘君看著那一院子的山茶，冷不丁冒出一句，「光賞花有什麼趣兒，還是找個樂子打發時光要緊」賀湘君也不是一個人，她大姐賀初君去年嫁進了壽昌侯府。今日壽昌侯府也有太太過府，帶了侯府的四小姐張瀾、五小姐張清過來。張瀾、張清也算是賀初君的小姑，賀湘君是個長袖善舞的人，三兩句話就叫兩個小姑娘頓覺與她相見恨晚。
張瀾听賀湘君這麼一說，也道，「是啊，一年到頭多少趟賞花宴，就是下個月，听說榮和太妃在祈王府不就要辦一場。」
有門路的人家都知道，祈王府的花宴其實就是杏花宴，到時候肯定有杏使出場給聖上選擇淑女，充斥的。
賀湘君一心想把話題引走，無奈張家姐妹根本無法領會她的意思，不由暗恨母親做事沒有考量，應該將四妹夕君也帶進京的，要是夕君在這里，肯定立刻就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時茹見賀湘君神色有些懊惱，忙道，「既是下個月有賞花宴，咱們自己也先品品花如何？」說著摘了身前一朵白舍蟬別在了湘君發側，「月下羅衫妍。」又摘了一朵粉丹遞給耿凌婷，繼續念道，「雪里粉紗輕」
花是八小姐柴筱種的，時茹與她是嫡親的表姊妹，自然不跟她客氣，徑直就摘下兩朵最大的。柴筱見時茹拿自己的東西做了人情，心中有氣，但耿凌婷、賀湘君這樣的公侯小姐她一個都得罪不起，也不敢面露不快。
只有十小姐柴篤見枝頭好端端的花兒就這麼給掐了下了，無奈她進不了這些貴女的圈子，只能遠遠看著好不心疼，若不是老祖宗的好日子，她真想一走了之。
耿凌婷轉著手上的粉丹輕笑道，「好妹子，你把好的都品給了我們，不知你們兩江第一才女要拿什麼襯呢？」
賀湘君暗笑，終于給引上正路了，好歹有人把話題扯到了閔家姑娘身上。這麼多人，就沒人發現閔寧舒、閔宓舒兩個不見了麼？想裝聾作啞？哪有那麼容易。
耿凌婷邊扯著花瓣兒，邊向前走，忽的在一盆白帶紅絲的茶花面前停了步子，「就這朵抓破美人臉吧」說著掐下了水淋淋的一朵，碗大的白底茶花，正中幾道紅絲猶如血痕，就像是潔白無瑕的美人肌膚，赫然給人抓破了，有些傷眼，但自帶一種令人惋惜之美。
閔家有兩江第一才女要進宮做淑妃，賀家也有養在上京數年的京城第一名媛賀楚君，都想進宮，都想有高位分，也都想挑戰後族魏國公家的低位。耿凌婷心中窩著火，隨手就拿花出氣。
「呦我才說要挑一朵大的給姐姐戴，沒想到你倒手快」花叢中，閔宓舒撥開了枝頭，露出了一張宜喜宜嗔的嬌顏。
耿凌婷見她出來，料想閔寧舒還沒那麼迅速，語氣帶著挑釁「怎麼多時不見你家姐姐？」
「哦。」閔宓舒帶著笑，掐了那株茶花的側枝，又一朵抓破美人臉落在手上，觸到鼻頭輕輕一聞，又回頭問，「大姐，你瞧耿姐姐挑得可有我挑的好？」
聲音落下，鷓鴣手里抱著一枝紅梅落在自家小姐身後。眾女只瞧見茶花影里、花枝那頭一位淑女款款而來，她頭側插著一朵紅衣大皇冠，端莊中又透著一縷嫵媚，身後紅梅做景，白雪是幕，猶如忽然降落人間的花神。
「我來遲了。」閔寧舒上前拉著柴筱的手，「才見到你家老祖宗非要送我枝紅梅，卻不曉得你們都游玩到了這里叫我們姐妹倆好找」
白米色的綾衫、織金繪鳥的兩色裙，碧玉水釵、金丁香，壓衣的荷包都還是前頭那一個喜鵲紋的，怎麼可能？閔寧舒身上的裝扮依舊是一絲不苟，什麼都跟開宴之前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