瑯嬛賦 10.瑯嬛10

作者 ︰ 如意未央

鯤探望那黑黝深沉的地牢半晌都未發現老者的身影,他立時覺得大事不好,環顧四周確認了無人見了自己蹤影,隨即定了心神,準備離去。

而正在鯤轉身的剎那,從頭頂高處傳來一聲嗤笑,那嗤笑說調皮不得意,說譏誚不嘲諷,一時听得鯤不知他所笑為何,心中火怒,擰了眉頭轉身仰頭罵道︰「你想在上面吊死了去麼,在上面裝神弄鬼笑得什麼意思」

打聞了笑聲開始,他便知道上方何人。

這種笑聲,仿佛單純天真,又仿佛當了你是天下頂可笑的人,它不高不低,又不閃不避。你若心中煩怒,惡言相向,它又像是無辜童稚,天真可喜,直笑得你無奈自責,懊悔不堪。你若回報之以溫禮,它便笑得你敵我不分,宛如蠢驢。你若不言不語,冷冷相看,它便像是鑽透了你心底最隱秘的晦暗,暴露得你仿似而立,很是尷尬。

鯤是熟悉極了這般笑聲,亦是厭惡至極。

這久隔三年,已經幾乎從他生命中淡去的笑聲,連了那窒悶心間的痛楚往昔,如潮汐般漫過了他的雙眸。

他冷了面目,痛痛地拿眼瞪了上方,緊抿了蒼白哆嗦的嘴唇,牙關格格作響,卻欲語不得。

瞪視良久,待熟悉了上方那幽暗,便漸漸看出一個大概的身影輪廓來。只見他宛如猿猴般雙臂拉了粗木柵欄,雙腳盤曲交叉纏繞穩了身影。末了,見了那人影底下,一條巨大的尾巴掃來蕩去,合了那笑聲的節奏,擺得分外招搖和得意。

鯤見了那尾巴,雙眸一陣縮緊,忽而笑得溫柔。

「這可是探錯了人,還是某人死而復生啊。」

攀爬在高處的身影自上而下望住他,漆黑中只見了兩眸犀利視線。見那視線眯起,露出一口雪白的獠牙,聞他鼻中冷哼,帶了與之前老者截然不同的聲線,慢慢道︰「你倒是孝順,巴巴地趕來了為本王收尸。」

「收尸?」鯤道︰「狼王是低估了自己,還是高估了在下?莫非狼王進這石牢之前沒有想好退路,或是依狼王這身能耐,果真能被區區斷食奪了性命去?嘖嘖,在下現下見得狼王耳聰目明,行思敏捷更勝以往,估計再在這牢中關押個三年余都不成太大問題。在下想要收尸,談何容易呢。」

「呵呵」柵欄上的人影雙瞳一縮,齜了獠牙悠悠笑得歡暢。

鯤努力定著自己的心神,作了不動聲色的模樣,順了他的視線盯緊他。

他可是現出了原形?他怎的能現出了原形?他為何攀在了那高處,他意欲為何,還是在那上方得了什麼機密?而他又為何笑了現身于他?他極少這般笑,但他這般笑的時候,必定是對了某事志在必得,只有如此,他才會放肆了笑了自賞,笑了他人蠢昧無知。

