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四月的晨光溫和而清涼,連空氣都溫潤得沁人心脾。顏詩詩坐在她最喜歡的白色格子窗前抿著嘴唇,開始沙沙地在紙上寫字。
「思念是一行行草的詩
以四月的微光做紙
寫許多靜謐。
而爬牆虎在隔窗張望
看玫瑰色的空氣
寫蜜樣的相思。
于是在某個芬芳的午後輕輕抄寫」
黑亮的鉛筆尖兒停在雪白的紙上,然後頓了頓。顏詩詩微張開嘴唇,如釋重負似地出了口氣,在漸漸亮起來的晨光里寫下最後兩行字︰
「思念
是一行行草的詩。」
然後她就輕輕放下筆,看著桌子上大學時代最好朋友的結婚請柬,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
「詩詩啊,你今天得去出版署跑一趟你的圖書。詩詩?」
「嗯……唔?」從來到辦公室開始,顏詩詩就陷入了長達一小時的發呆狀態。直到小刀兒在她眼前晃了晃手,她才把自己的小臉從書稿堆里露出來。「嗯……好,我知道了。」她沒頭沒腦地答應了一句,然後開始打點東西準備出行。
「你今天的狀態不對勁兒啊。」小刀兒圍著她轉了轉,然後又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受什麼打擊了?」
「才沒有,別搗亂……」顏詩詩笑笑,然後拎起包逃跑似地出了門。
我只是有點兒難受而已,只是有點兒難受而已……她在電梯里喃喃自語,只讓自己听到。她要結婚了,也許會和那個男人生活得很幸福呢。可是……我為什麼要難過呢?她和我終究是兩種人……
她有些失魂落魄地拎著包走在路邊,看那些高聳入雲的寫字樓和冰冷而光亮的玻璃,感到了在這座城市自己從未有過的孤單。
她就這樣像一條白日里的孤魂似的在上走,不知不覺走到了一條安靜的小巷子里。這里的行人很少,味道卻出奇地好聞。她抬起眼楮漫不經心地瞅了瞅香味兒的來源處,發現是一家花店。
這是一家一整面牆壁都是透明的花店。大塊的落地玻璃窗背後,開滿了一屋子的花朵,顏色鮮亮得像是要爆炸。她抬頭去看招牌,發現那是一塊小巧的木牌---就那麼不起眼兒釘在門口,上面刻著四個字︰小顰花店。
屋子里一個女孩兒百無聊賴地坐在高腳椅上,以手撐額,用一支淡黃色的鉛筆在面前桌子的一張紙上寫寫畫畫。
她擁有一頭長長的烏黑頭發和極其白淨的皮膚,因在高腳椅上交疊垂下而顯得分外修長的雙腿。穿著淡灰色的熱褲和乳白的小背心兒,略施粉黛,在花間,像是仙子。
那女孩感受到了隔著一道玻璃牆壁之外光線的變化,微微抬起頭來,然後同詩詩的目光對上,隨即顯露出與她同樣的驚訝來。
因為隔了一道玻璃牆壁的兩個人,無論發式、衣著還是身材,竟然都出奇地相似。
然而那女孩只是愣了一愣,就又微笑起來,向詩詩招手,做了個請進的手勢。
「您要買花兒嗎?」女孩子微微側著頭看詩詩走在各式的花叢里,好奇地打量著她。
「我……只是看看。」詩詩回過頭對她勉強笑笑,仿佛被她的燦爛笑容刺傷了眼楮似的,趕緊轉回頭來。
我不要買花。她對自己說,什麼樣的可憐人才會給自己買花呢?
「那麼,這只花送給你吧。」詩詩只覺一陣香風拂來,就發現那女孩兒已經捏著一支白雪的百合花兒遞到了自己面前。她的心里一跳,就像是被一只小小的手一把抓住了心髒。
「你的心情不太好---那就送你一支百合吧。它代表了事事順利,心想事成。」她頓了頓,又可愛地吐了下舌頭,小巧粉紅的舌尖兒甫一探出唇角,便怕涼似的趕緊縮了回去,「何況我們倆還這麼像呢!」
那支百合的花瓣上還有晶瑩的水珠,點綴在乳白色花瓣里上,顫悠悠地抖著,在陽光里像鑽石似的發散著光芒。
「噢……這樣。」她看著那朵花發了會呆,然後才接過了那小小的分量,對著面前的女孩兒一笑,「謝謝你,我叫顏詩詩。」
「我叫顧小顰。」
二
心情真的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它可以因一張小小的請柬而沉郁,也會因一支芬芳的花朵而明媚。
顏詩詩坐在另外一張高腳椅上輕輕地翻著小桌子上的紙張。
那是一些寫得滿滿的稿子,寫的是一個愛情故事。文風清麗平和,像是春日里的風,干淨而明澈。她好久沒有看到這樣的文字了。
「我亂寫的……」顧小顰放下端來的紅茶,有些不好意思地去收拾那些紙張。
「寫得很好啊,讓我看看。」顏詩詩笑著伸手去按住她的手。縴細的指尖觸到顧小顰光滑而微涼的手背,她愣了愣,又趕緊收了回來。
于是顧小顰吐了吐舌頭坐在她對面,托著下巴小口啜飲著玻璃杯的紅茶。那透明的微紅液體被陽光映照出一片光暈,投射在詩詩的臉上,顯出了一片醉酒似的酡紅。
「其實我特別羨慕你這樣的人,每天都有那麼多的故事看,多幸福啊。」顧小顰看著詩詩尖尖的下巴,說道。
「唔?你……認識我?」詩詩有些驚訝地抬起頭來。
「你是隔壁出版社的呀。我見過你的。」顧小顰的眼楮眯了起來,「有一段時間一個男孩總是在我的店里訂花,送給你們社里的一個女孩子,我去送花的時候常常會經過你的辦公室,就會看到你。當時覺得好驚訝,我們那麼像。」
她歪著腦袋笑眯眯地看著顏詩詩,「可是卻沒有見過有人給你送花,你一直都挺不開心的樣子。」
詩詩的心里又輕輕地一跳,像是有只小獸躲在一個角落里小聲地叫了一下。但她又垂下眼去,睫毛在臉頰上投下一片濃密的陰影。
她們都是要走的……她想,就像是火花一閃,她們都走,只留下我。這會不會又是一場悲劇?
于是她攥緊了手里的鉛筆,沒有說話。
「唔……你別介意,我的意思是……」顧小顰有點兒不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話觸及了某些敏感的區域,「像你這麼漂亮的女孩子沒有人追,真奇怪。……我老是時不時冒點兒傻氣,說錯話。」說著她又吐了吐舌頭。
詩詩被她可愛的表情逗得輕笑起來,于是從小包里抽出一張名片來︰「你的稿子還有復印件麼?我想看看,這是我的名片,如果覺得可以的話,我們再聯系。」
「你……要給我出書嗎?!」顧小顰驚訝地睜大了眼楮,杯子停在嘴邊兒不動了。
「寫得很好啊,是我喜歡的風格。」詩詩站起身來對她翹起嘴角,又拿起放在桌子旁邊的那朵百合花,裝作壞壞的樣子笑了起來,「下一次,可不要隨便送單身的女孩子百合花喲,這種花現在的意思和從前可不同啦。」
顧小顰似乎還沒有從先前的歡喜中清醒過來,她只是看著詩詩手里那朵潔白的花,有些傻傻地笑著︰「其實也沒什麼呀……」
詩詩心里的那只小獸又輕輕地叫了一聲。
于是她向顧小顰笑了笑,轉身推開已經被陽光曬得有些溫暖的玻璃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