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嬋進去稍一打量,這包間倒是雅致,茶幾香爐軟榻,古琴棋盤筆硯之類,應有盡有。她甚感滿意。兩個美婢服侍她坐下來,龜奴端上一壺上好雨前龍井,笑道︰「郡主一定奇怪我們樓里為什麼會這麼熱鬧吧?其實是最近京城里要舉辦三年一次的花魁大賽,我們樓里今天就開始初賽,匯集了整個京城的頭牌,各自施展才藝,京城里不少名流都來給他們心目中的花魁來捧場,真的算一盛事。郡主若是不方便看,倒可以讓這兩位去見識見識,絕對會覺得不虛此行。」
听說是花魁大賽,月嬋倒是來了興致,「花魁大賽是把京城各樓里的花娘都聚在一起比才藝麼?」
「豈止是比才藝,連容貌也是要一等一的,想起上一屆的花魁趙宣兒,那模樣可真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花魁當選後,身價倍增,麗春院的老鴇可是從她身上大賺了一筆,紅到至今。只有等這一屆的花魁出來了,才能將她的風頭壓一些下去。」龜奴說得口沫橫飛,顯然對這些門道極為熟悉。
月嬋卻是不屑,什麼沉魚落雁,有她的傾城之色麼?不過她自認身份高,自不會和一些青樓的姑娘相比低了身價,仿似不經意道︰「陪我在這里也無趣得緊,等會他還要來,你們兩個就在外面邊看熱鬧邊候著他吧。」
兩個美婢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分明是說,別讓傅譽被那些花娘迷了眼,只要一看見他來,就立即把他帶上來。
美婢和龜奴都出去了,月嬋慢慢喝著茶水,一邊想著等傅譽來後,她該如何勾引他的事,不知不覺外面的聲浪更高了,好像是一個花娘跳了一支舞,將氣氛推到了最**,她被這些聲音擾得不耐不已。不過就是一支舞而已,值得如此追捧麼?再怎麼也是一個下賤的妓女。
此時她只覺渾身熱燥了起來,不自覺將胸口解了又解,拉了又拉,卻是毫不解涼,又還有一股熱氣自小月復上竄下行,總讓她感覺又興奮又難受,好想跟著下面的吹拉彈唱之聲翩翩起舞。
她難過地站起來,不想卻撞上一個堅實的胸膛,她嬌喘著抬起頭,迷蒙之中看到的正是她期盼已久的那張俊臉,頓時口干舌躁,膩聲叫道︰「譽哥哥,你總算是來了,妹妹都快等得白了頭,我不依。」
「傅譽」低低一笑,輕佻的在她豐胸上捏了一把,「妹妹不依?要怎樣才依啊,哥哥心里好心疼……」
他說著就將唇壓了下去,男子陽剛的氣息立時讓月嬋意亂情迷,好像一個久候丈夫不歸的怨婦突遇春情,迫不及待就將自己的唇湊了上去,她勾著他的脖子,迎接著心上人無度索取的激吻……和狼爪一樣的侵犯。
身上漸涼,她管不了了,現在她只想獻上自己,與他融為一體,以解她壓抑日久的**。氣喘吁吁中,她打開了自己,放開所有的矜持,一陣巨痛之後,她與他,終于緊密結合在一起,再無一絲隔隙。
疼痛伴隨著原始的快樂,將她推向**的最高峰,她忍不住尖叫出聲,她叫她終于得嘗所願了,她叫她終于成為他的女人了,她叫他終于在她體內灑下他熱情的種子,這一切都是她期盼已久。
這一日,在外面無數的歡騰聲中,她由一個少女變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女人,那種又害怕又刺激的感覺令她一度沉醉,不能自拔。
一番糾纏完後,體內的熊熊烈火並未就此熄滅,反而像是被星星之火燎原的火種,她纏著他,期待著更多的佔有和歡愉。
「傅譽」卻為她溫柔地穿著衣裳,咬著她的耳垂暖昧道︰「妹妹豈能貪得一時之歡?你也知道我家有只母老虎,為了讓天下人都證明我們天荒地老的真情,我們不如去前面台上,要求所有人都為我們作見證,怎麼樣?」
月嬋從來沒想必幸福會來得如此之快,她吃吃笑著掛在他身上,甜膩道︰「妹妹現在已經是你的人,譽哥哥想怎樣便怎樣,我一切都听你的。也確實該讓你家那個母老虎瞧瞧,我們該是多登對的一對。」
「傅譽」笑著為她穿好衣,又溫柔地理了理她的發,隨後就打橫抱起她,朝樓下大堂走去,邊走邊哄道︰「為了讓大家看到你的好,當著眾人,你可得表演一點你出色的才藝才行。比如什麼琴啊舞啊,好不好?」
月嬋吃吃笑著點頭,「只要譽哥哥在我身邊,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傅譽」一陣獰笑-
一間臨窗的包房里,一身蓮青胡服的九雅和一臉壞笑的傅譽相對而坐,九雅挑開簾子望著樓下攢動的人頭,還有台子上花娘的吹拉彈唱,無聊至極道︰「相公,這里不過是一些男人尋歡作樂的地方,你帶我來作甚?在別人眼里,你這種帶婆娘來妓院的行為,完全是叫傷風敗俗,也不怕被人抓住說閑話麼?」
傅譽抬了下眉毛,扯開嘴角笑了一下,卻就是不說話。九雅無語地白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一事,似笑非笑道︰「在我們出來之前,無意間听到小綠說月嬋會和相公在-的琴香閣幽會,相公,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你在搞什麼鬼?」
傅譽卻是笑著避而不答,只是指著樓下的一些人頭道︰「娘子你看,那里那個黑胖的家伙是不是我二哥?」
九雅順著他的手指看下去,果然看到一個身著藏青袍子的寬胖身軀隱在人群之中,一個人端著酒杯,兩眼正色眯眯地盯著台上一個正載歌載舞的花娘。
「還有,娘子你看,那邊上的,是不是我們的榮昌王啊,本來以為他在京城過得不順,哪里料到卻有錢來給這些花娘們來捧場,看來日子過得逍遙得很。」
九雅又順目看去,果然又看到榮昌王,四周幾個衣飾貴氣華麗的中年大肚男,幾個人有說有笑,顯然是熟識。
看到這兩個極不可能出現的人,九雅再細細將大堂里的人看了一個遍,里面不乏她曾照過面的朝廷官員,當然,這樓上的包間里,肯定有更多不欲露臉的達官貴人。看了一會,她不由嘆了口氣,沒勁道︰「相公,你帶我來,究竟是想看什麼好戲?難道就看這些色眯眯的男人麼?」
听到她的話,傅譽有些哭笑不得,又等了等,直到台子上一支舞跳完,台下傳來三三兩兩的叫好聲,然後就是一個眉目嬌好但是神色猥瑣的年青男子牽著一個身若弱柳的女子走到了台前。
男子拉著女子的手團團一揖,朗聲道︰「我旁邊的這位姑娘是相當高貴而又有名氣的,先恕我不說出她的名字,大家只要看她的才藝表演,若是合意,但請不吝嗇掌聲並請投一票。」
那女子羞澀一笑,深情地看了旁邊的男子一眼,隨後走到一架古琴前,挑指而彈,亮起歌喉,唱起了一首《蝶戀花》,琴藝不俗,歌喉婉轉,神色深情,讓人一听就不由入了迷。大堂里是前所未有的安靜,九雅亦是看得目瞪口呆,指著那台上的女子口吃道︰「那那那……不是月嬋麼?她怎的跑到台上去表演了?難道她想爭當花魁?」
看她那副吃驚到舌頭打結的樣子,傅譽樂不可支,他把她的下巴扶正,然後才笑眯眯道︰「不管她要不要爭花魁,反正這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本來還只想耍一耍她,誰料她死性不改,居然還使人悄悄通知你,說我和她一起來-的事,所以,沖著這一點,我讓人對她下了藥,想必她一產生幻覺,還以為她身邊的男人是她的心上人,于是,她可以在幸福和滿足之中去死了。」
九雅憋著氣盯住他,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話道︰「你好毒,月嬋真不該惹上你。」
傅譽謙虛道︰「不敢不敢,不過是想著幫娘子把以前受的氣順一順,到時候給我生兒子的時候才會順順利利不是。」
大堂上,此時月嬋的琴聲歌聲已是引得場上一陣又一陣的叫好聲,好多人都站了起來,直問那是哪個樓里的姑娘。已經氣得快暈過去的榮昌王本想忍一忍,不想當著眾人揭穿他妹子的身份,可是眼看那些不規矩的男人目光像狼一樣盯在他妹子身上,還有月嬋旁邊的那個猥瑣男,居然當眾像調戲妓女一樣親吻她,他氣得怒吼一聲,猛然拔身而起,凌空一掌就劈向那猥瑣男。
然而此時猥瑣男卻是機警得很,見他劈過來,連忙將月嬋推向一個年輕公子哥,自己卻一個翻滾,躲開了榮昌王凌厲攻勢。那公子哥摟到溫香軟玉,怎麼會放過如此好揩油的機會?他戲笑著將手伸向月嬋的胸,嘴又親向她的唇,急色道︰「小美人,還在台上比什麼比呀,趕快跟爺去赴溫柔香吧。」
混亂之中,月嬋已是清醒了不少,看到一張香腸嘴朝她親來,不由尖聲大叫,「放開我,王八蛋,放開我,啊——」
她叫得淒慘無比,眾人卻在起哄,榮昌王紅著眼拔刀回身一刀劈在那公子哥頭上,公子哥被一劈兩半,鮮血濺起老高,沖上天花板,然後濺灑眾人身上,那膽小的,嚇得抱頭鼠躥,大叫︰「殺人啦——聶善才被殺了,快跑啊——」
聶善才的跟班眼看主子被人劈成兩半,紛紛拔刀相向,齊齊逼向榮昌王,榮昌王的親信亦是涌上前來,兩相相對,大堂里一片打殺聲。剛剛都還載歌載舞一片靡靡之音的花魁大賽轉眼便成了修羅場,人們逃的逃,叫的叫,刀劍不長眼,死的死,傷的傷,被眼前情形嚇得捂頭尖叫的月嬋不知如何是好。
混亂之中,坐在樓上的九雅卻看到傅長亭動了,他心狠手辣地撿起地上的刀殺了兩人,伸手就去拉月嬋,然而恰好榮昌王也過來拉他妹子,兩人一左一右都不放手,榮昌王怒視傅長亭,罵道︰「怎麼?二少也想來佔我家妹子便宜?」
傅長亭森然道︰「什麼佔便宜?她本來就是個爛貨,別人搞也是搞,我搞也是搞,為什麼不能讓我來?」
榮昌王一刀劈過去,「他娘的,你又是什麼東西?見不得光的死老鼠,本王今天滅了你!」
兩人撕殺在一起,傅譽在樓上看得解氣不已,九雅默然,說實在話,她不想看到一個女子被人這般羞辱欺凌,就算月嬋不是什麼東西,但是給她一個痛快就行了,這樣,反而讓人心生不忍。
她起身,不再看外面,低聲道︰「相公,這沒什麼好看的,我們走吧。」
傅譽仿似知道她心里想什麼一般,起身揉了揉她的頭發,好笑道︰「娘子果然是個心軟的,這麼樣就不忍心了,難道你就沒想到當初我在台城差點被他們亂箭射死的事情了嗎?如果那次我沒防備,不僅是我,恐怕我的外祖,包括你和肚子里的孩子,現在都已經上了奈何橋,所以說,對敵人殘忍,就是對自己仁慈。做不到這一點,總一日會輪為別人的階下囚。」
九雅仰臉看他,「我知道相公說得很在道理,可是我就是有一點不忍心,唉,不管了,那個聶善才是首輔大人的長子,他被榮昌王劈死,這次榮昌王一家已經是死定了,皇上也正好找著此機會除去他們。他們的氣數已盡,算了吧,我實在不喜看這些血腥,再也沒必要理會這些人,我們回吧。」
傅譽笑了笑,牽起她的手,柔聲道︰「好,我們再也不用理會睿王一家的事了。現在二哥已經回來,我的仇,我母親的仇,還有大哥的仇,才是真正找他們一干人血洗干淨的時候。我們先回去歇歇,等有了好的精神,才能將一切恩怨好好解決。」
兩人相攜走出人聲紛亂的殺人場,長風吹來,面目一陣清新,兩人的袍擺被糾卷在一起,獵獵作響,宛如迎風而上蹁躚的蝶,不懼任何艱難,拋開身後污濁,去迎那五彩斑斕的美麗世界。
不出九雅所料,-一役,完全將睿王一家最後的一點生機都截斷。榮昌王挑事劈殺聶善才,首輔大人舉著靈牌狀告到金鑾殿,如此惡劣而又影響極大的殺人案,洪武帝當即下令刑部極力督辦,並且捉拿凶手歸案。可惜睿王一家並沒有坐以待斃,不待捉拿他們的人到府,他們早已帶著細軟連夜奔逃出京。
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盡管是失了勢的藩王,但是手底下還是有很多人手的消息人士可用,用來輕裝從簡的逃命還是綽綽有余,于是,在京城四處張貼海捕公文的情況下,他們一家硬是銷聲匿跡,直到兩個月後,有人說在西北荒蠻之地曾見過一支殘兵敗將往無人跡的大草原而去,京城也放松了對睿王一家的追捕。