鯤盯了他,道︰「想不到,三年之後,我們竟還是要有交集。」

「嗯?」那人卻歪了腦袋,道,「哥哥說的什麼話,我們一直親如兄弟,這份羈絆何曾斷過?」

鯤望了他的面部一陣抽搐。還不夠,他還不夠,他甚至還會冷了眉眼,握緊了拳,還會胸口起伏,牙關作響。他還悲傷,還憤怒,還絕望

可他,必須,淡了一切,宛如重生。

繼了,仍掛了溫柔地眉目,招了上方的人道︰「便是親如兄弟,你又爬在高處作甚?快快下得地來,那上方如此高度,看的人好不心驚。」

那人犀冷的眉目彎成了細長的線,一口白牙咧至耳根,他仿佛听得高興,又仿佛乖巧溫順,回了話道︰「本王摔下地去,摔個腦漿迸裂,粉身碎骨,方不合了你心意麼。」

「狼王何曾隧過他人心願呢。」繼續溫溫地笑著,「若是這樣,狼王可不曉得粉身碎骨了多少回呢。看了狼王這般悠閑模樣,想必是大事已成,斷難有了求死的心了吧。」

那人抱了木柵,眯了眼楮,掛了腿,搖著尾巴︰「哥哥今天不陪了你的稚子小兒,偏是跑來看本王被囚牢中的笑話麼。」

言末,又是呵呵的一笑。

「被囚牢中?」鯤並不接了稚子的話,只納了氣嘆息道︰「你我便不作得謊言。你早就發現秘密在地牢中,故假借瘋癲張狂之態得以獲罪入獄,好一探虛實,對麼?」

不待那人接話,鯤緊道︰「他們認為你年邁體弱,畢生苦求黃金學士不得,今生今世無出宮之望,滿月復才學無所寄托,心灰意冷又憂思憤懣,一不小心就發了瘋,成了神志昏聵的廢人。對你失了耐心與戒備,便將你扔入這牢中來。稚子被傷後,他們斷了你的食,念想借了你背了那內斗的罪名,擬擇日治了你罪。」

那人兀自維持了笑容,只听不語。

「便是奇怪,按說獄令被殺,內斗之罪便且擱置,他們再無理由斷了你食,而這瑯嬛上下也未見得有人前來治了你的罪。」鯤眼中的寒意逐漸深重,「這等日子竟听不得你絲毫動靜來,莫是狼王改了脾性,喜歡得了這等清悠的日子?」

「還是,所有獄隸,凡接近地牢者,均有來無回?」

沉靜的空氣中,聲息必聞。可那一呼一出,那一緩一急的,莫不只有他自己的。欄上那人,只擺了腳與尾巴,看著他,微笑如前。

這般對峙若久,欄上的人懶懶一聲嘆息,道︰「哥哥,本王只是餓得緊了。」

言末,那笑容便陡的消失,只見雙眼一睜,迸了如雪的銳利目光,一頓身形,借了柵欄的力道往後凌空翻身,瞬間功夫便見得赤luo雙足便如鐵扎般落地。

衣袍翻飛利落無一絲累贅,燈影下站立的人影挺拔猶如刀削而成,身板挺直無一絲老弱傴僂之態,粗大的尾巴垂了地面,優雅地掃動著。

欄外的鯤將這白駒過隙間的動作看在眼中,神情也竟無一絲波動。

兩人一內一外對峙互望。昏沉的燭火 啪閃爍跳動著,起落的光影投入兩人眼眸,忽明忽暗中似有萬千情緒在瘋狂地漲滿,又無聲地湮滅。

那人,依然是老者的外形,但已渾然不是當初昏聵落魄的枯朽氣場。

他挑了左眉,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齒︰「隨便餓老人肚子是壞人做的事,本王小小地懲罰了他們,叫的他們下世再也不敢隨便欺負了孤苦老人。本王做的可乖巧?」

鯤疏淡的眉中起了蕭瑟之意︰「看你這般模樣,師尊必當後悔留了退路給你。」

狼王雙手一攤,非常遺憾地掃著尾巴道︰「哎呀哎呀,什麼都被你猜到了,看來我的計劃很失敗啊。哥哥見了我,總是師尊長師尊短,真正吃累的很。活在回憶里真正是辛苦的事情,哥哥自當好生振作,從頭過了這日子罷。」

聞言,鯤冷笑道︰「振作,從頭過了這日子?我倒是日夜唯恐忘了三年前的事情,狼王待如何?」

「三年前?」狼王支著下頜,一臉迷茫,「三年前我還只是一頭快樂的小狼啊。誒,真是歲月不饒人啊。」

鯤見他竟能如此沒了心肺般,若不是這牢門相隔,估計便已沖上前去掐了他。奈何現在隔著木欄,他只能忍氣在胸︰「你混進瑯嬛三年有余,裝瘋賣傻求得入牢,前來巡隸的估計無不遭了你的惡手。現下看你,想必該是得到了你要找的物件罷。你無自家本事離開瑯嬛,要可順利出宮,必得得了黃金指環。」

