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初的害悅之後,玄清鳳恢復了清明理智,開始心中暗暗盤算籌劃了起來。雖是意料之外的孩子,也打亂了他原先的計劃,但尚堪欣慰的,是懷孕的是娘象背景單純的詩貴妃,而不是其他出身權貴的嬪妃,倒也令他省心了三分「來人,賞詩貴妃十尺珊瑚樹一對,夜明珠一匣,百年山蔘一盒……」他龍心大悅,笑得鳳眸彎彎。「還有,朕今晚留宿景詩宮?」
「奴才遒旨。」內務總管忙領命去了。
一直靜靜佇立在暗處的寒兵神情默然,直待清皇也重賞了太醫一番,讓其退下之後,這才緩緩蹐前一步。
「皇上,微臣可還需要回阿童姑娘身邊暗中保護?」玄清鳳一怔,終于自欣害的心緒中回過神來,俊臉掠過了一絲沒來由的尷尬。
「這是什麼話?朕是高興有骨肉了,可跟阿童有何沖突?難不成你以為朕有了孩于,便不把阿童敢在心上了?」
「微臣不敢妄測聖意。」寒兵暗嘆了一口氣,恭敬道,「皇上,微臣該回去執行任務了。」
「快去!」他催促道,待寒兵消失在面前後,臉上的笑意漸漸斂起了,眸子里透著一抹忐忑不安的深思。
阿童……現下心里定是不太好受吧?她該不會以為他故意騙了她吧?
明明就是君無戲言,對她說出的每句話都出自真心,他從未有想欺騙、傷害她的意思。
可,她能明白他嗎?
思及此,玄清鳳再也坐不住了,急匆匆起身沖向外。
阮阿童悄悄地去了一趟太醫院。
不久後,她臉色蒼白地走出太醫院門口,抬起頭想看看天空,亮晃晃的陽光灼刺得她眼前一陣暈眩,雙腳幾乎有些站立不住。果然,結果和她一直以來暗暗恐懼害怕的一樣。
相熟的陸太醫私底下告訴她,因她那些年來中毒連連,氣血早已虧損消耗了大半,宮寒之癥極是嚴重,這一生若想懷孕生子,難了。
「若得上天垂憐,能僥幸得孕、甚至保得住胎,也只怕臨盆之時凶險十分,會連母體和胎兒都保不住。」陸太醫對著他自小看到大的阮阿童,心情和語氣皆沉重非常,遲疑再三後,還是千叮嚀萬交代道︰「阿童姑娘,無論如何,自己的性命是最要緊的,人看的是一輩子,不是一時長短苦樂,知道嗎?」
好像整座皇宮里的人都知道她原來有什麼樣的心思,或是她本來會成為什麼樣的身分。
其實,她從頭到尾都是走一步算一步,可眼下路已經走絕,她再也沒有一絲力氣去解釋什麼,或完成什麼。
阮阿童沉默了很久,最後只問了一句話︰「皇上知道嗎?」陸太醫嘆了口氣,「明知皇上對你……我怎敢多嘴,拿自己項上人頭開玩笑?」「陸太醫,我想求你一件事。」她低下頭,聲音微弱卻平靜至極。
「這你放心,我會繼續瞞著皇上的。」陸太醫拍胸脯保證。
「不,我求你告訴皇上,越快越好。」阮阿童清秀小臉白得像紙,嘴唇淡得幾乎沒有一點顏色,眼眶亦紅,語氣卻鎮定得令人心痛。
「阿童姑娘,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陸太醫大驚失色。
「若是我說,皇上不會信我。」她慘然一笑,「可陸太醫醫術通神,皇上肯定會相信你。」
「你、你……」陸太醫長須澈動地抖了半晌,最後還是搖頭道︰「不行!這我做不到!」