而自此以後,直至二十年之後,大陸西北突然雄起一支強銳鐵騎,鐵騎多次襲擾大夏邊境牧民,燒殺搶掠,最後這支鐵騎得以壯大,逐漸變得難以收服,佔得大夏的州城越來越多,若不是年僅二十歲日後在大陸極為聖明文成武就的文成帝親率七萬大軍橫掃西北,將那支強銳鐵騎趕出大夏國土,把他們追逼到北海上,再也不敢行侵犯之事,恐怕那支鐵騎會戰得大夏半壁江山。
事隔三日之後,京城里對于-的事還在議論紛紛的時候,在榮福堂靜養的老夫人向郝總管問著安平候的去向,郝總管謹慎道︰「回老夫人,奴才一直都派人遠遠盯著候爺的去向,候爺似乎並沒有什麼方向,先是在京城沿著蘭郡主當年落水的那條河流打听,後來又擴至東四街以外,現在已經到了京城以外,應該還有擴大範圍的跡象。」
老夫人听得煩悶,閉上眼順了順氣,才道︰「皇上最近都沒有事找過他麼?」
郝總管搖了搖頭,「宮里根本就沒來過人,而且,奴才听說候爺連手中的兵權都交了,完全成了一個空負安平候名頭的閑人,皇上怎麼又會找他?」
老夫人睜開眼,氣道︰「看來候爺已經準備安心當一個賦閑在家的人了,沒了他的戰功,去除了那些名祿,他將來什麼都不是,誰又會再把我們候府放在眼里?」
郝總管拘束地張了張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老夫人自是看到了,問道︰「你有什麼話就說吧,吞吞吐吐的,讓人心里怪不利索。」
郝總管咬了咬牙,坦言道︰「老夫人,依奴才看,就讓候爺去吧,這些年他也是很苦的。蘭郡主去後,奴才幾乎都沒見他笑過一次,府里頭所有的大事小事,這些年來的風風雨雨都是他一個人默然扛著,自小到大,候爺就沒過過一天舒心的日子。好不容易有了個知心的人,卻就那麼沒了,做為一個男人,候爺心里的苦真的很難說出來。別人也就罷了,可是老夫人是生他養他之人,為何不放了他,給他一點自由,讓他做他想做的事?」
老夫人微怒,「我放了他?那誰又來放了我?他是一家之主,就當該擔負起一家大小生計的大任。這可是當初他大哥沒了的時候親口答應他大哥答應過我的事,又怎麼能反悔?沒笑過?怨誰?只能怨那個女人勾走了他的魂,我還沒找那個女人的麻煩就不錯了,居然還有人編排我的不是,說我不肯放了自己的兒子?」
郝總管見她發怒,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居然不怕死地將裝在心里多年的話一股腦兒說了出來,「老夫人請息怒,請您回頭去想想,候爺這些年來為朝廷鞠躬盡瘁流了多少血汗,立了多少功勞,結果換來的是什麼?依然是皇上的猜忌,就因為當年與蘭郡主成親,皇上就一直威逼老夫人害死郡主,好讓息王斷了根。並且一邊利用著候爺,一邊殘害著三少,再到年後明里暗里要求候爺交出兵權,候爺在皇上眼里就是一個棋子,連一條看門狗都不如。老夫人,難道您看不出候爺已經心灰意冷,甚至想歸隱山林的心思嗎?您還抱著這根本不存在再光耀得起來的門楣命令他苦苦支撐又有何益?現如今他還有尋找蘭郡主的事情做為支撐,就怕哪一天,他得到了真正的噩耗,便也再無活下去的理由,老夫人莫要真正等到慘劇發生的時候再去後悔,那就遲了。」
老夫人目光變幻,冷凝不語。
郝總管又道︰「老夫人就別在指望皇上了,您看上次听著貴妃娘娘的話把二姑娘送去了宮里,以為會對府里有什麼幫助,結果還不是泥牛入海,水泡都沒有起一個。別說大姑女乃女乃復起的事,如今大姑女乃女乃已經淪落到被趕出太子府的下場,皇上根本就不聞不問。難道到現在,您都還沒看出來,皇上其實就巴望著我們候府快快垮掉敗落的心思嗎?」
老夫人黯然失色,失聲道︰「為什麼?我們傅家對皇上忠心耿耿,皇上為什麼希望我們傅家敗落?」
「老夫人,聖心難測,誰又知道皇上心里在想什麼?或許是當年您上金鑾殿力撥眾臣的時候,失了顏面的先帝便立下了不再重用傅家的祖訓呢?當今皇上能重用候爺,誰又不能說是在利用候爺的才能呢?」
老夫人連連搖頭否認,「不可能,不可能,都是因為那個蘭郡主,如果不是她勾引候爺,皇上才不動了打壓傅家之心。但是不管怎麼樣,如今的皇上是非常看重我們長亭的,上次明明說長亭犯了那麼大的事,皇上一夜之間就把他放了,還委了他重任,皇上只不過猜忌著候爺,對我們家的小輩依然寄予厚望,希望我們傅家仍然能為朝廷出力。」
郝總管只感無力,有絲說不出的悲哀,在這候府里頭這麼多年,他什麼事看不清楚?雖然也做過不少喪盡天良的事,但是他真的不希望偌大的傅家就此倒下,到最後會人丁凋零得絕了後。
他本想讓老夫人別指望傅長亭了,因為他知道,傅長亭根本就是皇上挑動候府戰爭的一把利刃,若真想傅家能傳承下去,還是指望三少穩妥一些。如今的三少和三少女乃女乃,才是一對真正令人心生敬佩又能看清世事的通透人兒。
結果他沒有說出來,畢竟老夫人一生中做得最絕且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三少,就算她現在去求三少,三少也絕不會原諒她。
他嘆了口氣,不想再在這個話題上打轉,接著不得不說出此來將要告之的另一條非常不好的消息,「老夫人,剛才孫媽媽回來了一趟,說大姑女乃女乃昨晚已經生了。」
老夫人精神一振,「哦?已經生了?是兒是女?」
郝總管有些艱難地咽了咽口水道︰「奴才也不知是兒是女,听孫媽媽回來哭著說,她明明看接生婆抱出來的是一個哭得震天價響的孩子,可是結果,等她去給孩子包衣,孩子已經不是孩子,竟然是……竟然是一只渾身長滿毛的小猴子……」
「什麼?猴子?璟雯又不是嫁給猴子,怎麼可能生個猴子?定然是那些產婆搞了鬼,這還了得,為什麼不通知太子府的人,叫他們懲了那些個產婆,把正經的太子孫子找回來?」老夫人氣得拍著桌子大怒,傅璟雯雖然已經不是太孫妃,可是她畢竟是她傅家的長女,曾經也給傅家光耀過門楣,不能讓別人看她的笑話,那也等同于在看傅家的笑語。
「蕭姨娘和孫媽媽也是這樣認為的,可是那邊太子府听說大姑女乃女乃生了個猴子之後,便撤走了所有的下人,孫媽媽哭著去太子府喊冤,反而被那個即將與太孫大婚的明麗公主著人打了出來,還使出狼狗,把孫媽媽胳膊上都撕了一塊肉下來。孫媽媽沒辦法,一來是回府求醫求藥,二來,是想求老夫人派些個人過去去照料一下才生產了的大姑女乃女乃……」說什麼照料是一方面,可能最重要的一點是想要錢吧。其實這麼多年來蕭氏也斂了不少財,這個時候拿出來用,正是用在刀口上,郝總管實在不明白,為何要回來找老夫人要,這不是要讓老夫人徹底厭惡她們麼?
老夫人氣得身子直抖,「豈有此理,豈有此理,看來一切都是那個明麗公主干的,先是趕了璟雯出來,現在又以個毛猴來代替孩子,讓璟雯背負生怪胎的丑名,最後居然還放惡狗咬人,以為這天下就她一個人的天下了,沒地方說理了麼?」
郝總管不再出聲,因為由傅璟雯孩子被調換的事,他已經想起多年前,那個淒冷的月夜,他受命從外頭包進來一個已經死透了死嬰,死嬰最後被蘭郡主抱在懷里哭得甘腸寸斷,星月無色,繞是他一個大男人,也听得黯然淚下。可是老夫人卻大聲指責著蘭郡主因為發瘋,才導致生了死孩子,數落得蘭郡主是一個天上有地下無罪大惡極的女人,對不起丈夫,對不起孩子,讓她死十次都不足以恕她所犯下的罪。
老夫人的鐵石心腸他早就見識了,對著一個已經失去了孩子的女人傷口撒鹽,這等事干得毫不拖泥帶水,他實在欽佩不已。
眼下傅璟雯的事,卻是與蘭郡主當年的事如此相似,難道冥冥之中,真的有天神注視著世間萬事萬物嗎?蕭氏當年給老夫人出得如此毒計,想不到老天果然是長眼楮的,讓這種惡報報應在了她女兒的身上,還讓她親自經歷投訴無門無處說理的苦楚,蘭郡主在天之靈,也當該瞑目了。
他沉默不語,老夫人一個人氣得一會也沒意思,而且現在傅家勢落,還真沒一個說理的地方。但是怎能真的咽下這口氣?好歹這里是傅璟雯的娘家,傅家不出頭,人都會道傅家的人都死光了。
她哼聲道;「郝總管,給我備馬車,我現在就親自進宮去見雨嫣,不信她真的就在皇上面前說不起一句話。這會子,一定要皇上出個面,讓太子府給我們傅家一個交待!」
郝總管遲疑地勸道︰「老夫人若去皇宮求皇上,不若去求三少,如今皇上都還懼他三分,三少出面的話,太子府肯定不致做得太過份。」
老夫人臉色難看,「讓我去求他?不如讓我去求一條狗還來得快些。」
見她就要往屋外走去,本不想多事的郝總管還是忍不住道︰「老夫人認為皇上會為了此事出面干涉太子府嗎?何況此事明顯就是明麗公主干出來的,皇上會去責怪一個還未嫁進來的外族公主?」
老夫人頓住,或許這一去真的會空跑一趟,可是明明認為郝總管說得有理,卻就是拉不下臉來。正在她左右為難的時候,院子外頭已經傳來了說笑之聲,她一皺眉,這個時候,府里沒有一樣順心的事,又是誰還笑得出來?
「誒?女乃女乃這是要到哪里去?孫兒回來了,問女乃女乃金安。」出現在院門口的,居然是多日出未見的傅長亭,此下他意氣風發,完全沒有了之前在府里憨厚而又唯唯諾諾的樣子。他的後面,則是跟著挺著個大肚子的春梅,春梅笑臉如花,嘴都喜得咧到了後頸窩。
「女乃女乃,您天天兒盼著的孫兒今兒終于回來了,女乃女乃可高興?」春梅過來扶老夫人,老夫人又驚又喜,笑得眉眼都合在了一起,急走幾步到傅長亭跟前道︰「好,好,我的孫兒總算是回來了。這些日子在外面可是吃了苦?人都瘦了很多。」
傅長亭扶著她哄道︰「女乃女乃放心好了,雖然吃了苦,可都是皇上派下來的任務,如今孫兒已得皇上重用,過不了幾日,孫兒一定會讓女乃女乃過上比以前更好的日子。」
他把老夫人哄得眉花眼笑,看到如今他出息,老夫人不由拉起春梅的手哽咽道︰「好孩子,好孩子,春梅現今也懷了你的孩子,你也是有後了,她真算是你的福星,日後可要好好待她。至于那個不會下蛋的聞氏,你就著緊打發她了吧,成日價就一副死了人的模樣,看著就叫人生氣。」
春梅大喜,女乃女乃之聲叫得更嬌脆了。
傅長亭于是更是花言巧語哄得老夫人開懷不已,直說到新宜後皇上如何給他派了重兵,讓他抵御匪賊,又如何回京後還要對他加爵,也恰巧說中了老夫人的心意。老夫人不斷稱贊,想不到當初她並不看好連話都說不圓款的長亭如今是傅家最出息的一個,心里直感欣慰。忽然想起傅璟雯的事,便把之前郝總管告訴她的事說了出來,末了,不由憤恨道;「長亭啊,那個可是你的親姐姐,如今太子府這樣可是在打我們傅家的臉,你日後是要繼承我們候府的不二人選,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能在這件事上被一個外族公主欺負了去,你想想辦法,看看太子府如何讓明麗公主把孩子還給你姐姐,再把你姐姐接回太子府,不能任人這麼趕在了外邊。」
傅長亭听著眼珠子暗自轉了轉,點著頭道︰「女乃女乃放心,既然是親姐姐的事,我一定會去太子府說道說道,以現在皇上並不太看重太子府來看,他們還敢做出如此喪倫敗德之事惹來天下罵名。」
老夫人喜出望外,剛才都還氣得她沒法子的事,轉眼就被這孫子給解決,果然是天不亡傅家啊。
傅長亭看她高興,趕緊趁熱打鐵道︰「不過幾天後就是太孫大婚的日子,我們做為親戚,是不是該上一點厚禮?不能叫人說我們太寒酸啊。」
老夫人點了點頭,「那是給你長面子的事,自然不能馬虎,回頭我把庫房的鑰匙給你,你自己去挑挑,趕你看得上眼的去挑。」
傅長亭接著道︰「女乃女乃,今年中元節的時候我們這些小輩都不在家,都沒能拜祭祖宗,不如過兩天開了祠堂,一家人重新祭拜一下吧。」
老夫人听著這就是孝順,笑道︰「出門在外都不曾忘了祖宗,果然是個孝子。也好,昨兒我就翻了老黃歷,後天是個宜祭祀的好日子,你去告訴各房,我們後天開祠堂祭祖。」
傅長亭陰陰一笑,「這事還是讓郝總管去各房通知吧,我也才回來,得好生個休息一下。」
郝總管無由覺得背心汗毛豎起,勉強應道︰「奴才稍後就會通知各房,讓他們做好準備。」
春梅和傅長亭相視一笑,一些會心的事已醞釀在兩人心頭。
此時此刻,九雅正在養心院陪大夫人說話,忽然一陣沒來由的感覺寒意驟升,她望了望天,難道又是哪個壞家伙在詛咒她?