「日前接近他的,不知是否便是你。但我今日明白擲了話于你,你休想接近了他,打了他的主意。」

狼王聞言,耷拉下雙肩,白眉下目光楚楚、神情淒惻︰「你那稚子小兒,我與他一見如故,斷不會有了害他之心。我被縛地牢日久,斷難接近于他,何故便有了我要殘害他之說。哥哥不該做得這樣污蔑了清白好人。哥哥有了新的幼弟,果真疏離本王了。而哥哥今日此番來,竟真的只是為了護得那稚子,警告于我?」

誰想他這副哀怨委婉、推心置月復的樣子非但沒有感動鯤,還引得鯤如芒刺在背,一陣惡寒。他看了自家手中的包子,他覺得自己簡直可笑的緊,竟還妄想了拿包子來喂食他,竟還對他存了憐憫,甚至還想有求于他。這只嗜血野獸,不知道吃掉了多少獄隸血肉之軀他能餓了肚子?他能苦了自己?他還值得信任?他狡猾殘忍,野心勃勃,背信棄義,他便是一堂堂的嗜血惡獸---狼狼狼

鯤紅著眼楮,額頭青筋怒張,他猛地扔了手中包子,雙拳抓住那牢門,神態也像極要沖牢而入的野獸。想到心內原先抱有的念想,口中咬緊,將話生生咽在喉下,只道︰「我今日所來,便是警告于你。呵,就是這副模樣你還膽敢再裝出這副模樣來欺騙我,羞辱我若不是三年前被你這模樣所騙,我師尊何至于落得如此淒慘的下場你這狼心狗肺、恩將仇報的惡徒,我現在就進去結果你為師尊報仇」

狼王眸中似有希冀落冷,他故意退遠幾步,面上卻又得意地笑得露了兩顆尖利的牙齒,口中卻道︰「哥哥饒命,哥哥莫要傷我。」那眉目神情與聲音口吻,竟不像一人而為。

鯤雙目圓睜,目眥怒張地似要迸出血來。他渾身發顫,呼吸頓挫,然後瞳孔猛地一散,眼前便浮現出了撲面而來洶涌的血水,壓得自家胸口窒悶異常,宛如瀕死。

當年,師尊便是如此漂浮在水中,他身上涌出的血,滿眼地往自己涌來,心口窒疼便只得爆炸了才能緩解。

師尊的白發連同白袍緩慢而悠揚地飄搖,干枯的肢體如朽木般張揚,而從他胸口涌出的血,一潮一潮,隨波漫至他眼前。那異樣的鮮紅,一浪一浪蓋過他,覆蓋了他的身形,紅了他清泓雙眼,將他包裹在中間,掩藏了身形。

他的師尊到最後,用自家的命,與自家的血,這般保護了他。他曾回身對他,對他喃喃落語,他隔了滿眼的血水,見不得師尊最後遺容,听不得師尊最終遺言。如此而去,便是生死相離。

他垂下頭,怒極用力迸出的汗滴沿著發絲掉落在地,幾可聞聲。過了多時,鯤終于恢復了神志,只是那一身濕汗冷貼在背。

「我只問你這一遍,他可真是你父親?」雙眼的憤怒被空洞的哀傷代替,。

那人歪了臉,道︰「自然是真的。」

「你果真狼心狗肺。」

「呵。」那人一聲輕笑,「我本就是狼啊,何來的人心仁術。」

鯤抬起頭,漠然的神情無一絲哀怒的跡象,他道︰「瑯嬛地宮于師尊而言,是避世求學的方外樂土。當年他何嘗不知你的狼子野心,但顧念父子之情,不惜舍身助你。」說完,轉身離去,待走至石階前,立足道︰「狼王,我祝你離程順利,早成霸業。但從此,你謀你的天下,我守我的樂土,你我今後,老死不相往來。」

牢中的狼王並不回言,黑暗中,身目難辨,唯見一條尾巴守了地,緩慢掃動著。待鯤離去後,他伸展身形,望著黑黝黝的石牢上方,看了那高聳粗大的柵欄,咬著下唇的利齒松開,咧出一個微笑。

「1,2,3,4,5,6,7,8,……怎的只有8個,唔,莫是真的餓緊吃進了肚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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