瑯嬛賦 35.浮沉(二)

作者 ︰ 如意未央

出海後,是一陣刺骨冰冷的氣流,繞了他,飛竄而過。

那氣流,以及瞬間的減壓,刺激地他倏地睜開了雙眼,恢復了意識。然後,應了引力的身軀又重重摔回暗沉無際的大海。

咸澀的海水刺激得他不住咳嗽,而那撲鼻而入的新鮮空氣使他覺得神志和周身的感官正在一寸寸回到自己身上來。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如此盛怒狂放而又廣袤無垠的天際。那暗沉濃厚的鉛色積雲含了啞啞的低吼壓在頭頂,好像一個力撼乾坤的天神正趴了上方怒目俯視。雲中沉雷滾滾,听似遼遠,又如貫耳周,撕扯著人的恐懼和耳膜。狂肆的風帶著顛覆和摧殘一切的力量,攜了冰雹和雨雪,翻卷滄海,嗚呼呼嘯。

那海,如被震嚇得失了魂魄,被刮的左右搖晃,掀波助瀾,暈頭轉向。

雲,風,雨,海都如陷入癲狂。

只有雪,而只有漫無邊際的雪,下得沉靜而悲憫。它們伸了柔軟潔白的觸手,撫過他的臉,他一口口哈出的白氣,他顆顆掉落的眼淚,他不似凡間的禍國妖顏。

他認為他即將死去的時候,浮游在一片狂風暴雨中,清醒了過來。

他無措地四下掃望,尋找抱了自己一同游離瑯嬛的栗發少年,卻發現一艘在暴風雨雪仍自悍立坦然的巨大航船。

一眼望去,那船真正雄憾龐大得不可言說。巨船上下燈火通明,照出浮蕩在旁的一排排片葉小船。

那些小船在風雪交加的海上動蕩不安,分外狼狽,不時便有幾艘被海浪餃翻,直直沒入水中去的。船上站著衣色各異的人,有的忙著收船上張掛的旗幟,有的忙著將船只系在一條繩子上以減少翻船損毀,他們大聲嘶喊著什麼,但風雪和海浪淹沒了大部分聲音。

他們勉強維持著秩序,將小船穩在巨船之下,配合巨船中層艙窗處的人一艘艘吊了搬進船艙去。

他靜靜地看著這些衣色各異的人,張掛旗幟的船,忽而身心僵硬冰冷。

他想到那個華晝般的異常瑯嬛,他記得他丟掉了護身的黃金指環,想到他在黑河邊的一剎亂神逃竄,想到與鯤依偎時听到的若遠似無的咆哮和申吟。

他默立在深海中,渾身發著一層曦和柔光,而那雙眼,流光溢彩,璨若華珠。

于是,朱萬發現了他。

那時,他幾乎斷定這個無聲無息游到他身邊的魁梧男子會毫不猶豫地殺掉他,因為他知道,他是人,而他是妖。

人容不得妖,是他在瑯嬛學得的最通徹的常識。

人容不得他們,所以把與人雜交而產下的半妖關在瑯嬛,永無天日。人容不得他們,所以才在迷宮一樣的瑯嬛外還設置陸離閘。

妖物,要出瑯嬛,呵呵,便死著出去

于是,那個痴傻的半妖用自己化為魚身後龐大的身軀嵌死了陸離閘,露出一道縫隙讓兩個同伴離開。

于是,道道光華鋒芒吻身,千鈞閘閥傾軋,那溫淡良善的少年,尸骨無存。

他看著朱萬,眼神逐漸幽深。

朱萬口中哈著噴薄的白氣,滿目震驚地說︰「我當以為看到什麼明珠寶貝,竟是一個雙眼放光的小和尚。」

轉而,他又既驚既詫地自言自語︰「這詭惡的海上,連魚都不見一條,哪里來的和尚」彼時,語氣已轉為低沉凶狠。

聞言,浮在海里的他卻低低笑了。是了,這就是人與妖之間本能的敏銳,和仇恨。即便是這樣憨厚忠實模樣的人,見了妖,都會產生嗜血扼殺的沖動。仿佛這種仇恨在出生之時便成箍咒,禁錮于他們的骨髓深血之中。