「三年前,我本就已死心,現在更該認清事實……」她呼吸一頓,待心頭那陣萬針鈷刺的劇痛稍稍消退些了,這才又開口繼續道︰「阿童天生是奴妹命,既然如此,就該認命,若還想貪求些什麼非分之想,只怕連上蒼都不能容我。」
「阿童姑娘……」陸太醫鼻頭一酸,「你這又是何苦呢?就算身于有虧,可也不是一定治不好的,這些年我一直精研醫書古籍,便是想從中尋求破解之法。」
「陸太醫,謝謝你。人就算治得了病,也治不好命。」她微微一笑,神情越發莆素。「再說,我永遠過不了自己心底那一關,找來大羅仙丹也罔效,就不必再為我多費這個神了。」
陸太醫戥然無言,半晌後,還是咬牙搖了搖頭,「總之,我是不會放棄的。你總得讓我試試,否則怎當得起你那一句「醫術通神」的贊譽?」
「陸太醫」
「病人能氣餒,可大夫萬萬不能絕望,須知醫者父母心。來,這瓶小周元丹你隨時帶在身邊,每日午後服一顆,于血氣滋補養身極有功效,然而切記,這藥是以毒攻毒,不可多吃,否則反成大害,切記切記。」阮阿童心下既是感動又是傷感,猶豫很久,最終還是道謝接過了。
太醫院門上的牌匾,墨字飄逸神秀地書寫著「天下無藥」,意思便是期許世上人人無病無患,終有一日,或可天下真正無藥。
據說這還是先太後親手提的字,因為她身子骨向來弱,自小便是用藥培成,可惜就算有再多的太醫、再好的藥養著,還是芳魂早逝
據說,先太後是心疾之癥過世的。
「先帝後宮佳麗三千,寵幸過的美人無數……」她抬起冷得像冰的手輕輕拭去眼角的淚,苦笑喃喃,「不幸愛上君王,不幸坐上後位,又有哪個能不傷心而死?」
按皇象內律,身為皇後,須在皇帝寵幸過後的美人冊上用鳳印,以示公正憑證,且日後無論是哪位美人有孕,也是由皇後悉心叮囑太醫為其護胎,天天都得關心龍種的脈案,免得皇帝問起卻半點不知,損了皇後大度賢德之名。
拖揉空汝攝的由女9
她疲倦地看著被這青瓦朱牆圈住的一角藍天。
這里不是世上最富貴幸福的地方,而是一個連鳥也飛不出的商高牢籠愛情,在這兒只會變得日益殘破不堪,直至灰飛煙滅。
「阮阿童,你還在等什麼?」
干荷葉,色無多,不耐風霜挫,秋波起,夢里系華過……
玄清鳳心急如焚地滿皇宮找著阮阿童,又是鬧得一陣雞飛狗跳。
可阮阿童由始至終都蜷縮在太醫院門外的陰暗死角里,直到眼前的天光漸漸被黑夜吞沒。
像是某種觸目驚心的預兆。
「那麼大的人兒怎麼會不見?再找再找,今天要是找不回阿童,朕就讓你們全到北山皇陵守一輩子墓去!」玄清鳳在寢毀里大發雷建,修長玉立身形焦灼煩躁地來回踱步,再不復見平日的佣懶從容,反而像只瀕臨失控的猛虎,見人就噬。禁衛軍、太監、宮女一波波人馬輪番來報,又輪番被轟了出去繼續找人。
「阿童,你這是在拫復朕嗎?」他妖艷俊容上一陣紅一陣白,忿忿咬牙道︰「竟連你也要同朕玩這等小心眼兒?」
有什麼話不能當面敞開來說的,非得搞失蹤這一套?她是氣他的說話不算話,還是想他證明她在自己心底到底有多重要?
驚惶焦慮和心痛氣憤奪去了玄清鳳大半的理智,他一顆心像是反反復覆浸在苦汁里,又是失望又是傷心。
難道他對她還不夠好?他是個皇帝,可為了心愛的女子已是百般伏低做小、呵護備至,今日她卻因為……而這般懲罰他,這對他也太不公平了!