大夫人柔聲問道︰「怎麼了?是哪里不舒服麼?」
九雅連心搖頭,「沒有。只是感覺一點涼意,可能快到八月十五了,天氣已經轉涼,有點冷。」
大夫人立即起身從里間給她拿了一件衣披上,「現在已經是有了孩子的人,可不能涼著。」
九雅一陣感動,這可是她在張姨娘那里都不曾享受過的關切和溫暖,而這位大夫人,卻讓她有了一種至親的感覺。自從猜測傅宏博剮殘了安子程然後金芸跟著失蹤後,她就會不時過來陪大夫人說說話。好在大夫人性子隨意,又不太管顧那些禮數,倒讓九雅真正生了親近之心。
而關于傅宏博的事,之前她也旁敲側擊的問了一下大夫人的看法,一般的情況下,像這種單親的母親管顧著一個兒子,都會比溺愛和偏激,但是大夫人顯然已經知道了傅宏博的事,似乎傅宏博也並沒有隱瞞她。于是大夫人的態度更是讓人大跌眼鏡,大夫人竟是一個相當開明的母親。
她說,不管遇到什麼人,什麼事,她的兒子都會回來的,那些已經得手的名與利,她並沒放在心上。想當年,她的丈夫身處高位,相當受皇帝器重,結果,依然莫名死去。所以不若平淡,只要開心,對得起自己,對得起別人,問心無愧,等將來老去的時候沒有遺憾便是好的。
听到她這一番言論,九雅著實回味了許久,從而在心底里,對這位好像一位隱士一樣的孀居寡婦更為敬重。是以,只要在能力範圍內,她一定會好好和她相處,算是代金芸盡了孝,而且,也算是一種補償金芸的方式。
又說大夫人說得一會話,吃過晚飯,直到傍晚的時候,傅譽才過來接人。辭別了大夫人,傅譽不由笑道︰「你和大伯母好像很合得來,每次來,你似乎都和她有說不完的話,還不準我來打擾,你們一般都說些什麼?」
九雅挽著他的手臂,望著天邊黛青色的雲層,慢慢走在石徑小道上,「都是話家常。大伯母性子淡漠,但是說話又極具道理,和她說話,真正感覺是大智慧,听得神往處,有時候不由想,如果她不是已經嫁為人婦,說不定真正能修得神仙體位列仙班了。」
傅譽低笑,「你對大伯母的評價好高,他日若是有機會,倒是希望你能與她多相處,大伯母是那種隨遇而安的性子,也不會跟人太認真去計較得失。有時候,甚至還覺得你們有些想像的地方。」
說到這里,他忽然眼里多了一份凝重,停下步子,握住她的手垂目低聲道︰「娘子,有一件事我一直都卡在喉嚨里都不曾問過,現在你已經有了孩子,我們的生命已經徹底的連在一起,你可不可以認真的回答我這個問題?」
樹梢初升的圓月映在他明麗的容顏上,濃了春光,淡了眼眸。九雅伸出手指撫上他略帶憂慮的眉眼,慢慢為他撫平眉宇間的皺折,柔聲道︰「相公竟然還有問題如哽在喉都不曾問出來,看來是我的錯。好吧,相公請問,只要我知道的,我一定認真的告訴你,若是我不能說的,我也一定認真告訴你不能,不會對你說一句謊話。」
傅譽握住她的手指,放在唇邊輕吻了一下,低聲道︰「告訴我,你究竟是誰?從何而來?將來又會為我停佇多久?會不會突然之間就不見了?」
他的語調中帶著淡淡的孤寂和憂傷,一種患得患失的情緒已經漸漸彌漫在兩人的上空。
九雅不由僵住了身子,果然是這個問題,她該告訴他嗎?他會不會把她當成一個怪物,連帶這個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敢要?
她沉默了,帶著擔憂雙手環緊他有腰身,靠在他的胸膛上,听著他穩健的心跳聲,虛弱道︰「相公,在我決定是否告訴你答案之前,我想向你說一個故事。」
她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緩緩說道︰「從前有一個並不屬于仙界的花妖,莫名被一種力量帶到了仙人居住的地方,她不能適應仙人的生活方式,但是為活下去,她就假裝成一個小花仙的樣子在仙界騙混著過日子。她的日子過得渾渾噩噩,沒有目標,沒有計劃,只為有一日能在不知不覺中找到回家的路,然後好像她不曾來過一般悄然離去。可是有一天,這個花妖遇到了一個仙界中的異類,那人雖然頑劣,卻也跟小花妖一樣孤獨,在仙界沒有玩伴,沒有朋友,沒有親人,只有一顆誰也不能看懂的殘缺的心。各種緣份,讓那個頑劣缺心的人居然對那個小花妖注意起來,他時而捉弄她,時而又在別人欺負她的時候幫助她,甚至當知道有人要把她帶走的時候,他像一頭獵豹一般狠狠將她奪了過來。他的蠻橫,他的霸道本來極是討厭,可是隨著在日日不停地爭爭吵吵之中,小花妖才慢慢了解,原來那個缺心的仙界男人並不是缺心,而是少人愛,他渴望得到別人的關注和關愛。」
「……小花妖越是靠近他,越是了解他,並且不由自主,自己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竟然還喜歡上了他,願意接受他的一切缺點,就那麼與他相守在仙界,再也不想著回妖界的事。直到後來她懷了他的孩子,想到將來會被打回原形,不容于仙界,還讓她喜歡的人被人所不恥,于是,小花妖不得不昧著良心說,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別人的,我已經背叛了你,我現在已經不喜歡你,我要跟著孩子的父親離開……」
「仙界男人大怒,他說我有哪一點對不起你,你居然背叛我?竟然還懷了別人的孩子,你究竟是不是人?小花妖自然沒告訴他,她不是仙界的仙人,不過是一個不容于世人的異類而已。仙界男人終究是很大義的放了她,小花妖又喜又悲,為了不被仙界的人發覺,她躲了起來,直到生了孩子,看到仙界的仙人追殺著一個無意間闖進仙界來的狐狸精,她感覺前所有未的恐懼,從此以後,她沒敢再也仙界男人相見,一個人孤獨地帶大半人半妖的孩子……」
九雅的聲音越說越低,鼻孔一酸,幾乎有些泫然欲泣。想不到傅譽听了這個故事,卻是樂得笑了,「那個仙界男人好蠢,既然已經和人家有了肌膚之親,怎麼會不知道自己的女人是個妖精呢?好吧,就算不知道,難道連自己的女人是個什麼樣的人都不知道嗎?居然相信她會背叛他,凡人都沒那麼蠢,何況還是一個仙人?難道那個仙人的腦袋里塞的是驢糞,所以才蠢得像一頭驢?」
九雅听到他的論調,酸意一退,抬起頭有些哭笑不得地望著他。
傅譽用額頭抵住她的,暗啞道︰「如果我是那個男人,知道那個女人膽敢說出那樣自以為是的話,一定先把她拖過來狠狠打一頓,告訴她,把你的奸夫找來,讓我把他殺了,然後我們再帶著孩子快快樂樂地過日子。那女人一定嚇得屁滾尿流,于是再也不敢不把她的男人當男人看,而是小鳥依人的事事听他的,一切難題都交給她的男人去解決。看吧,男人一發威,妖精也跟著怕了。」
九雅听得眼淚汪汪,忽然勾緊他的脖子,在他唇角印上一吻,然後直勾勾盯著他,用膩歪了的聲音說道︰「相公,你竟然是一個連妖精看了都怕的男人,我以後就認定你了,打也打不跑。還有,我……」
傅譽目光湛亮,他以指按住她的唇,「噓——不用你說,我也能知道個七七八八,所以你別打主意跟那個沒用的妖精一樣一個人悄悄地跑,不管你是什麼,我就喜歡你,不僅是身體上的,還有我們靈魂的契合度,讓我們誰也離不開誰。」
九雅重重點著頭,笑著輕吐,「相公,我心里的大石總算是放下來了。」
傅譽捏捏她的鼻子,「傻瓜才不說,除非你也把我當成了傻瓜。」
九雅吐了吐舌,干脆撒著嬌吊在他身上,傅譽沒辦法,只好抱起她,在月色中,慢步而行地回去了,一切靜好。
第二天就是太孫和明麗大婚的日子,九雅並沒出門,傅譽去喝了喜酒,一直到深夜才回來,身上並沒有酒味,不像喝過喜酒的樣子。九雅也沒問,只是關心著烏托到京城沒有,傅譽卻是模糊回答,然後就不由分說地摟著她睡了,咕嘟著明天還有要事要辦,九雅也只好閉了嘴。
傅長亭回府後,傅譽當沒他這麼個人一般,只是不動聲色地關注著他的行動。傅長亭表面上倒是安靜,而且還相當孝敬的樣子,居然還要求去祠堂祭拜祖宗。這都在其次,他居然能和羽林軍鄭統領混得老熟,鄭統領沒事都會往候府里跑。
這一日天氣陰霾,卻是開祖宗祠堂的日子。在情在理,傅譽都是傅家子孫,開祠堂拜祖先,他沒有不到場的道理。而九雅這個媳婦更沒有理由不到。
一大早,九雅就穿了一身淄衣素服和傅譽按吉日吉時到了祠堂那邊,祠堂前面此時已站了一些府里的下人,傅長亭和三老爺一家都在,大夫人扶著老夫人,深重的祠堂大門還未開啟,大家都一臉凝重之色。
終于等到吉時,三老爺上前焚香三拜,隨後才在老夫人一聲鄭重的開啟聲中,三老爺將祠堂大門打開。
祠堂里當頭擺著無數牌位,黑桌紅布,香爐靜寂,肅穆之中帶著幾分難以言明的陰森,九雅不禁連打了兩個寒噤。傅譽暗握住她的手,用令人安心的聲音說道︰「別怕。」
就在眾人欲入祠堂內之時,後面忽然有小廝急沖沖奔來呼道︰「老夫人,三老爺,皇上來了。」
所有人一個機伶,老夫人一驚,三老爺趕緊理袍問道︰「皇上現在在哪里?」
「哈哈,一來就听說傅家今天祭祖,朕便直奔這里,好在大家都在,辦起事肯定會更方便。」說話聲中,洪武帝已經大步而來,他的身後,跟著一個身穿描有八卦圖的中年灰袍玉冠道士,然後就是幾十人的儀仗隊。
老夫人領著一家大小跪伏于地,高呼萬歲。洪武帝讓他們都平身後,直接向大家說明了來意,「今天國師忽然找到朕,說我們大夏京城有邪物出現,恐怕會影響國運。于是朕讓他掐算邪物在何方,不知為何,國師掐算的方向直指候府,為了整個大夏的黎民百姓,朕不得不快馬加鞭趕過來,希望國師早點找到邪物除去。」
九雅心里一緊,無意間看到站在傅長亭身邊的春梅一臉緊張之色,而且還匆忙將目光從自己身上移開,心下更是狐疑,難道是與自己有關?不會是……洪武帝因為控心蠱失敗,便又借著某些人的嘴探出了自己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想出了新的對付自己的招術?
老夫人恭敬道︰「既然是國師掐指算出來的,我們一定全力配合。國師大人想讓我們怎麼做就怎麼做。」
「很好,得老夫人這一句話,朕就完全放心了。國師,既然你說邪物在這邊,現在就盡快開始查吧,別耽擱了傅家祭祖的時間。」
國師長眉帶著正氣,點了點頭,「皇上只管放心,微臣說在這里,邪物就定然在這里,待微臣拿出法器一祭,就能知道邪物的具體位置。」
九雅驚得手心都冒出汗來,毫無疑問,現在這出戲是針對自己而來,這個國師似乎真有一些本事,難道他會收了自己這麼個借尸還魂的怪物?
她不由往傅譽身後躲去,滅了她可以,可是肚子里的孩子怎麼辦?難道要因為自己的離魂讓他胎死月復中嗎?
