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得到小吏報來的消息,風陵渡鄉的頭號善人孟積珍進城了,而且買下了明月街最大的一所莊院準備長住。這消息讓田吾正精神一振,于公于私,他都得紆尊降貴去踏一踏這土紳的門檻。
當縣令的官轎抵達明月街街口時,昔日的張宅正在向孟府過渡中,僕役莊客們跑進跑出,搬運行李輜重、灑掃庭院、安置家什,大門口負重的騾馬牲口踢蹄子的嘶叫的噴響鼻的亂成一團。田吾正厭惡地掩鼻,吩咐將轎子落在離大門的一箭之地。
孟積珍躲在內室,由幾個人服侍著月兌下一身撐得緊繃繃的錦緞織金罩衫,換上管事孟金豆的細葛布直裰,取下頭上明晃晃的銅頂冠,代以一方普普通通的平頂四方巾帽,再摘掉身上腰間掛的滿滿當當叮叮亂響的金玉配飾……
等了一盞茶功夫,還不見主人出迎,田吾正怒氣漸起,索性自己走出轎子,徑直走上了台級。門口僕役們跪了一地,嚇得大氣不敢出,僵著脖頸不敢抬頭,暗里直抱怨主家。直到門里邊響起一陣熟悉的步履聲,眾人才吁了口氣。
只見孟府主人一身青衣小帽小跑著出來,一口氣沖下台級,向著那頂十分醒目的官轎跑過去,納頭便拜,高唱一聲︰「小民孟積珍拜見太爺…」門口跪著的兩排家丁全傻了,田吾正站在台階一側,微怒的目中也忍不住露出一絲謔笑。
孟府剛剛布置一新的正廳里,田吾正坐了主位,孟積珍坐在側首,擱了半個在椅子上,眼巴巴瞅著閑閑品茗的縣太爺,額上冒汗,心里更揪得生疼。早料到縣太爺親臨八成沒什麼好事,果不其然,自己還是作了這宅子前任主人張朝奉的替死鬼,三千兩的樂捐還不能以紙鈔兌,樂捐樂捐,可我捐得一點也不樂呀
公事已了,該輪著私事了,田吾正品完半盞茶水,呵呵笑了一聲,孟積珍心里又是一縮,緊張地盯著那一對會吃人的嘴皮子。
「府上幾位千金?」
孟積珍精神一松,陪笑答道︰「沒有千金,止有兩位令郎。」話一出口就覺得自己舌尖轉得比腦子快,忙糾正道︰「回太爺話,小民家里沒有千金,亦沒有令郎,止有兩只小犬」
田吾正微微一笑,沉吟道︰「哦?本縣記得前一陣子朝奉還往衙門來報案,卷宗上寫的分明,說是丟失女眷一名,年一十七歲,莫非本縣記差了?」
孟積珍面上尷尬起來,支吾道︰「這…這女眷非是俺的小女,乃……乃是小民的一房小星。」
田吾正揶揄地笑笑︰「哦,人找著了沒有哇?」
「哎,找著了找著了,托太爺洪福小民還上衙門捕房消了案底的。」
「嗯,」田吾正點頭,換了個話題︰「不知令郎高名?作何營生?」
孟積珍受寵若驚,忙道︰「大犬兒名宜春,小犬兒名雅春,原都在縣學里讀書,目今小兒回家請的西席就學。」
「不知可否出來一見哪?」
太爺要見自己兒子,孟積珍樂的心花亂顫,忙吩咐家丁去請兩位小爺拾掇齊整出來。不大一會,進來個年約十六七歲的俊秀少年,大眼長眉,臉盤尚未長出稜角,留著稚子的圓潤。
這少年甫一出現便撞入田吾正眼里,一股熟稔的感覺立即冒出來,春芽田吾正眯起一雙銳利的眼,打量近前這張讓他咬牙切齒的面孔。
少年大步上前,對著田吾正行了個揖禮,朗聲道︰「晚生孟宜春拜見縣尊大人」
田吾正一怔,見官不跪,以晚生自稱,頭戴銅頂子,莫非有功名傍身?旁邊硌得生疼的孟積珍咧嘴笑了笑︰「小犬不才,去歲考中諸生,如今在縣學里是廩生」
田吾正心火更盛,好個秀才廩生聖賢書裝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易妝逾牆勾逗閨閣處子,可惡到了極點田吾正肚里含著恨,孟積珍在問︰「怎麼就你出來,你弟弟呢?」孟宜春答道︰「弟弟肚子疼的厲害,趴在床上起不了身。」話鋒一轉,向田吾正賠情道︰「舍弟一路顛簸,不勝其勞,染痾甚沉,不便出來拜見,望大人見諒」
「罷了」田吾正大度地擺手,正主兒已經見著了,還理會旁的枝節作甚?旁邊的孟積珍听得一頭霧水,剛剛還活蹦亂跳生猛得緊,怎麼一忽兒就病了?
時近晌午,孟積珍欲設宴款留縣太爺,田吾正哪有心情吃飯,講定了交捐得期限後便登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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