「皇、皇上,貴妃娘娘打發人來問,說……說皇上今晚留宿景詩宮,不知、不知萬歲爺現下可要前去了?」總管公公伏在皇帝面前,滿頭冷汗,渾身如抖篩。「因貴妃娘娘方才孕吐得厲害……」
玄清鳳頓住了腳步,心底掙扎了半天,情感上詩貴妃和孩子雖是遠遠不及阿童對他的意義,可理智上,他也心知不能那樣殘忍無情地對待一個為他孕有于嗣的女子,尤其詩貴妃還是他一手扶植而上的,于公于私,他都得給她這個臉面,否則將來她在宮中還有何威儀立足?
他揉了揉隱隱作疼的眉心,臉色有些灰敗地喃喃道︰「來人,擺駕景詩宮吧。」「是。」總管公公大喜,忙應了。
始終侍立在一旁,擔心驚怕得大氣也不敢喘一口的阿婉,聞言一顆心直直往下沉去,隨後涌起了深深的悲哀感。
難怪阿童姊姊不敢輕易動心,不敢稍稍再近前一步,原來轉瞬間,腳下踏空的便是萬丈深淵。
阿婉心寒極了,卻又不能不跟著隨侍前往景詩宮,她只慶幸今晚阿童姊姊不在,不用親眼看見自己心愛的男于前去寵愛另外一個女乂.
皇帝不在,輯大寢殿空空蕩蕩,僅留了兩個宮女和內侍,默默地換下了那幾盞燒融了燭淚的宮紗燈。
這時,阮阿童臉色蒼白,神情平靜地走了進來。
「阿童姑姑?!靶謝老天,你終于回來了!」宮女和內侍見狀驚 萬分,忙圍上去訴苦道︰「皇上氣得不得了,又吼又叫地命人去找你,奴才們都嚇死了,生怕一個不小心就得全掉腦袋……阿童姑姑,你到底去哪兒了,倒教大家一陣好找?」「無事,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她輕輕地道︰「皇上呢?」「皇上一」眾人神情一僵,均尷尬萬分地面面相覷。「呃……」
話才問出口就後悔了,阮阿童強抑下心中劇痛,點點頭道︰「貴妃娘娘有孕是大喜事,皇上按宮例自是前去探望留宿的。好了,你們也散去吧,該做什麼便做什麼,仔細好燈火,龍涎香也不可斷,還有阿瑤,明早皇上是從景詩宮前往早朝的,待會兒我將皇上朝服準備好,你和阿蠻送到景詩宮去。」
「是,阿童姑姑……」她倆眼眶紅紅地看著她,欲言又止。
「去吧!」她勉強一笑,溫和地催促著他們備自離去了,這才獨自一人佇立在冷冷清清的寢殿內,環顧四周,看著眼前十分熟悉卻又好似異常陌生的一切。
「一顆心,那麼多人搶……太擠。」她嗓音低弱得幾乎听不見,「像現在這樣就很好,往後,也只要這樣就好了。」冷風穿堂而過,她單薄的身影彷佛隨時會飄走、消失不見。
阮阿童沒有哭,殿外守著的宮女們卻再也忍不住,低頭嚶嚶飲泣了起來。可憐同為下奴,自是感同身受,物傷其類……
不知是因怨生憤而同她賭氣的緣故,還是因初為人父著實欣害非常,玄清鳳破天荒連續三晚留宿在景詩宮中。
雖然詩貴妃懷孕不能承歡,可光是皇帝留宿的這三晚,便已在後宮中掀起了滔天大浪,這下于眾嬪妃美人個個都知道,詩貴妃母憑子貴,從此在宮中地位再無人能減動了。
然後饅慢的,宮中開始流竄著皇帝有意立詩貴妃為後的傳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