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台上的卷簾已被拉起,眾人屏住呼吸,只等佳人行來,少頃,在一女衣女子陪伴下,一白衣女子徐徐走出,到了展台中,只是微微一福,坐于玉凳之上,左邊縴手微抬,右手撥弄,一行琵琶半屈懷里,轉軸撥弦三兩下,女子低頭弄首,右手一揮,曲聲飄忽而出。
低眉信手,輕攏慢捻,一曲琵琶飄逸樓閣,玉嘴微張,已是仙音裊裊︰
訴別離,琵琶聲聲入誰夢里。
潯陽江上月依稀,舊人難覓。
長風如嘆息,看亭畔落花隨塵砌。
昔日少年成蕭郎?只闊難契。
訴別離,琵琶聲聲入誰夢里。
對月寄相思,彈盡世上多少的哀戚。
一曲似訴生平,訴生平,訴不盡前塵往昔。
似訴生平,訴生平,訴不盡前塵往昔。
猿嘯聲,林木之間是心的哭泣。
對月寄相思,彈盡世上多少的哀戚。
就算前塵難忘,難忘記,到頭終如一場戲。
前塵難忘,難忘記,惟有傷心中淚滴。
猿嘯聲,林木之間是心的哭泣。
半生漂泊何處依,夜色孤寂。
長風如嘆息,看亭畔落花隨塵砌。
人自無聲弦自語,獨醒夢里。
于小川依稀記得是楚道莊的詞,只是于小川對古人彈唱卻是一無所知,今日有幸听之,只覺原來仙音繞梁三日不絕,便是如今的境界,如此哀調,情深意厚,念想身世,已是幾番沉淪,正是‘今夜聞君琵琶語,如听仙樂耳暫明。’
一曲終了,滿院皆寂,不知是誰,打破了沉寂,大叫一聲好,才把眾人拉回現實,無數雷鳴般的掌聲經久不息,于小川嘆息一聲道︰「世間真有奇女子,慚愧慚愧,是我坐井觀天了。」
王富貴一抹眼眶道︰「她娘的,如此美人,墮入風塵,讓人好不痛惜,只怕此曲過後,揚州再無仙音。」
于小川點點頭道︰「青樓出才女,原本我是不信,不過今日看來,傳言不虛,我道是這些才子如何喜歡到風塵之地,原來也是別有風情,我所執偏見,倒是唐突了這些才女。」
……
卻說琴心一曲唱畢,將琵琶給予杏兒,起身向眾人一福,往周圍看去,眾人見美人環視四顧,忙整冠正座,于小川自是不知細節,與王富貴有一句沒一句的交談,只是琴心視線停留在于小川身上多了幾秒,眾人皆驚,忙尋源看去,只見一青衫少年,外披一件厚衣,好不另類。更是有人認出于小川便是拿于呆子,柳府之人,不由嘲笑開來。
于小川突然覺得氣氛不對,忙打量四周,接著便眉頭一皺對王富貴道︰「咳,看來今日沒看黃歷,恐要被奚落了。」
王富貴听著周圍逐漸嘲笑開來的聲音,一時也怔住了。
就在此時,一道洪亮的聲音在院落響起︰「我說于秀才,這碗中已有了,還惦記著鍋里的不成,難道你這入贅之人不怕柳府規矩?」
「劉兄之言有理啊,不過,如今這入贅之人似乎還進了朝堂,當了個什麼知事,好生了得,對不對,我的于大人。」
「哎,朝綱不整,大明不興,就這般身份之人,也能入了衙門,這朝廷將我等置于何處啊。」
……
于小川見眾人越說越離譜,一顆心更是沉了下去,雖然早料到入贅身份極低,但未曾想到竟會被眾人拿到此處談論,一時之間,竟生出厭世之感。
那琴心姑娘立于台上,听著眾人污言穢語,一時竟生出幾分同情,輕咳一聲道︰「諸位公子今日光臨春軒閣,皆是想一展才華,只是諸位貧富有別,又何須在意別人的身份,不知小女一曲,大家以為如何?」不待眾人反應過來,琴心又面對于小川道︰
「對面可是于公子,諸位對你頗有微詞,不過今日小女亂鄒一曲,公子不妨點評一二。」
眾人聞言,先是嫉妒,後又反應過來,又一副置身事外,一副看好戲之態。
于小川神色一怔,心道︰「這女子倒也有些品行,知我陷于言海,想借機化解,只是若我不說出些許堂皇之語,只怕真被人小瞧了。」
于小川起身向遠處微微一逡道︰「承蒙姑娘看得起,小生不通音律,只怕讓眾人失望了,不過今日在座的皆是揚州俊秀,我只好獻丑了。」
「我等沉醉于姑娘仙音,足以說明姑娘曲藝超群,才華過人,不過你我沉醉于奢靡繁華,哀怨低訴,在我看來唱之不如不唱,說之不如行之,與其嘆息遭遇不幸,不如抓住一線希冀。與這里相比,大明無數子民正陷于極寒交迫,他們掙扎于生死邊緣,不是不苦,不是不訴,而是無處可訴,今朝為明日,明日成蹉跎,眾人不恥于我,我更痛恨與之為伍,吟詩作樂,靡靡之音,今日至此便是過錯,我本凡人,無力救眾生于水火,爾等自詡揚州俊才,未見一詩解貧苦,一曲渡眾生。今日在此,擾了諸位雅興,告辭!」
于小川說到最後,竟是身影蕭索,下了庭宇,轉身去了大門,王富貴哪知于小川竟會來這一出,慌忙追了過去。
琴心呆若木雞,立于台上,而台下卻是亂成了一鍋粥,于小川的一席話,顛覆了眾人文人的形象,更是暗示眾人比之草民不如,如此羞辱,讓眾人沆瀣一氣,劍指贅人。
而在三層的一處密室,一位四十左右的儒生將目光從台中收回,對著周圍的數人道︰「原本趁一絲閑暇,來此小憩一番,竟遇到了這等之事,與那後生相比,老夫真是慚愧,老夫自詡數十年為朝廷兢兢業業,以為心懷百姓,與君分憂,如今看來,反而落了下乘。」
其中一飛魚服的男子上前一步道︰「李大人言重了,我等追隨李大人多年,自知大人無時無刻不在為朝廷出力,那後生不過一入贅之人,竟敢出此狂言,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那中年儒生道︰「李捕快,若是老夫沒記錯,成化三十年,你便隨了老夫,那晚我見這後生談吐不凡,讓你查其底細,不知你辦得如何了?」
「回稟大人,小人已查證過,此人乃忠臣于謙之玄孫,先帝將于謙冤案平反之後,族人發配于揚州,其父原是揚州的父母官,為政清廉,其母無義,于半年前嫁了他人,不知所蹤。此人在成化末年兩次科考,皆未入第,為人也過于迂腐,不過似乎在半年前得了一場大病,終日無所事事,似乎對一切都變得陌生無比,後來因為其父與揚州同知柳大人有早年兒女婚約,便讓入住柳府,實為贅婿,而且近期還被柳大人安排了一個不錯的職位,好像是知事。」
「原來如此,此事我知道了,李捕快,年關將至,揚州之事不能再拖,你多派些人手,查找證據,對了,我要近幾年柳謙的政績和所作所為,你去辦吧。」
「是,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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