傅譽忽然撫掌大笑道︰「今天是我們祭祖的日子,想不到國師竟然會算出我們候府這邊出了邪物,是不是也太巧了?」
傅長亭意味不明的接口道︰「別說國師算到我們府里有邪物,其實我早就有所察覺。」
老夫人一愣,「你有所察覺?察覺什麼?難道你真的發現有什麼邪物在府里作亂?」
傅長亭陰沉一笑,「女乃女乃還真是容易相信人,為什麼不回頭想想,我們府里頭,自某人進來後,就怪事不斷,慘案連連,血案出了不少,難道還不值得人懷疑嗎?」
三老爺吃驚,「你是指……譽兒媳婦?」
傅長亭如此一說,他也確實開始懷疑起來,因為自這位譽兒媳婦嫁進來後,這府里頭三天兩頭就會出事,隔幾天就會跟唱大戲一樣來一場激烈的。特別是從開始的玉如姐妹的出事,楊淑嫻的死,若琴死,緊跟著連清言也死了,後來是傅璟雯被她指證著被廢黜,這一樁樁一件件,還有更多的,哪一樣與她無關?難道她真是一個邪物?
不僅他如此想,連府里其他的人也如此想起來,都齊齊睜大眼楮盯著九雅古怪地瞧,好像要把她看透看穿一般,看她究竟是何種邪物。
九雅強自鎮定地淡淡說道︰「飯可亂吃,話可不能亂說,我好好的一個大活人,怎麼又可能是什麼邪物?荒謬之至。」
傅譽冷笑,「朗朗乾坤,清明世界,何來邪物之說?分明是有人心懷不軌,想干出什麼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事來。如果是這樣,恕我們不能奉陪了。」
「大膽!難道你個黃口小兒竟敢說朕在意欲加害宋九雅不成?現在是無數事實擺在面前,有或沒有,只待我們國師祭出法器一一查證不就可以得出結果來了麼?這般急于離開,難道是心虛?」洪武帝出言威喝。
九雅手心都在冒汗,傅譽暗自在她手心寫字,「不用懼怕,我已經有了安排,不會有事的。」
九雅暗點頭,她相信他。
國師從他身後的兜里掏出一個畫了符的八卦鏡,一個桃木劍,一疊天師符,不急不忙道︰「本國師早就已經發覺有邪物入了大夏京城,但是一直沒能確定方向,所以才沒動手。最近發現那邪物邪氣極重,居然有改變我們大夏國運之勢,本國師不得不用盡全力偵察,今早竟出人意料的探明了方向,這便才稟了皇上急匆匆趕來抓邪。」
他頓了一下又道︰「但是本國師不會人雲亦雲,全憑事實說話,所以這里的人,都要按我的吩咐進祠堂這個極陰之地,待我一一察探。」
說到這里,他便讓三老爺和三夫人帶著兩個兒女進了祠堂,讓他們跪拜神先的同時,他在他們每人身上都貼了一張天師符,隨後堵在門口用八卦鏡上下左右的照。直到三老爺他們幾個膽顫心驚地出來,國師也沒說什麼,取了他們身上的符,又繼續讓老夫人進去,緊跟著是傅長亭,完後就該九雅和傅譽了。
別人都照著做了,九雅和傅譽也沒有理由拒絕,只得慢慢朝祠堂走去。就在他們欲待進大門之時,不遠處已經傳來了長笑之聲,「傅譽,舅舅來看你了,你在哪里,還不快給我滾出來?」
九雅听聲一愣,傅譽眉毛一抬,趕緊拉著她回轉過身來,直朝發聲處朗聲道︰「舅舅說話怎的這般不客氣?出來便出來,為何要說滾出來?多不好听。」
來人正是拓跋玥,此時他依然一身簡樸的湖藍長袍,但是卻沒有了往日的清逸,並且臉上頗有疲倦風塵之色,好像連著趕了很長很遠的路沒有休息過一般。而他的身側,則站著一個眉清目秀三十多歲男子,一身黑袍,更襯得他膚質淨白,很斯文的樣子。
男子落目就直盯九雅身上,他的眼眸深不可測,好像里面蘊藏了無盡讓人難以窺探的神秘力量。他的神情嚴肅而認真,九雅被看得渾身發怵,今天是怎麼了,盡遇上一些稀奇古怪的人。
然而此人並未盯著她看多長時間,當他看到她目無懼意地與他對視的時候,他忽然笑了,笑容像昆侖山顛的星子般閃亮,並且好像一件多年未解的事情忽然得到了答案,一身輕松的樣子。
他舒了口氣意有所指低聲道︰「王爺多慮了,她的純陰之體已被破解,她便是她,一個很普通的人,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疲倦不堪的拓跋玥聞言舒眉輕笑,「不管破解不破解,總歸無心來了才能讓我徹底放心。」
傅譽似與他有某種默契一般,暗自點頭,亦舒了口氣道︰「看來舅舅手底下果然有很多高人。」
拓跋玥沒接口,只是轉向洪武帝請安。無心讓九雅伸出手,然後與她手心相印,一股異樣的熱力自他手心迅速躥入九雅掌心,隨後便沒了任何感覺。
國師見到此景,眉頭連皺,他雖然識不得無心,但是一種同道中人的氣息讓他頓時警覺起來。傅長亭在那邊急得跟什麼一樣,大聲催道︰「三弟,為什麼還不帶三弟媳進去祭祖?吉時馬上就要過了。難道還真怕國師讓她現了原形?」
傅譽懶得理他,一回頭,卻看見一人急步而來,郝總管一驚,上前道︰「候爺,您回來了。」
多日未現面的安平候此時一臉胡子拉渣,他揮了揮手,徑自走到拓跋玥面前,略微有些焦急道︰「齊王,我總算是找到你了。」
拓跋玥好像知道他要說什麼一樣,截口道︰「候爺,現在正是你們傅家祭祖的時間,候爺趕回來,正好一起祭祖,其他的事,我們稍後再說。」
安平候憋了憋,盡管神色是迫不及待,然而他還是忍住,此時才看見洪武帝,趕緊拜見。
祭祖繼續。
九雅和傅譽進得祠堂,國師依樣貼符念幾聲,隨後用八卦鏡上下左右的照,口中念念有詞。
九雅只覺一陣陰寒之氣從後背躥起,直逼百匯,然而自手心突然又躥起一股暖融融的熱氣,不僅阻攔住陰寒之氣的進逼,竟還讓寒氣步步逼退。看來是無心最後那一印起了作用。
她和傅譽上香敬拜,直至一切結束,眾人根本就沒看到他們所希望看到邪物倒地口吐白沫的現象,雲開日出,一切如常,眾人大失所望。
直到九雅和傅譽又重新走到陽光底下,國師不得不朝洪武帝道︰「稟皇上,看來不是她。」
傅長亭大聲道︰「不可能!當初春梅是見證過她由死而生的全過程,重生之後她性情大變,根本不似以前的宋九雅,她明明就是一個借尸還魂不知哪里飄過來的惡鬼,怎麼可能不是她?」
他已經信誓旦旦用項上人頭對皇上擔保宋九雅絕對是個鬼物,並且將她還魂之後所有的奇怪之事全拿出來和皇上還有國師分析過,他們都認為宋九雅是借尸還魂,現在怎麼可能滅不了她魂魄?還說她無異樣之處?
傅譽大喝,「二哥怎的要行此等污蔑之事?究竟我家娘子哪一點對不起二哥,讓二哥一定要如此害她?我看你才是怪物才對。」
此時他已經起了滅傅長亭之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厲聲道︰「當初二哥和拓跋野為了賺錢,明明就是到盧邑一帶散了霍亂,使得舅舅的軍隊和那里的邊民受盡折磨,結果你卻不知用什麼法子成了治理疫情的先鋒。可是在新宜你治疫情了麼?不知在哪里糾集了五千精兵將新宜攪得天昏地暗,明明犯了大罪,為何現在還可以大搖大擺回來候府指責這個指責那個?」
他回頭朝拓跋玥義正嚴辭道︰「當日舅舅險敗給吳越,就是拜這廝所賜,舅舅說他該當何罪?」
拓跋玥卻是笑看洪武帝,「父皇,此事都只能看您如何讓所有將領心悅誠服了,總不能讓那些因霍亂而死的兵將白白犧牲了吧。」
洪武帝臉色難看,臉皮抖了又抖,毫無力道地說道︰「關于有人散播霍亂的事,都不過是一個猜測,沒有任何真憑實據,父皇則認為是有人栽贓之詞,不足為信。再說傅長亭捐了大批藥材南下救了不少人,這事應該不是他干的。」
「那他在新宜的五千精兵從何而來?難道是皇上授意他率兵殺人?」傅譽不依不饒追問。
旁邊的德公公怒眉一豎,「大膽!敢和皇上這般說話,難道不想要腦袋了麼?」
傅譽冷笑,「難道我有說錯?要不要讓全新宜的百姓來作證?要不要讓黃大人來作證?要不要讓當日還剩存的兩百羽林軍來作證?眾目睽睽之下,證據如此確鑿,難道皇上不想依法辦事?是不是要讓我向天下宣揚,我們大夏的皇上縱容一個殺人犯去剿殺對大夏有功之臣?這該會寒了多少人的心?」
洪武帝實在沒料到傅譽會在這個時候發難,他恨恨地盯著他,可是卻又拿他實在沒辦法,如今他已經查得,除了一個難纏的天玄宗,京城里已經滲進了不少息王培養多年的精銳,他們化整為零,藏于京中各個地方,甚至于京中一些身處要職的官員已被他們策反,如果傅譽在京城萬一有個什麼事,估計外圍的息王一聲令下,整個京城都會陷入一片殺戮混亂。就好比當年拓跋蘭死後,京中十幾個軍機要員都被暗殺于各府,當時震驚震顫了整個京都,分明都是息王的震懾手段,如果當年不是把傅譽強留于京相當于人質一般,可能京城早就被那莽夫給攪得腥風雪雨。
事隔多年,一個息王,一個羽翼長成的傅譽,已經更難對付,現在他若敢動他們,他不用懷疑,京城將要面臨天翻地覆,一場前所未有的大洗牌就會在眼前。
最可恨的是,日前明明已經控制了宋九雅,後來居然發現控心蠱對她失效,蠱蟲被她弄死,害他又一大計失敗。眼下以為可以切中傅譽要害,只要宋九雅被滅了,傅譽心神大亂,息王還不會束手就擒?結果更是出人意料的不好。
他不得不深吸了口氣,緊盯著傅譽一字一字道︰「如果你說的是事實,朕一定嚴辦傅長亭,他若有聚得五千兵馬之力攪亂新宜,朕更要問他的死罪……」
還不待他把話說完,傅長亭突然暴起朝院牆外掠去,一直戒備著傅譽扭身直追。兩人凌空對得一掌,傅長亭被逼回來,他咆哮著叫道︰「不想死就滾開——」
傅譽深切的冷笑,「看看我們究竟誰死,以前不是你的對手,是因為我讓你,現在我毒已全解,完全沒有再讓你的必要,所以別想自我的手底逃月兌。」
兩人又是一番激烈的打斗,飛花落葉,塵土飛揚,眾人四下退避,最後終于在洪武帝的一聲沉喝之後,兩條人影才倏然分開。傅譽撩袍立穩,傅長亭嘴角帶血,半跪于地喘著粗氣。
洪武帝冷哼道︰「來人呀,將人犯傅長亭帶下去,若是事情查清真是他所干,殺無赦!」
幾個侍衛應聲上前,傅長亭揮刀一指,厲聲道︰「你們最好別過來,你們可知道我是誰?我可是堂堂的皇子!」
洪武帝臉色大變,眼楮迅速朝一直很平靜的安平候看了一眼,立即朝身邊的德公公使眼色,意思是叫他趕緊封了傅長亭的嘴,不能讓他亂說亂話。
德公公得令,慢慢上前一臉笑容可掬道︰「傅長亭,皇上對你向來仁義,只要你沒做錯事,皇上絕不會讓你受委屈。過來,隨公公去刑部,你若沒罪,一定會還你清白。」
傅長亭小眼溜轉,「公公不會是騙我的吧?」
「我怎麼會騙你?你也太不容易相信人了,想當年咱家還抱過你,你也算是咱家看著長大的……」德公公如是說著,人已經距傅長亭只兩步之遙,然而他手指驀然如鐵鉤般朝傅長亭脖頸抓去,以他的勁道來看,若是被抓中,傅長亭的頸子就會變成一個血窟窿。
傅長亭也不是傻子,暗自也有防備,德公公動,他同時亦一腳踢向德公公腕骨,德公公翻腕避開再攻,卻也讓傅長亭避開了要害,抓在他手臂上,入肉而撕。傅長亭不顧受傷,凶悍地再踢,德公公一掌劈向他腿骨,只听得卡嚓一聲,傅長亭小腿骨被折斷,他摔倒于。
就在德公公欲痛下殺手之際,一直未動的安平候突然橫身相攔,德公公的指鉤無論如何都遞不下去。
「德公公,皇上不是說等事情查清再處置麼?你有什麼理由現在就對他下毒手?難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怕他說出來?」安平候冷冷道。
德公公豎眉道︰「候爺還是讓開的好,此子根本不服擒,如果不用非常手段,恐怕會要害死更多人。」
傅長亭抱著斷腿半躺于地上,面目猙獰,老夫人心疼地欲待上前看看,卻被三老爺拉住。看著所有的所謂親人都不敢上前來幫一下,傅長亭仰頭狂笑,「你們一個個都巴不得我死,以為我死了你們就會好過了麼?」
他忽然一指安平候,咬牙道︰「自稱我父親這麼多年,你可曾給我一分關愛?」
他又指向三老爺,「你,眼里可曾真把我當成你佷兒看待?如果不是我手里掌握著不少生意,依小時候的情形看,你恐怕對我比一個下人還不如。」
他又指向老夫人,「還有你,眼里只有大哥,事事都先考慮他,也只把我當個傻子,平日里好的都要先給他,他挑剩的,最後才是我的,以為我們乞丐嗎?」
老夫人辯解道︰「長亭,女乃女乃對自己的孫子都是一視同仁,不曾偏袒過哪一個,你怎能冤枉女乃女乃?」
「女乃女乃?你以為你是我女乃女乃?」傅長亭像瘋了一般直指洪武帝,「我是他的兒子,我是皇上的種,又怎麼可能是傅家的孫子?」
此時不僅洪武帝臉色大變,在場所有的人都為這個消息而震驚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好好的傅家庶子,怎麼又會成了皇上的兒子?
