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交鋒（下）
自動答錄機繼續轉動著，雪莉握著手機的指節隱隱泛白。「雪莉，如果你听到這個錄音，便說明我已然不在了。」電話那頭的錄音語氣是那樣平穩，可是卻仿佛一塊巨石在雪莉心中掀起巨浪。
「請你相信爸爸，我已然盡力。也請你答應爸爸，不要追查下去。」就仿佛過山車一般，雪莉在短短的幾秒鐘經歷的心情是那樣懸殊。「我只希望你能夠健康快樂地生活下去，不要去繼承夏家的重任，即便那是我們無法逃避的宿命。」
雪莉閉上眼楮，緊緊咬著嘴唇，淚水卻無法抑制地順著長長的睫毛滴下。「我不甘心，我怎麼能甘心。」雪莉知道她必須克制，不說馬上就要開啟的電梯門，哪怕是在壁角的閉路電視也會清楚地記錄下她的失態。而這種失態如果落入某些人眼中，很可能讓她萬劫不復。
就如雪莉所猜測的那樣，閉路電視的另一頭真的有一個人在漠然地注視著這一切。黯淡的燈光將那人的表情隱藏在陰影中，不過十存的監視屏幕上雪莉的一舉一動卻在不斷被放大和分析。
「雪莉，抱歉。蘇黎世銀行有我們夏家的一個存儲櫃，里面的支票和現金可以保護你離開夏家的控制，但是永遠不要打開那個盒子。幫我——照顧好你的母親。」那樣的平靜，仿佛不過是在講述一個故事。但是只有雪莉心中知道這個故事有多麼無奈和沉痛。
嘟嘟的忙音仿佛在提醒著雪莉她的無能，那觸手可及的幸福總是突然從她指尖滑過，而她卻只能選擇接受。「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是我一定會找到你！」雪莉無言地合上手機，她有種預感電話那頭的一定有個人在俯視著她的痛苦。
當電梯門打開的一剎那，雪莉忍住了眼淚溢出的沖動，她不會讓那個人看笑話。抬起頭，單薄的身體支撐的卻是一個跨越了十年的不甘心的靈魂。是的，這更像一場游戲，如果她接手了那筆巨額財富就拿到了游戲的入場券，但是同樣也賭上了她的生命。
「我沒有什麼可以再失去的了。」雪莉茫然地穿過隻果公司的前廳，機械地和前台小姐點頭微笑。「這不是宿命，即便真的有上帝，我也不會讓他如意。」雪莉手指緊緊掐入手心。強忍著難過，終于離開了有閉路電視的行政區域，雪莉邁進計程車的一剎那，終于淚水傾瀉而下。
良久，發泄著委屈和不甘，雪莉才想起來還沒有和司機說明自己要去哪。茫然地任司機駕車在市區轉了兩圈，雪莉才恢復了平靜。車窗外的景物變化，卻不及她心中的翻涌速度。「司機，Tiburon。」雪莉的聲音不像自己，或者說更像自己，甚至連她都不知道哪個才是她真實的一面。
「雪莉！」一聲呼喚將雪莉喚醒，只見維多利亞從街對面向牽著她的愛犬貝拉向自己打招呼。「我打算新建一個網球場！」看到雪莉投向自己身後的眼光，維多利亞得意洋洋地說道。
這就是富人的生活，每天最大的壓力就是如何去揮霍那些常人根本無法想象的財富。看著道路兩邊密集的樹木，紅磚百牆的西式建築，雪莉突然覺得陽光如此刺眼，自己如此格格不入。
「雪莉，雪莉？」一片白光，雪莉感覺到一種被抽離的感覺，似乎整個世界都在晃動。「不，我不會走，我不能走。」雪莉緊緊地抓住身旁的人。
「好好，不走，不走。怎麼會這樣呢？」索菲焦急地用手試探著雪莉頭上的溫度。還多虧了維多利亞夫人，將突然暈倒的雪莉送了回來。
「不過是去了趟隻果公司，難道是在那兒受氣了？」一個氣氛而熟悉的聲音在雪莉的耳邊響起，雪莉卻想不起對方是誰。而那個人不斷在說著什麼，「好吵。」雪莉低聲嘟囔著，卻只化作別人听不懂的胡話。
「何必那麼要強，一直裝作沒事人一般，實際你一直沒有放下不是嗎？」。一只溫熱的手將自己的手包住，那麼熟悉的感覺讓雪莉不覺砰然心動。「威廉——」她的大腦一片混漿，只是機械地重復著浮現在腦中的名字。
「傻瓜。」紀威廉看著雪莉燒得通紅的小臉，「在夢中還叫著我的名字。」有種欣喜，也有種心酸，原以為看透了母親的遭遇便不會再對人動情，可是偏偏這個傻丫頭讓自己又愛又恨。
這場病來得來勢洶洶，可是也去得莫名其妙。雪莉第二天便退了燒，只是比原來沉默寡言了許多，這讓華生與索菲都很不適應。
幸好紀威廉陪在身邊，「沒事，你們該忙什麼，忙什麼吧。」他了解這種反應，更像是人類的應激的本能，這是一種明知無望卻又不甘的逃避反應。
「啊——」他將湯匙喂到雪莉的嘴邊，卻用冰冷踫觸到一片柔軟，「你不是說過嗎，你是一個打不倒，壓不扁的小強嗎？」。第一次知道小強是什麼時，威廉只是奇怪怎麼會有人用這麼惡心的東西形容自己，後來細細想想卻又不得不佩服雪莉的想象力了。
雪莉瞪大了眼楮回望著紀威廉，偌大的眼楮在病後初愈的瘦削的小臉上更顯得空洞。「威廉，我不甘心。」雪莉的嗓子還有些干啞，這帶著一絲倔強的聲音是從她心中傳達出來的。
「我懂。」紀威廉將她擁在懷里，突然發現自己和雪莉真的好像，就像是兩只困獸彼此舌忝舐著傷口，離開了誰對方都失去活下去的勇氣。
「現在能告訴我究竟怎麼了嗎？」。紀威廉耐心等著雪莉像小貓一樣將淺盤中的食物掃到肚子中才問道，他能猜出肯定是與她父母的事有關。因為自從認識她以來，雪莉似乎沒有在意過親人朋友之外的東西。隻果公司賦予她的財富在她眼中也不過像小孩子的棒棒糖一般。
「我想我爸爸媽媽了。」雪莉靠著床頭，眼楮越過紀威廉的頭頂，看向窗外。卻不覺責怪紀威廉越長越高，越過他的遮擋也越來越難了。
「……」紀威廉沉默了下來，「你現在還不能回國。」
看著紀威廉低垂的眼眸，雪莉不由得輕笑，這就是紀威廉一絲幻想都不會留給自己。真實的結果雖然痛苦，卻是事實。「我知道。」雪莉輕聲說道，「威廉，如果你可以選擇你的身份，你還想當紀家的子孫麼？」
「我會的。」紀威廉沉思良久回答道，「雖然我不稀罕，但是我會證明那些人的錯誤。我要讓他們明白我不是不配，而是不稀罕。」紀威廉眼中閃現著與年齡不符的怨憤。
「是麼？」雪莉輕聲答道，眼光卻移向更遠的天際，「我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