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呀呀!」玄清鳳樂不可支,拍案哈哈大笑出聲。「愛卿啊愛卿,朕萬萬沒想到愛卿一世清名,居然也會干下此等人神共憤、世所不容的——」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文雅宰相一記冰若寒霜的眼刀給砍斷了。「皇上,臣雖不才,自認半生以來嚴從聖人之道,從未有過任何行差踏錯的逾越之舉。」文無瑕微笑仍在,周身氣勢卻令人不寒而栗。「今日之事,請容微臣先行回府探究處置個分明,再向皇上詳稟,如何?」
就是最後兩字的加重語氣,教玄清鳳再幸災樂禍也不好意思再吐宰相的槽,反而立刻擺出一副「哎呀!難道朕還信不過愛卿你嗎?!」的誠懇神情。
匆忙之間,再無二話,文無瑕告退而去,留下笑到嘴角疑似快抽筋的皇帝玄清鳳和一臉好抱歉的宮女阮阿童。
「文相大人一定是被冤枉的。」遲疑再三,她還是忍不住開口,「他不是那種人。」玄清鳳這下子笑不出來了,頓時醋意大生。「阿童怎知文愛卿是哪種人?人說天下烏鴉一般黑,是個男人還想頁節到哪里去?就連民間普通大戶人家子弟,十六歲起便有通房丫頭教導敦倫之道,不說正妻側室小妾,光是收房的房里人,隨隨便便也得有個三五個,更何況文家乃我朝世家大族,家風再嚴謹,為了開枝散葉,也容不得他保持「清白」之身。」
他這話雖是道出了普天之下不容推翻的世俗觀念,倒也有三分為自己身為帝王之尊,為何得在後宮之中維持雨露均沾的開月兌、解釋之意。
阮阿童又豈會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
「所以連文相大人這般清雋男子也是嗎?」她心下一緊,神情有些黯然,無比感傷地喃喃︰「原來男人都是一樣的。」什麼情有獨鐘,什麼非卿不娶,怕都只是她們女人幽婉心思下的一相情願罷了。
對男人而言,于女子有情,就已是天恩厚賜了吧?
見她神色不對,玄清鳳心一揪,恨不得把剛剛多嘴說出的話統統收回才好。
「呃,其實男人心中真正愛重一個女子的話,其他香花鶯燕也不過就是浮雲,過過場、做做樣子而已。」他重重咳了一聲,絕美俊容升起一抹尷尬紅暈,「總之逢場作戲,無傷大雅,倒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她黯然無言。
「就、就拿朕來說,」他越說越是心慌,「雖廣設後宮乃祖制所訂,但朕心中也自有盤算,現在,朕是決計不會讓任何一個妃嬪有資格擁有朕的骨血的,你明白朕的意思嗎?」
阮阿童心下一震,霎時渾忘了呼吸。原來這就是他多年來臨幸妃嬪,卻一直無所出的真正原因一
難道……他一直在等她?
為了她,他還做出了這麼重大的妥協?