「傅長亭,你別信口雌黃,朕怎麼會有你這麼個兒子?」洪武帝暗怒,只恨沒早一步將傅長亭解決掉。
傅長亭哈哈大笑,「信口雌黃?皇上,你不讓我好過,過河拆橋,我也不會讓你好過,而且這傅家的人,都別想跟著好過。如果你們讓我死,我就讓你們都生不如死。」
最出人意料的,傅譽嗤笑了一聲,斜睨他道︰「你想讓大家怎麼個不好過法?你罪證如山,想活命肯定是不可能了,如果你想解氣報仇,不如趁現在還有一口氣,最後趁下口舌之快吧。」
「你以為我不敢說麼?」傅長亭環顧四周,直到目光停在安平候面上,譏笑道︰「這位所謂的父親大人,不過是個戴了十幾年綠帽的烏龜而已。當年我就是皇上與我姨娘偷情之後生下來,與這位父親大人根本沒有任何關系?」
洪武帝大喝,「夠了!傅長亭,你還想要命就給朕閉嘴!」
傅長亭輕蔑道︰「之前還要對我殺之滅口,我為什麼不說?你說,你那日是不是親口告訴我我是你的兒子的事?我的出生,是當年你趁這位父親大人出征在外,以慰問家屬為名將我姨娘接入宮中,與我姨娘有了肌膚之親?後來你們偷腥一次不夠,又接連著找了各種法子在外面幽會,最後才有了我。怪不得,我說我怎麼就長得不像傅家的人,原來是你這個又丑又老的老家伙的種。哈哈,也怪不得這位父親大人不喜歡我,因為我根本與他無關……」
這無疑是天雷滾滾,炸得在場的人個個都面如土色。
洪武帝一臉惱羞成怒,三老爺和三夫人雪晴驚得差點一坐在地上。老夫人捂著胸口直喘,直呼「賤人,賤人……」
安平候臉色煞白,喝道︰「我不信,趕快把蕭氏找來對質,我不信!」
所有人神色各異,如此丑聞曝光于光天化日之下,不由都把目光游移在洪武帝和傅長亭之間,還真別說,這一細看,兩人還頗多相似之處。特別是那身形,都屬微胖型,還有那大餅臉,大至輪廓……
各人倒抽了口氣,傅譽則是帶著一抹不經意的微笑,這就是他要報復的,蕭氏是個婬婦,皇上是個婬人妻子的婬棍。這位父親根本就是只綠頭烏龜,傅長亭是個野種,老夫人期望的大家族的聲譽,就在這一刻土崩瓦解。他要告訴她,她竭力維持的傅家的聲譽,根本都是空中樓閣,不堪一擊。
她多次以維護整個傅家來犧牲他和他母親,那麼他就要她眼睜睜看著這一切,最後變成狗屎一堆,全是腐爛了的毒瘤,讓她認清,當初她那麼對她的母親,那是錯誤的,錯得離譜。同時還要讓她睜大眼楮看著,傅家倒塌,反而是他這個一再差點被人害死的禍害能仰立于天地間。要讓她睜大眼楮看著,將來只有他能站在高處睥睨天下。
一席話,讓洪武帝顏面掃地,祠堂前靜得不可思議,眾人都不知該如何反應的時候,有大約一排十多個的黑衣人跟在一輛馬車前過來。
傅長亭眼前一亮,朝當中一個粗壯的黑衣人叫道︰「常林,過來這邊,馬上帶老子離開,這個鬼地方我再也不願呆了。」
洪武帝哪里敢放他離開,若他出去再亂說,豈不是讓天下人恥笑他的荒婬無度?他手一揮,身後的幾十侍衛同時慢慢朝傅長亭圍去。傅長亭已知今日絕沒好結果,他卻不死心,對安平傅叫道︰「如果你不想你的綠帽子戴得很淒慘的話,現在就讓我離開,不然,我會有千百種辦法叫你們永遠在人前抬不起頭來。」
安平候仰頭望天,靜靜地,不言也不動,好像根本沒有听到他的話一般。
見說不動他,那些侍衛又在朝他圍逼,他眼楮骨碌轉著,就想趁機擄一個有份量的人能保他離開。可是一個個都退避得遠遠的,哪怕宋九雅最近,可是她卻是站在傅譽和齊王中間,有他們兩人相護,不說他受了傷,就算不受傷,恐怕也辦不到。
最後他干脆來個魚死網破之勢,沖著馬車里的人叫道︰「姨娘,快救救我,現在我的兩個爹都不要我了,我不想死啊,大哥已經死了,我不想您老人家沒有兒子送終啊。」
他這一叫,馬車的簾子果然動了,從里下來了一個形容憔悴的中年婦人,正是為了傅璟雯的事操碎了心的蕭氏。這馬車里,不僅坐著她,還坐著傅璟雯,因為昨日太孫大婚的時候,已經將她們母女從別院里趕了出來。蕭氏以前在候府搜刮了不少錢財,手里的銀錢要應付一下眼前難關是不成問題的。
但是之前她讓她娘家兄弟哄著投資了辦一個坩子土場,說是可以接到為皇家造琉璃的業務,將來就是賺不盡銀錢的皇商。可是世事難料,他家兄弟並沒有把通往琉璃廠的路子打通,更沒能成為什麼皇商。後來出了若琴的事,再後來傅璟雯被廢黜後,娘家兄弟齊齊宣布和她斷絕關系,那些她全部積蓄的銀錢一個子都沒回,都打了水漂。所以現在要她拿出一點錢出去租個地方住都不可能。
在外面露宿了一夜,眼看還在月子中的傅璟雯吃不消了,她不得不厚著臉皮回候府,想求老夫人收留傅璟雯,給她一個棲身之所。
一般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出嫁的女兒,特別是才生了孩子在月子里的女兒,是不能回娘家的,按當地風俗,若回娘家的話,會給娘家帶來噩運。所以她明知不知情理,還是硬著頭皮去求,結果才到門口,就遇到了這些黑衣人,黑衣人知道是她們母女回來,不由分說,就把她們帶了過來。
蕭氏一臉悲愴地望著滿場的人,她看了看高高在上的洪武帝,看看仰頭望天的安平候,又看看一臉憤怒的老夫人,最後再看看狼狽不堪的傅長亭,她知道她所有的希望全都破滅了。她頹然地一下跪到地上,抱頭悲呼道︰「老天爺,您究竟要給我怎樣的懲罰?我大兒子已經死了,我女兒也無家可歸,難道還要讓長亭也死無葬身之地?」
她捶著地,「要懲罰就懲罰我吧,為什麼要把報應落在他們頭上?我不服啊……」
傅譽毫不為她的眼淚所動,撫掌大笑道︰「蕭氏,你也知道是報應啊。當日你害我母親時怎麼就沒想到?當日你給我下毒讓我生死不能的時候怎麼就沒想到?好啊,好啊,一個一個都為你償還著罪孽債,我喜歡啊。可惜我的娘親不能親眼看到,不然一定也會覺得解氣。」
他突兀的大笑聲回蕩在半空中,好像穿胸而過的毒藥般,讓人都覺心酸難受。
蕭氏驀然抬起頭,大罵相向道︰「都是你,都是你在搞鬼,我當年為什麼不一刀結果了你,免得留了禍根禍害我們一家人?」
傅譽笑容可掬道︰「蕭氏,世間沒有後悔藥。再有,怎麼說是我搞的鬼?當初你與皇上苟且的時候,我都還沒出生,難道還是我押著你月兌光了爬上皇上的床?哈哈,真是好笑……其實我在想,如果你當年就殺了我,或許你們一家早就已經輪回了,哪里還會呆在這里受苦呢?」當年有息王警告,皇上敢讓他死麼?這婦人,愚蠢,到現在都還沒想出皇上利用她的關竅。
眾目睽睽之下,有人提起當年的一段丑事,蕭氏頓時像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去。她一下子爬到安平候腳前求道︰「候爺,妾身是有錯,可是妾身保證,長亭真的是你的孩子,與皇上無關,你救救他吧,他真的是你的孩子,不能讓他就這麼死了啊……」
安平候根本不理她,連一眼都不投給她,一腳踢開她,她卻又爬過去死死抓住她的袍角哀聲哭求,老夫人氣得沒法,不知在哪里撿了一根棍子,過去就朝蕭氏的手臂一頓亂抽,「放開我兒子,你個髒得不能再髒的賤人,這麼多年我疼你憐你,你居然就這樣來報答我,把我兒子的臉面放在腳底下踩,你為什麼不去死,為什麼還來這里丟人現眼?是不是以為你傍上了皇上,就可以不把我們傅家放在眼里,不把我兒子放在眼里。是我瞎了狗眼,當初一定要秋禮納了你,原來就是一頭養不家的白眼狼……」
老夫人想到這些年整個府里都交給這個暗地里給兒子戴綠帽的女人掌管,她萬事都听她的,還不是因為她為傅家生了幾個出息的兒女?誰知道根本不是這樣,說不定清言和傅璟雯也根本不是傅家的種,她為什麼這麼識人不清?為什麼當年听信了她的話,結果害得兒子這麼多年來郁郁寡歡。現在幾乎是家破人亡,什麼大戶人家,什麼聲譽都成了過眼雲煙,都是拜這個女人所賜。沒有她的呼風喚雨,她的處心積慮,沒有害了長子讓秋禮承了爵位,候府還是當年清朗的候府。
老夫人越想越恨,越想越氣,每說一句就狠狠抽一下,蕭氏痛呼著在地上打滾,老夫人依然沒有要住手的意思。只有把這個讓他們傅家顏面掃地的女人打死才能解恨!