他冷冷地看著朱萬,朱萬也冷冷地看著他。

忽然,這個一臉陰狠的憨厚男子打了一個噴嚏,他捂著自己的脖子,不停地搓著手,喊著凍死了凍死了。卻見妖物仍是面無表情地浮在他眼前,又換上了與之極不協調的狠色,鼻中陰陰冷哼著,不知從何方抖出一根粗繩子來,用力絞了冰冷妖物的雙手雙腳,不顧他的掙扎反抗,托了便往巨船上游去。

他沒有立刻殺了他,也沒有將他扔在甲板上示眾。

他只是用個布袋包了他,馱著他七繞八歪,最後像甩一堆破爛般把他甩進那堆死人堆里,用與他極不對稱的玩味探究的面色打量他,口中言稱要把他賣個好價錢,並自我考究著是賣給官宦人家還是賣給風塵青樓。

起先,他對他充滿戒備,不給他飯吃,只時時蹲了一邊盯著他看,好像看一件稀奇古怪的物什。他偶有一點忤逆,他便用大手握了拳在他面前搖晃示威。而後慢慢地,見他無非只是望了艙窗外的大海,一語不發的時候面上會淌下鮮紅的血淚,他便逐漸放松了戒備,對他關懷示好了起來。

他劈了那些廢木與他搭蓋一個遮身之處,不時端來清甜的水給他喝。他找了一塊干淨的白布與他綁上眼楮,告訴他說他的眼楮會發光,看到他眼楮的人會石化,由身至心,從而丟失性命。

他說這于人于妖,都不是一件好事情。

他知道這個憨厚老實的魁梧男人,果真不是一個壞人類。但他仍很少與他多說話,只由得他一個人日漸絮絮叨叨,獨自熱鬧。

這樣大概過了三天。

第三天的清晨,一個腳步輕若無聲的男人忽然出現在他面前。他端了一碗水,言稱是朱萬的朋友,今日朱萬有事來不得,換他來喂他雲雲。

他並不理睬那個人。只坐了地上,面朝著船艙的方向。

那個人的聲音卻越來越近,伴了近前的越來越焦躁的某種陌生壓力。然後,他驀地扔了手中的碗,將他按在了身下。

他不知道他這是在做什麼,卻本能地無比反感和恐懼。于是他不斷掙扎起來,只是無奈他的雙手一直被朱萬綁著不能松開,于是他的掙扎弱乎其微。

那個人卻似乎無比沉迷和興奮,他舌忝著他的臉,他的脖子,嗓子里發出極其可怖的滿足笑聲,雙手在他身上肆意模索,最後,停止于他胸口。

那雙手在不住地顫抖,他的喉嚨中好像含了一個能上下滾動的骨頭。他能察覺到他在看他,那雙眼外突的樣子好像隨時會興奮地爆炸掉。

他終于撐了全身力氣大叫了出來。

而後一個巴掌扇來,那陌生男人罵著︰「賤人,不過一個妖物,還大叫裝清高。扔你到ji院去,十個男人一起上你也得伺候,讓老子開葷還便宜你了,不知天高地厚。」

他覺得自己胸口有股腥甜蔓延到嘴角,而胸口正在被某種怨恨撐起。

接著,他听到有人踹門而進,那人大叫一聲︰「呂限遠你這混廝」

然後身上先是一沉,那叫呂限遠的男人便被拎到了一邊。緊接著,便是一陣你來我往的惡揍。

他知道,朱萬來了。朱萬和那個叫呂限遠的人在廝殺,殊死廝殺。他知道,兩敗俱傷。他知道,沒有一個活下來。

他目中流下血淚,卻展齒,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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