「所以不準再胡思亂想!」玄清鳳將她抓進懷里,摟得好緊好緊,字字彷若立誓︰「朕說過,這一生,心中只有你一個。」阮阿童心頭所有悵然幽傷瞬間冰銷瓦解,再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止也止不住的澎湃暖意,眼眶灼熱欲淚,喉頭澈動地嗓住,小手輕顫著、遲疑了許久,最後終于勇敢環上了他的腰。
「皇上,我……還是很喜歡您。」她聲音低微得幾不可聞。
「阿童,朕不會負你的。」玄清鳳心神澈蕩,頓時歡喜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低下頭封住了她的唇。
再也不錯過,再也不放手……
可憐不慣害相思,則被你個肯字兒,拖逗我許多時,終亂了愛恨不知……
因先太後的冥誕即將到來,這天一大早,阮阿童?領著幾個宮女到御花園中釆新鮮花瓣,再在小廚房里親手揉制、烘烤出以蜜揉花餡的「百花酥」。
這百花酥是先太後最愛的點心,每到她的冥誕祭祀大典時,皇上都會親自執拈三炷馨香,並獻上一盤百花酥敬奠先太後。
「阿圓,那幾朵花兒開得太盛了,香氣已淡,是不能用的。」邊摘釆,她不忘細細教導、叮嚀宮女們個中的巧法。
「像這種含苞的摘三分之一,半開的摘三分之一,剩下的便是開得極艷的,如此做出來的餡清中帶香、濃中帶甜,口感繁復多變,方能和外頭層層酥的餅皮相輔相成。」
「阿童姑姑,這百花酥未免也太講究了。」阿圓听得咋舌。
「講究些,才更足以顯襯出皇上對先太後的這份孝心。」她溫言道︰「記住,這是春季諸大典里最重要的一件事,大家都得打點起十二萬分精神,千萬別搞砸了,知道嗎?」「是,阿童姑姑。」
就在此時,一個慢悠悠的嗓音響起一「是誰那麼大膽,竟敢毀壞了本宮新種的幾盆牡丹?」阮阿童一怔,連忙轉頭,欠身作揖行禮。
「奴婢參見貴妃娘娘。」
身著華麗貴妃袍,在貼身大宮女攙扶下款步而來的,正是目前在後位虛懸之下,後宮最為尊貴之人一詩貴妃。
「咦?阿童姑姑,你怎麼在這兒?」詩貴妃訝異地看著她。
「回娘娘,」她瞥見身旁的阿圓臉色突然一白,再想到那籃于中夾雜交錯間的紅色花瓣,心下微微一沉,暗道不好。
「是奴婢沒有注意,竟誤摘了娘娘養下的牡丹花,請娘娘責罰。」「阿童姑姑一」阿圓一急,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
她睨了阿圓一眼,細微得幾不可見地輕搖了搖頭。怎麼說自己也是皇上身邊的大宮女,若受責罰,也只是跪上個一炷香,或是打幾板子便能了事,可阿圓就不一樣了,宮中嬪妃個個都是捧高踩低的能手,若當真想要一個小小爆女的性命,也不過就像攆死一只媽蟻那般容易。
向來審時度步步為營的詩貴妃,是不會在這明面上沉不住氣,同她為難的。
果不其然,詩貴妃一听說牡丹是她摘釆的,原本繃緊的臉色頓時軟化了下來,只略顯為難。
「唉,沒料想竟是阿童姑姑。」詩貴妃嘆了一口氣,「若論理,你都是這宮里當差多年的老人了,怎麼還會犯下此等宮中大忌呢?」
她低下頭,「奴婢下回一定會格外小心謹慎,絕不再犯錯,懇請娘娘恕罪。」「本宮怎舍得為了幾盆花兒罰你?」詩貴妃一愣,隨即笑了,「阿童姑姑是皇上最看重的宮女,又是時常服侍皇上的,若本宮當真罰了你,皇上也會不開心的呀!」
「奴婢不敢。」阮阿童心下一驚,越發字字斟酌,態度卑微。「雖是娘娘說笑,奴婢卻當不起。」
「你同我之間還有什麼好虛禮客套的呢?」詩貴妃笑容越見燦爛可親,忽然湊近了她跟前,親親密密地壓低了聲音道︰「本宮可是一直拿你當姊妹看待的,你若不信,那本宮便告訴你一個誰人都還不知道的秘密……」
她下意識就想往後退,拉開和貴妃娘娘那過度親近到瀕臨危險邊緣的距離,「娘娘金尊玉貴之體,奴婢不……」「本宮有喜了。」
彷若平地炸起一聲雷,砸得阮阿童腦除轟轟然作響,眼前發黑,臉上血色剎那間全褪得一干二淨。
「太醫剛剛證實的,約莫有一個月了。」詩貴妃輕撫著還極為平坦的小骯,母性的慈愛光輝流露無遺。
她腦中一片空白,全身冰冷。
「該是一個月前,皇上突然行色匆匆來到景詩宮的那回……」詩貴妃面紅如朝霞,嬌羞無限。
「那般狂風暴雨地素要了本宮,皇上本就勇猛非常,那夜也不知怎地,越發將本宮往死里折騰,呵,說句羞煞人的話,本宮也不知暈了幾回去,皇上還是越發戀戀不舍,害得本宮隔天整整一日都起不了身。」她再也不能呼吸,無法反應。
「後來本宮才知道,皇上是急著讓本宮為他孕育龍種,為皇家開枝散葉。」詩貴妃笑得好不歡喜,狀若熱情地牽起她冰涼的小手,「阿童,你服侍皇上這麼多年,現在又知道能再繼續服侍小主子後,是不是也很為皇上和本宮高興?」一個月前,皇上行色匆匆到了景詩宮……
一個月前的那個夜晚,她拒絕了他,他一怒之下拂袖離去,那一切情景猶歷歷在目、斷人肝腸——
「來人,擺駕景詩宮,朕就不信沒人稀罕朕了!」
「現在,朕是決計不會讓任何一個妃嬪有資格擁有朕的骨血的,你明白朕的意思嗎?」然後……詩貴妃有孕一個月……
她身子微微晃了晃,隨即下死命地站穩了,臉色慘白若紙,心底浮現了一個濃濃諷剌、可笑至極的聲音一阮阿童,就這樣你便承受不住,那麼將來呢?將來會有更多女子為他孕育孩兒,誕下一個又一個屬于他與她們的龍子龍女,到那天,還有得你欲哭無淚的時候,那麼你預備如何?你又能如何?