沒有一個人攔阻,傅譽和九雅冷漠地看著,這都是他們該得的。
最後還是實在也跟著顏面丟盡的洪武帝著人拉開老夫人,自然,洪武帝不會放過傅長亭,侍衛們再次逼向他,而那些黑衣人則奮力撥刀相救。一片混亂中,蕭氏不知被誰一刀刺得一個透心涼。她死不瞑目地瞪著那輛馬車,還在為她無處可去的女兒擔憂著。
祠堂前的打殺已經完全不重要。傅譽護著九雅離開了那紛亂的地方,听說那一天撕殺得極為激烈,那些黑衣人越來越多,洪武帝帶的那些侍衛根本就不敵。後來他被人護著狼狽逃走,被人救走的傅長亭再厲害,結果還是無法逃過洪武帝居心布下的天羅地網,半個月後,在一個陰暗的地窯里,終于將傅長亭亂刀砍死,尸首被狗叼走,真的是死無葬身之地。
而在死前,據說他跟瘋了一樣,大叫著「大哥放了我……如果你不佔著世子之位,我也不會殺了你。皇上說只要你死了,我就成了名正言順的世子,將來進官加爵,可以把整個候府的門楣更為光大……」
他反反復復叫著這些話,後來一些人整理的人便道︰「看來他臨死前是見到了他大哥傅清言的鬼魂,從他的言語來分析,毫無疑問,傅清言根本就是他殺的,而且……」整理的人頓了頓,一臉神秘道︰「還是當今皇上指使他殺的人,皇上還真是,咳……婬了安平候的妾室,生了個孽障,結果還要殺人家長子,也太那個了吧……」
眼看傅家門庭前越來越清冷,老夫人徹底病倒了。
九雅和傅譽坐在樹蔭下下棋,她落下一枚白子,「相公,你怎麼知道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還有,那日你怎麼那麼肯定我不會有事?那個國師好像道行很高深的樣子,我當時怕得要死,生怕一個不留神,就會變得神魂俱滅,再也見不到你了。」
傅譽悠然一笑,「還記得那日我們在月下的談話嗎?很早的時候,我就已經在想我身邊這個聰明可人的小娘子極有可能不是人。」
九雅不悅地白他一眼,還沒待她開罵,傅譽已經接著道︰「肯定是仙女,不然不會突然懂得那麼多。」
他笑得奸滑,自然是故意逗她的。
九雅搖頭嘆息,傅譽思索了半天,終于落下一子,繼續說道︰「那天月下談話後,我越發確定了你的來歷,于是也不想再深究你是誰,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好。但是你這種情況實在很詭異,實在害怕有知情人對你下手,就在第二天太孫大婚婚宴上找舅舅要他一個相當有名的道士,那便是無心。舅舅果然思慮過人,听說我找無心,怕我不肯說實話,直接告訴了我,你並非這個世界的人的事,那天讓我郁悶了好久,為什麼他比我還先知道?」
九雅也是一驚,「舅舅早就知道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從什麼時候起?」
傅譽瞪了她一眼,「他說是在一次安子程的別院,你精明的月兌離了安子程和金霞的設計的時候。」
九雅根本沒察覺到他的不悅,皺眉思索道︰「那個時候啊,原來我那個時候就露了破綻……」
傅譽捏著手里的棋子,幾乎有些咬牙切齒道︰「所以他很狡猾的就在那天開口對你求婚。因為無心早就給他吱會過,當你與眾不同的時候,就是異魂進駐的時候。舅舅倒是會見機,一見不對勁,干脆一口就把你給定下來了,當時我還怪他太輕率,怎麼對你一見面就說嫁他的事,原來他根本就沒安好心。知道你是個寶,才會不擇手段把你娶回去。」
此時九雅自然听出他語氣里的酸意,抬眸似笑非笑道︰「好像不擇手段的是你吧?」
傅譽毫不慚愧地動了動眉毛。
九雅悠然道︰「從那日你的人能把你爹的腿疾治好來看,分明是你讓人弄傷了你爹的腿,讓他無法對抗吳越,你算準皇上會派舅舅去,所以才有了後來舅舅連夜離京一幕。事實擺在眼前,你還好意思說別人不擇手段?」
傅譽一怔,「娘子什麼時候開始想到的?」
九雅白了他一眼,「你以為我沒長腦子啊?你爹站起行走之日我就明白了,想不到你為了一個女人,竟然想到要傷了自己的爹。」
傅譽苦笑,「並沒真要他殘疾,只是報復一下他這麼多年對我不聞不問的事。」
九雅自是體諒他,靜觀棋盤,將話題又引了回來,「那日就因為你知道無心會來,所以才那麼鎮定是吧?」
傅譽笑了,「我也不敢太確定,怕舅舅趕不及。但是我相信只要我在你身邊,他們不敢對你怎麼樣。再不濟,我會在關鍵時候殺了那個國師,那麼以後誰都別想威脅到你的安全。」
九雅專心下棋,也沒出聲,兩人專心下了一會,戰局一直都在絞著狀態,九雅忽然問道︰「那日無心說,我的純陰之體早就被破解,真的好奇怪,是什麼時候被破解的呢?」
傅譽也有些奇怪,「嗯,我也覺得奇怪,記得我去靜慈庵接你的時候,普賢大師都還說你體質特異,怎麼轉眼之前就破解了?」
兩人都百思不得其解,九雅忽然又想起另外一事,「你爹那日那般著急來找齊王究竟是為了什麼事,你知不知道?」
傅譽臉一沉,只覺丟臉道︰「不知道,後來听烏托提起,說是我爹成天就在齊王府周圍打轉,開始他還以為是為了親近他這個塔克王子,結果他發現我爹的目標居然是他的母後,打此後就再也不讓我爹跨進齊王府一步。」
九雅撲哧一笑,「莫不是你爹又遇上了第二春吧?烏托的母後我是見過的,真的是貌若天仙,對了,我當時和雨蝶還覺得她和舅舅長得好像,你說奇怪不奇怪?」
「啊,和齊王長得像?怎麼會這樣?」
「誰知道?算了,不管這些閑事,听說烏托昨天找明麗談過一回,明麗怎麼回答?」
傅譽有些心煩意亂地一掃棋子,「不下了。」
九雅好笑,「不會是明麗要求你去和她談吧?」
傅譽瞪她一眼,「你明知道,還笑得出來?也不怕我真的為了你那個寶貝丫頭**給她?」
九雅更是笑個不停,「倒是想看到你被她蹂躪的樣子,她可是身經百戰高手,定然能叫你欲仙欲死……」
她的話未完,最後的聲音已經被淹沒在傅譽懲罰性的熱吻中,他死死地扣住她,叫她再也說不出一句刺激得讓人吐血的話。
兩日後,南明湖畔,一艘華麗的畫舫上,憑欄處迎風站著一男一女兩個人。
男子俊秀如玉,女子英氣勃勃。
「公主一定要我來談,真是沒意思。你想要要脅的烏托,干嘛要惹到我身上?」傅譽撐著頭臉望著遠處的一葉扁舟。
明麗公主望著他的側臉,卻是一副色授神與的模樣,「既然沒意思,三少為什麼又要來?既然來了,肯定是有意思不是?」
傅譽撇撇嘴,「還不是不忍心烏托老是在我面前哀求?以為我是看上了公主的美色才來的麼?別自作多情了,小心我把你約我的告訴太孫,以後有你的好日子過。」
明麗一臉幽怨,「你怎能如此無情?枉我對你一片痴情,就不能圓了我的一番痴念麼?」
她說著就將穿得單薄高聳的胸朝傅譽手臂上蹭去,傅譽厭惡地一避,轉而又側過頭來笑嘻嘻道︰「公主可知道上次一個對我投懷送抱的女人被我怎麼處置了?」
明麗蹭了空,哀怨道︰「你怎麼處置她了?」
「也沒怎麼處置,只不過讓她當了個千人騎萬人枕的妓女。」
明麗一僵,「妓女?你怎麼忍心讓一個對你傾心的女子成為別的男人的身下物?」
傅譽眉目一揚,「為什麼不忍心?我向來討厭女人厚顏無恥的貼上來。其實像公主一樣不要臉想要爬上我的床的女人還真不少,她們不怕死,我就偏讓她們死得很難看,而且還很慘。」
明麗沉下臉,「別人是別人,難道你還敢如此對我?我就給你說明了吧,如果你能陪我一夜,我不用你說,立馬就放了你的丫頭,日後我再也不會圍著你轉,你看怎麼樣?」
傅譽哈哈一笑,「真還沒遇過像公主這般大膽求歡的,可惜啊可惜,我實在對公主這種貨色提不起興趣來。」
被他一再謾罵,明麗的臉都綠了,也羞憤道︰「為什麼送上門來的女人你都不用,難道你不能人道?不是個男人?」
傅譽上下打量她,「你真的很無恥,難道你想激我,然後再在你身上試試人道不人道的事?」
明麗終于有一種被羞辱的感覺,這也是一種她從未遇到過的油鹽不進的怪物,不由大怒道︰「既然你這也不願意,那也不願意,為何還要來赴約?耍弄人麼?以為我明麗是好欺負的麼?」
傅譽左右望了望,直到看到岸邊一座高樓上沖起一股黑煙,他才笑眯了眼道︰「赴約只不過是為了看看風景,與你無關。」
他說著就要大搖大擺離開,明麗卻站在他身後冷笑道︰「你以為把我引開,你的人就可以去那座紅樓將雨蝶救出來?誰不想要命的誰去,老娘早防著你這一招,除被我帶來的二十四騎之外,我又補了十二騎,他們在紅樓內,看看你的人不被整個死去活來?」
傅譽臉上滯了滯,這婆娘果然還有些頭腦的,他不介意地揮了揮手,「得手沒得手,我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大笑著大步離開,明麗氣得直跺腳,如果可以,她真想把他按在身下,使勁蹂躪他到告饒才好。
三層高的紅樓外,一身精簡胡服的烏托帶著十幾個大漢圍在紅樓下,寒子鴉臉色難看地騎馬過來,「她人就在紅樓之內,王子是準備強攻進去?」
自從烏托直接找到傅譽要求他去見明麗之後,他方知道這位塔克的王子竟然也喜歡雨蝶。想不到他的女人也有別的男人喜歡,他心里說不出什麼滋味。但是烏托能千里迢迢為了雨蝶奔赴而來,這一點倒是讓他自愧不如。
只是雨蝶已經懷了他的孩子,這個自命深情的王子還真會喜歡她嗎?
所以說,他不過是一個不值一提的小丑而已。
烏托眼下也弄明白了讓雨蝶傷心的人就是眼前這個自高自大自詡不凡的男人,他心里帶著前所未有必要勝過這個男人將雨蝶護在身邊的必得之心,毫不示弱的大聲道︰「難道你有更好的辦法救她?」
寒子鴉跳下馬,模著下巴望著高樓,「依我看,王子反正人多,王子倒是可以搭著人梯上去,說不定就能看到雨蝶。」
烏托狠狠瞪了他一眼,「人家會有那麼笨讓我一步步攀上去?」
寒子鴉閑閑道︰「那你想怎麼樣?」
烏托正欲說話,樓頂忽然有了動靜,只見一個被捆得嚴實嘴里塞了布團的女子被人吊在了三樓窗外,烏托抬目一看,正是他日思夜想的雨蝶,盡管隔得遠,他卻看得出瘦了好多,心里不由疼得慌,揮手高呼道︰「雨蝶,雨蝶,是你麼?」
雨蝶被扔出窗外,她以為這次自己死定了,卻也並不懼怕。因為這麼多日來被關在此處,她已經麻木,生與死,她已經看透。而且肚子里還有一個新的生命陪著她,就算死,她也不會覺得孤獨了。
她沒指望著誰來救她,她也知道明麗公主的狠毒,而且這紅樓又相當隱蔽,不過是一座廢棄多年鬧鬼的妓院,誰會想得到她會被擄來這里?
她日日都在為自己算著死期,盡管這里看守的人並沒虐待她,可是每當一想起寒子鴉對她的態度,她真的覺得不如死了干淨。
然而,就在這被拋出來的一刻,她看到了那個以為不會把她放在心底里的男子,他目露擔憂之色,分明還在擔心著她的安危。
在下面揮手大叫的烏托更是讓她眼眶一熱,這傻子,居然會在她有難的時候趕過來,這一份情意……
有眼淚奪眶而出,嘴里嗚嗚著,不知道這眼淚究竟是為誰而流。
紅樓上一個大漢提著捆綁雨蝶的繩索,朝下面丟了一個饅頭,朝下面叫道︰「如果不想這個女人被我一刀砍了頭扔下去,你們誰想救她的人就把那個饅頭吃下去。」
寒子鴉一看那滾了一地灰的黃饅頭,皺眉,他不嫌那饅頭髒,比這更髒的他都吃過,只是,如果饅頭有劇毒呢?
就在他一遲疑之間,烏托卻是一步上前,將饅頭撿起,三兩口就吃了下去。雨蝶搖著頭嘴里發出一陣嗚嗚聲,分明是叫烏托別吃,烏托當沒听到。
吃完後,他仰起頭大叫道︰「我已經吃完了,快把雨蝶放下來。」
那大漢冷笑一聲,「叫你的退後一里之外,若敢有違,照樣殺人。」
烏托毫不猶豫地朝後揮手,「听到了吧,叫你們退後一里,快點。」
一個麻子大漢吃驚道︰「王子不可,出來的時候王後一再交待保護好你,如果王子有個萬一……」
烏托最听不得這些婆媽的話,豎眉怒道︰「是不是不想听我的命令?」
十幾條大漢趕緊往後撤退。
烏托仰頭叫道︰「人已經撤了,快把雨蝶放下來。」
大漢哈哈大笑,「王子好天真,要想抱得美人歸,豈有如此容易之事?既然王子情深意重,那你從下面爬上來找你的美人吧。」
他說著又將雨蝶提了上去,最後躲在了窗子之後。烏托氣得鋼牙直銼,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往上爬,寒子鴉一把攔住他道︰「這個讓我來,我有把握上去後救出雨蝶。」
烏托怒瞪他,上面的人又發話了,「誰吃的饅頭就誰上來,若是換了人,殺美人。」
寒子鴉氣得七竅生煙,烏托撩起袍子就抓著紅樓外的突起處艱難地往上爬。畢竟從一樓通三樓的地方不僅破損了的雕花壁,還有飛出很遠的飛檐。烏托身長于草原,擅長的是馬上功夫,像這種攀爬的輕巧之功,他就顯得很笨拙了,看得寒子鴉在下面急得直跳,恨不能飛掠上去代替他才好。
半晌後,烏托終于攀上了三樓的窗子,他一下子跳下窗,但見這是一個空曠而高的屋子,屋子右邊,站著四個身著專屬明麗公主黑鷹騎服飾的大漢,在他們對面的高高棟梁上,雨蝶依然被吊在那里,一個漢子坐在橫梁上得意地看著他。
他惱怒地問道︰「我人已經上來了,還不快點把她放了,你們真喜歡綁人,就綁我好了,綁了一個女子,算什麼英雄好漢。」
「哈哈,王子,我們才不想當什麼英雄好漢,我們只不過是听公主話的黑鷹騎,只要你答應了公主的要求,再不來大夏為難公主,又還能讓那位傅三公子願意成為公主的裙下之臣,我們一定會放了這位美人兒。」
烏托氣得暴跳如雷,「我已經答應了明麗的要求,至于那個傅三公子,我又不是他,我最多只能把他約去赴會,他若不願意,我豈能強迫?你們這不是說話不算話麼?」
一個漢子惡意地笑道︰「如果王子不能強迫,那我們也沒辦法了……」
旁邊一個大漢踢了他一腳,那個怪笑的漢子趕緊閉了嘴。動手踢人的大漢忽然一副很好心的樣子道︰「其實王子也和我們哈圖族很有些淵源的關系,我們這些人也不好太難為王子,這樣吧,那邊堆了不少柴,只要王子能在我們數二十下之內攀上去接住美人兒,你們就走吧,如果過時,別怪上面的兄弟狠心,一刀砍斷繩索摔死你的美人兒了。」
烏托正欲答應,其中一個大漢突然拿出一個小瓷瓶往樓梯下面扔去,隨後他又慢吞吞回頭道︰「哦,還要告訴你一點,剛才給你吃的饅頭是含有劇毒的,這個不小心掉到樓梯下面的正是那個劇毒的解藥,你自己選擇吧,如果你喜歡上面的美人兒,就在有限有時間內去救她,把自己的命不要了。如果你珍惜自己的命,就跑到樓梯下去去撿解藥吧。」
他一說完,屋內的五條大漢紛紛仰頭大笑,他們從來沒有想到還有耍弄塔克族烏托王子的機會,這種玩法還真好玩,是公主這般交待的,公主的腦袋可真好使。
烏托稍微猶豫了一下,看到橫梁著拼命搖著頭的雨蝶,看著她為他焦慮的眼神,他忽然覺得就算是他死了也值得了。
他牙一咬,飛快地將角落里的柴一捆捆朝中間碼,他的舉動頓時惹來五條大漢的驚呼聲,這位王子瘋了麼?居然為了一個女人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木柴碼到一定高度的時候,烏托不得不站上木柴,將搬起的木柴碼得更高。二十下,時間並不長,他一個上上下下在堆碼著,眼看數字已經數到十七,柴才碼得一半,距接住雨蝶還有一人高。烏托額上的汗珠滾滾而下,而橫梁上的雨蝶的淚珠亦是滾滾而下,若能說話,她一定要大罵他,罵他是個不珍惜自己性命的混蛋。
最後時間硬是不夠了,還差半臂之距,烏托干脆解上腰帶,這次倒能用巧勁了,用力把一頭往橫染上一擲,腰帶卷住橫梁,他終于在數字數到二十的時候,凌空將雨蝶用力抱住托起。同時咧嘴大笑道︰「雨蝶,你看我做到了,終于救了你。」
所有的大漢面面相覷。這位似乎不長腦子的王子居然耍了猾頭,讓他把人救到了。
橫梁上的漢子卻不想遵守約定,趁烏托大笑的時候,揮刀就朝雨蝶頭上的那根繩子砍去。烏托雖然直,也並不是傻子,他根本沒想過這些人能遵守約定,他抱緊雨蝶,借力翻身就朝大漢腕骨踢去,大漢沒料到他反應如此之快,一個沒防備之下,一頭就往柴堆上栽了去,緊接著下去的「砰砰」聲不絕于耳,想必摔得不輕。
烏托抱著雨蝶翻上橫梁,他伸手就將雨蝶嘴里的破布扯了下來,眉飛色舞道︰「雨蝶,讓你受苦了,不過只要有我在,你就是安全的,看誰再來欺負你。」
雨蝶再也忍不住,以頭撞著他的胸口大聲哭道︰「你是不是傻了,為什麼要來?為什麼不去撿解藥?我死有什麼大緊,你是塔克的王子,是你父王和母後的兒子,他們沒了你會怎麼辦?傻瓜……傻瓜……」
烏托為她解下捆綁的繩子,拍著她的後背傻笑道︰「值得,值得,父王和母後他們遇到這樣的事,也一定會像我這般去做,我……我……」
他說著說著眼前就開始發黑起來,舌頭也不听使喚了,他強撐著沉重的眼皮呵呵笑道︰「只要你過得好,代替我好好活下去,我便也會好好的……」
發現他不對勁,雨蝶猛然抬頭,眼見他搖搖欲墜,不由抱緊他淒聲呼道︰「烏托……你別死……你死了我也絕不獨活……烏托……我不準你死……」
烏托無力的笑了笑,他听著下面有激烈的打斗聲,還有女人的怒罵聲,在他失去神志之前,還看到了有人朝他嘴里塞什麼東西,他還想說點什麼,結果喉嚨里再也出不了聲,腦海里,只記得一個女子總在耳邊說,「烏托,你是王子,如果不習字,下面的人會笑話的。」
他說,「如果你怕我別人笑話,那就你來,幫我批文簽字不就可以了麼?」
「那怎麼行?我是一個女子,連中土都不曾見過一個女官,難道你想讓我給你當女官?」
「才不呢,去他的女官。我喜歡你,你就當我孩子的娘,又可以幫我,又可以教我兒子習字,一舉數得……」
女子總是送他白眼,可是在他眼里,她的眼楮隨意的一個流轉就是一個嫵媚的風情,一種能讓他身心皆醉的風情,他趨之若鶩,像上了毒癮般,越是品嘗越是沉迷,原來……這就是愛。
眼見他昏迷過去,雨蝶更是淚如雨下,剛才為遞藥掠上來的寒子鴉不知何滋味地笑了笑,將烏托扶住,低聲道︰「你先坐穩,我送他下去後再接你。」
雨蝶抱住烏托不放,哭道︰「他都已經死了,你別動他……」
看著她為另一個男人哭,寒子鴉嘴里直泛苦,「誰說他死了?我們剛才已經趁他們不注意的時候把下面的七個黑鷹騎給殺了,適才塞進他嘴里的,就是解藥。」
雨蝶怔然收住哭聲,寒子鴉不再看她,淡道︰「真不知道這麼個有勇無謀的莽夫有什麼好哭的,好了,放開他,我帶他下去。」
一時間,雨蝶不知哪里來的勇氣,冷聲道︰「他雖然沒有你的奸猾,但是他的真性情表露出來才是真男兒,令人生敬。」
寒子鴉不以為然地冷笑一聲,挾著烏托縱了下去。
此時下面已經亂成一鍋粥,傅譽來的時候,並不是一個人過來,而是帶著精于各類攀爬和偷襲的能手,一舉和寒子鴉將守在紅樓底層的七個大漢砍殺,又迅速攻了上來,不然剛才在烏托踢翻梁上漢子的時候,下面的大漢肯定要拉箭射死他們,絕無生理。
明麗公主自然也是帶了人馬追過來,她來的時候,剩下的五個黑鷹騎已經被逼入死角,她率人刀劍齊上,才將五個黑鷹騎解救下來。但是她吃了如此大一個虧,自然知道是這些奴才沒听她的安排擅自行動才闖下的禍。當下就給了他們一人身上一刀,黑鷹騎不敢出聲,知道這已經是公主最輕的懲罰。
眼見雨蝶已經安全,傅譽的目的已經達到,此時他也無心去干掉明麗,立即就帶人打道回府。
烏托要被他的手下帶回齊王府的時候,中途他居然醒來了,一下子就抓住護送他上馬背的雨蝶的手,可憐巴巴喚道︰「雨蝶,不要離開我……」
雨蝶看了一眼旁邊的寒子鴉,寒子鴉卻別開了頭,她心里不由一悲,沖口而出道;「好,我一定不會離開王子。」
烏托說完已經重新昏了過去,手卻抓著雨蝶不放,雨蝶牙一咬,就隨了他去,在經過傅譽的時候,歉聲道︰「請姑爺回去告訴少女乃女乃,就說雨蝶一切都好,讓少女乃女乃不要牽掛,等烏托好轉,我再回去服侍少女乃女乃。」
傅譽輕聲一笑,「你早就是自由之身,一切都隨你意。娘子那邊我會去說,她現在總應該可以放心大膽的睡覺了。」
考慮到雨蝶有身孕,不便騎馬,想了想,還是叫了一輛馬車,讓她隨烏托回了齊王府。
回過頭來,卻看到寒子鴉怔然追隨的目光,不由好笑道︰「怎麼,佳人將要懷抱別投,又有點舍不得了麼?既是如此,何不對她好一些呢?」
寒子鴉口中苦澀,收回視線垂下眼低聲道︰「我看到烏托對她連命都不要的痴情,我自愧做不到,就算要為她做一件事,總會思前想後,要考慮很多得失利弊,我這樣的男人,絕不會是一個好男人,既不會是一個好丈夫,更不會是一個好父親。所以她的選擇是對的。」
傅譽皺眉,「可是她已經懷了你的孩子,你不會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要吧?」
寒子鴉默然,過了一會,才道︰「如果烏托不能容于他們母子,我一定會是他們最堅強的後盾。該我負的責,我一定會負,不會讓他們流落在外無處可去。但是我希望看到她比我要幸福,我相信,她跟著烏托,比跟著我要少流很多的眼淚……」
傅譽實在不懂他是什麼邏輯,就他看來,還不是寒子鴉並未真正喜歡上雨蝶?說不定當初與雨蝶在一起,他就是抱著玩一下的態度。以前他也知道他常和外面的一些女人的風流韻事,和雨蝶在一起,他肯定也沒有認真過,如果雨蝶不是九雅的丫頭,九雅又向來護短,可能寒子鴉也沒準備負上多大的責。
說到底就是沒有愛到心尖上,如果像他再這麼下去,有朝一日遇上了他生命中的真命天女,他肯定要為他之前的風流吃盡苦頭。
他搖了搖頭,雨蝶今日的選擇,不知道回去告訴九雅之後,她又會有什麼反應?會不會又再跑到寒子鴉面前狠狠扇他兩個耳光,听說之前她就曾這麼干過兩次,真是個潑辣的小辣椒。
烏托活蹦亂跳的跑出來,回去的時候卻是死氣沉沉,這可嚇壞了赫雷王後,她推叫著烏托,跟去的大漢忙道︰「王後不用擔心,王子只是有一點不舒服,讓他睡一睡就沒事了。」自然不敢把烏托差點死掉的事說出來,不然王後還不心疼得直流淚?王後流淚可不得了,往日在塔克的時候,只要王後一傷心,大王就會小心翼翼地哄著,如今遠在千里之外,大王沒跟過來,到時候誰來哄王後?
听說只睡一睡就沒事了,赫雷王後才略微放下心來。回頭看到雨蝶,于是握住她的手笑道︰「在塔克的時候听說你被明麗那丫頭擄走了,烏托就擔心得要死,不待做什麼準備,就要沖過來找明麗那丫頭算賬,好在現在你沒事,我也就放心了。」
雨蝶感激道︰「還麻煩您跟著跑了這麼遠……」
赫雷王後抿嘴一笑,「麻煩倒不麻煩,就當游了山水,如果不是不放心他,我也沒這麼個出門來中土的機會呢。」
赫雷王後向來親和,又沒有架子,雨蝶倒是與她很談得來。赫雷王後知道雨蝶被明麗囚禁多日,忙作主讓人在烏托廂房的旁邊鋪了床,又讓廚房端來精美的吃食,讓她吃飽後安心休息。
從雨蝶的屋子里出來,她又去看了看烏托,見他睡得熟,便也不叫醒他,徑自回了自己的房間。
此時已是月上中天,天上一輪圓月高掛,如銀的光線傾瀉而下,將整座院子里映照得如同白晝,遠近之物,皆是清晰可見。
侍婢們服侍她梳洗,她散了發,正欲上床,窗外忽然傳來一陣悠揚的笛聲,她不由皺了皺眉,一個侍婢不耐道︰「王後,您看那個瘋子又來了,前兒已經叫齊王趕走,還以為他就此作罷,居然還不知恥地跑到對面圍牆上吹笛,難道中土的男人都是這麼不要臉,趕都趕不走的嗎?」
這個男人長相是很俊挺,可是王後是何等身份的人,豈會容這等粗俗之人接近?之前這人借著與齊王相識,騙死騙活要見王後一面,結果才一見,他就像瘋子一樣抱著王後叫什麼「阿蘭」。去他的阿蘭,當時就把王後嚇得尖叫不已,好在齊王力大,一下子就把那個瘋子拉開了。然後那瘋子每天都會來糾纏不休,最後還是王子要求齊王別讓那瘋子來騷擾,齊王才禁止了那人進王府。想不到今晚又爬上牆頭吹笛子,真是討厭。
赫雷王後搖頭道︰「依瑪不可無禮,這個人面相清奇,那日呼喚阿蘭的時候也很深情,肯定是他丟了他心愛的人,所以才念想成痴,也是一個可憐的人。他要吹笛,就由著他吹吧,或許是他緬懷故人的一種方式呢?」
依瑪輕應了一聲,心里卻是頗不認同,王後就是心善,看到任何人做惡事,都會給人家一個合理的解釋,然後還會去勸解人,于是惡人做惡事便會愈發厲害了。
笛聲漸漸由悠揚轉為悲鳴,好像失散了的孤雁在呼喚伴侶一般,听得人心里直寒磣。赫雷王後自是難以入睡,听了一會,干脆走出屋子憑欄望向那倚坐在牆頭的男人,不禁暗想,他究竟有多喜歡那個叫阿蘭的女子?