所謂的一生一世,一心相守,明明是昨晚才許下的情誓,今朝轉眼間,都成了一場笑話。
而她還是蠢笨得一如當年,就算再步步後退妥協,也改變不了他是個帝王的事實,無論是他的身,抑或是他的心,都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分去了他的寵愛、他的關懷。
他和詩貴妃的孩于,必定是粉雕玉琢,一如當年的他那般可愛。又有哪個做父親的,不會將自己的心肝寶貝當命那般疼惜?而身為孩于母親的詩貴妃,永遠會理直氣壯、名正言順地進佔他身邊、心上最重要的位置。
到時候她呢?她又是什麼?
阿童啊阿童,現下你看清楚了嗎?你從不是一個寬容大度的女子,你生性狹隘自私,你這輩子絕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他身邊妻妾如雲、子女成群,而不生起一絲怨言苦恨,所以眼前詩貴妃能為他做到的,能許給他的,遠勝你多多了。
那麼,她在他身邊,還有什麼好自覺與眾不同的?
阮阿童緩緩閉上忽然酸澀痛楚難當的雙眼,只覺心跳得越來越緩慢、越疲憊。
這條路,走到盡頭只是一片黑,那麼還有必要再堅持下去嗎?
「奴婢……恭喜娘娘。」她彷佛用盡力氣才擠出一絲笑容,眼底,卻是一片蒼白的悲涼。
詩貴妃有孕的消息,由暗中保護阮阿童的副統領寒兵先行一步向玄清鳳稟報,之後,才是一臉喜色的太醫急匆匆來報。
「微臣恭喜皇上,賀喜皇上,貴妃娘娘已然孕有龍種,真是我朝之幸啊!」太醫歡喜激動萬分,完全沒有注意到龍椅之上,皇帝臉色大變的異狀。
「她,真有孕了?」玄清鳳臉龐從未這般震驚難看過。「是,微臣親自號脈,貴妃娘娘有一個月身孕了,決計不會有錯。」他心頭涌起一陣慌亂感,可在最初的惶然恐懼過後,又隱隱約約有一絲奇異地、即將為人父的害悅感。
孩子。
「朕……就要有自己的孩于了。」他低聲喃喃,「是朕的骨肉,是朕血脈相承、最親的親人……」下一刻,他好似唯恐自己弄錯了,疾聲問出自己一向對外聲稱的理由︰「朕一直體貼貴妃娘娘身子虛,所以每每臨幸過後,總會令她飲下避子湯,待調養好身子後再為朕誕育龍子。既然如此,她此番為何還能有孕?」
「回皇上,微臣方才已查過脈案,貴妃娘娘于一個多月前因傷風進了補藥,其中有一味藥性怡巧解了那避子湯的效用。」太醫說得害不自勝,「想是上天庇佑,萬歲爺福氣滔天,這才陰錯陽差,讓貴妃娘娘有了此機緣,好為皇上延續皇象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