牆頭吹奏之聲漸低靡,看到從屋內走出的那一襲縴細白影,還有那張清絕到無與倫比的容顏,傅秋禮怕像之前一樣驚嚇到她,強按捺住心底里的叫囂,手執玉笛,只是隔空痴痴凝望那一抹清麗的倩影。
兩人就這麼默默相望著,一個深情,一個無情,一個難掩心潮澎湃,一個心如止水……
不知過了多久,赫雷王後輕淺一笑,聲如玉珠,「明知道你思念愛人心切,你心里很苦,可是我卻不能幫到你分毫。如果你神志清明的話,我倒是可以當你的听眾,讓你傾吐一下心里的苦楚。」
傅秋禮聞言大喜,再也不敢唐突,坐在牆頭抱拳道︰「我現在神志清明得很,如果你真不嫌棄,我便自下來了。」
他輕巧跳下牆頭,依瑪警惕地盯著他,赫雷王後卻吩咐她去搬了兩把椅子來,依瑪噘著嘴,老大的不高興。
「還不知道你尊姓大名?該如何稱呼?」兩個隔著一盆蘭花坐下後,傅秋禮倒是有禮有節道。
赫雷王後微笑,「我爹娘給我取了一個中土人的名字,叫阮玉蓮,你就按中土人的習慣稱呼我夫人吧。」
「阮玉蓮?夫人?」傅秋禮喃喃道︰「為什麼會是阮玉蓮?」他忽然想到思慮了幾天的一件事,有些急切道︰「請問夫人是什麼時間嫁給赫雷王的?」
赫雷王後也不知拒絕,想了想,「听說是在烏托四歲的時候吧?那時候烏托的母後因病剛去世,孩子哭哭鬧鬧,極其需要一個照顧他的女人,大王恰巧遇我,便是把我娶了過去……」
「那現在烏托多大呢?」
「烏托二十二了,雖然不是我的親生兒子,可是卻勝似親生。」赫雷王後一提到烏托,就滿臉憐愛之色。
傅秋禮心里好一陣抽痛,沒錯,如果是這樣的話,眼前的女子,毫無疑問,就是他的妻子拓跋蘭。听她現在說話的口氣,分明都不記得前事,老夫人說她生完孩子之後就瘋了,是因瘋而忘嗎?還是以前的事讓她心理不堪重負,就那麼一口氣忘得干干淨淨?
他抬眸靜靜看著她依然如昨的容顏,除了笑的時候眼角有些許魚尾紋,她還是像當年初識時那般純真美麗。當年他與她相識在草原,兩人一見鐘情,戰事之後,他把她領回家,一定要娶她為妻。可是老夫人不同意,就因為她是息王之女,將來皇上肯定不會相容,會出禍事。
他不听,什麼事都可以听老夫人的話,可是在這件事上,他反對了。老夫人氣怒交加,最後竟然不支會他,就代他先納了自小訂下的未婚妻進門為妾,這分明是在給拓跋蘭下馬威。但是拓跋蘭深愛他,她不介意,只想與他生活在一起。
那段時間是又甜蜜又痛苦的,至今回憶起來,卻如浮海流雲,每一件事都讓他感受到拓跋蘭的奮不顧身,不被任何事所打倒勇往直前的精神。
後來十里紅妝,她終于嫁給了他,兩人如膠似膝,但也有蕭氏那樣一個可憐又可悲的女人夾雜其中。老夫人各種找麻煩,最終逼得他不得不與蕭氏圓了房。老天似乎特別偏待于蕭氏,她很容易的就懷了孕,生了清言,又生傅長亭,最後還生了傅璟雯。拓跋蘭的肚子卻一直沒有動靜,老夫人罵她是佔著茅坑不拉屎,拓跋蘭暗地里不知哭了幾多。
那一年,她終于是有了身孕,他欣喜若狂,他小心翼翼地照顧著,他知道老夫人對她有偏見,所以飲食起居,他盡量讓最信任的人去照料。好在老夫人看她有了,也不再刁難她,倒是無微不至起來。至到他必須又要出征,看到她才顯懷的肚子,他不知有幾多不舍。
她送他送了很遠,他最後那一回頭,看到了她閃爍在眼角的淚光,那一剎,他多想拋開所有,就那樣守在她身邊。如果他知道那是他與她的永別的話,當時他一定會那麼做。
幾個月回來後,除了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他的拓跋蘭不見了,睡在了那一堆沒有生機的墳土里。
當時他覺得整個世界都黑了,他的精神世界也塌了,天眩地轉,那時候,他知道他瘋了。痴痴迷迷中,他仿似每天都還和拓跋蘭生活在一起,不知過了多久,他被一個粉女敕的聲音喚醒,看著身邊不認識的女子,還有一個不認識的小女嬰,才知道,在他神志不清的時候,老夫人和蕭氏為了喚回他,又給他找了一個和拓跋蘭長相極為相似的女子,那便是柯氏。
他只覺對不起拓跋蘭,他在她死後,居然又背叛了她,他痛悔,卻也決定好好撫養他們的兒子。
但是,當一個消息突然傳至他耳朵里的時候,他不得不為了讓他們的兒子好好活下去當了一個無情無義的父親的角色。
有人悄悄告訴他,拓跋蘭的死,與皇上有關。
這個消息,再次證實的老夫人當初的顧慮是有道理的,皇上一直不放心息王,拓跋蘭與自己結合,自然認為這是在壯大息王的勢力。那麼,殺死拓跋蘭,便是斷了息王的後路。
至此,他才後悔為什麼沒有早一步想通皇上的心思?為什麼一味沉迷于幸福之中腦袋都跟著變得不清明?
所以,為了傅譽安全長大,他疏遠他,怒罵他,但是他的功課卻沒有落下,並且要求更嚴厲。他希望他能早一日強大,能保護好他自己。
盡管如此,皇上還是不放心,在傅譽才當上世子只一年,就無緣無故給病了。雖然最近才知道傅譽的病是蕭氏伙同太子給下的毒,當時就認定是皇上不容于他所干下的事。他不得不上殿請求奪了傅譽的世子之位,眼看傅譽疼得死去活來,他卻無能為力。看到傅譽一次次想自殺,有時候,他恨不得抱著他,兩父子一齊赴黃泉去尋他的母親。
看著已長成人疼愛傅譽的長子,看著悶悶不樂連話也不會說的次子,再看著府里一張張對他露出期盼神色的親人,他退縮了,他知道,他除了愛情,還有永遠也卸不掉的親情。
現實很殘酷,經過這麼多年的風風雨雨,他總算是一個人走過來了。看到傅譽成家,看到他娶了一個得力的媳婦,看到他的病體痊愈,他欣慰,他希望他能帶著他的好媳婦趕緊回到他外祖那邊去,兩人好好的過日子。
回頭再看著府里一張張更加貪婪的臉,他厭惡了。當他知道拓跋蘭有可能還活在人世的時候,所以他退出了權利中心,他決定為自己,為了他心愛的女人再活一次。
如今,竟然讓他再次遇上了她,雖然她不再記得他,已經成了別人的妻子,但是只要她是活著的,還能不時看到他,他已覺得一切都不再重要,包括,他的生命。
他沉浸在回憶之中,拓跋蘭靜靜地,並未去打擾他,雖然第一次看到這個男人時有過驚嚇,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她不討厭他,甚至有幾個晚上,在夢里還夢見他……她搖了搖頭,想甩開不該有的思緒。
傅秋禮忽然笑了笑,他的笑顏真的如冰雪融化一般好看,「夫人都不記得以前的事了嗎?可知道是什麼原因?」
拓跋蘭輕柔答道︰「不記得了,雷雨天也很容易頭痛,不知道是不是和我的頭痛病有關?」
傅秋禮定定望著她,「如果我能請到神醫,可以幫你把你的頭痛病醫好,讓你記起以前的事,你願意嗎?」
拓跋蘭一听他提到神醫,就有些緊張道︰「大王不喜歡我找神醫,上次陪齊王去塔克的宋九雅的醫術也不錯,她要為我醫,大王還罵了她一頓,我來京城這麼久,至今都還沒向她道歉,心里很過意不去。」
傅秋禮身體一震,宋九雅已經與她見過面?宋九雅說要為她醫病,難道她真有辦法治好她?那麼宋九雅知道她是傅譽的親生母親嗎?
這一瞬間,他忽然有了一種期望,這分明是老天在暗示他,兜兜轉轉,拓跋蘭又轉到了自己身邊,轉到了傅譽身邊,是不是代表,自己與她的緣份並未真正斷絕?
他有些急切道︰「正好,宋九雅是我兒媳,如果夫人想看好病,我明天就帶她過來給夫瞧瞧?」
拓跋蘭兩眼一亮,「啊,這麼巧,宋九雅居然是你的兒媳?上次看她和齊王在一起,還以為他們夫妻呢,原來是你兒子的媳婦,太好了。如果可以的話,我干脆明天就去你們府上拜訪,我正好要向代大王道歉。」
傅秋禮不敢讓她現在就到候府露面,忙擺手道︰「不用如此麻煩,明天我就讓我兒子和兒媳一起過來就成,不必特意去拜訪一個小輩。」
兩人這說說停停,居然說到了月兒偏西,最後依瑪實受不了了,打著哈欠直嚷要歇息了,傅秋禮才懂味的起身離去。
今日收獲如此之大,又如此心平氣和與一直叫她瘋子的人說了半天話,明天又可以正大光明來看她,傅秋禮感覺整個人都快飛起來了,就像一個初談情愛的莽少年一般,他差點忍不住高聲歡呼。
「候爺說得高興了,可苦了我這個站崗的。」掠過高牆,傅秋禮就看見皎皎月色下,長身玉立負手站著一個男子,听聲音,竟是齊王。
「不知齊王月夜相候,有何指教?」傅秋禮淡聲問道。
拓跋玥轉過身來,面容疏朗如月,「候爺好生厲害,就這麼三言兩語,不僅模清了赫雷王後的底細,還要把你的兒子兒媳一起介紹給她,可有想過我的感受?」
傅秋禮一愣,「王爺什麼意思?」
拓跋玥面色微冷,「我當初在塔克的時候,一眼就認出了赫雷王後是我堂姐拓跋蘭……」
傅秋禮覺得不可思議,「不可能,你堂姐出事的時候,你才五歲,不可能還記得她的面容。」
拓跋玥倒也不撒謊,「我母後的一個珍藏的畫卷上就是畫的堂姐,母後一直對著畫卷暗自念叨,說我與堂姐長得極像。那畫卷上的人我記得清楚得很,怎麼可能認不出拓跋蘭來?」
傅秋禮只覺迷惑,「你母後為什麼要珍藏她的畫像?還時常念叨她?為什麼?」
拓跋玥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因為他也不知道。他接著轉回他的話題道︰「當時就認出赫雷王後就是堂姐,于是我還讓九雅去探了她的病情,從赫雷王的神色來看,恐怕堂姐的失憶是別有隱情。後來為了我一個自私的理由,我還是決定把堂姐引回京城來,確實是想讓她與傅譽相認,但是在做這件事之前,恐怕候爺必須要和我談個交易,不然,這事恐怕不能順利進行。」
傅秋禮變了臉色,「你這是要脅我?」
拓跋玥淡道︰「不敢。反正如果沒有我,堂姐也不可能回來京城,你這一輩子都不可能見得到她。如果你想和她相認,又給傅譽找回多年喪失的母愛,我建議你還是答應我的條件才好。」
傅秋禮怒而不語。
拓跋玥輕笑了一聲,「其實我也只是取回我所需的,與我讓你們一家團聚這件事相比起來,根本是微不足道。」
傅秋禮只覺憋氣,「你想和我做什麼交易?」
淳華院里,九雅听說雨蝶已經安全獲救,頓時喜出望外。當她知曉她選擇與烏托在一起後,又听到了烏托的英勇事跡,整個人是又哭又笑。哭的是雨蝶終于做出了正確的選擇,笑的是雨蝶日後一定能幸福。
見雨蝶的事都已經安定下來,她心底不由生了倦意。轉眼已到九月中旬,她已經有了四個多月的身孕,肚子已經開始顯懷,想瞞人是瞞不下去了,她就纏著傅譽說要離開京城,跟他回魯西去。現在一切事都已了,皇上那邊又陰晴不定,早走早省心,免得總有一種涼風陣陣的感覺。
傅譽卻堅持初衷,暫時不想離開京城,說就只送她回魯西,氣得九雅連著三日不想理他。
這段時間,因為蕭氏死了,被人遺棄的傅璟雯還是被老夫人收留了下來,就住在她的院子里。老夫人自從發生祠堂事件後,整個人都如去了半條性命一般,整日也說不了兩句話,傅璟雯陪著她,倒讓她多了個伴兒。
由于傅長亭死了,春梅生孩子的時候,自然沒什麼人理會她,畢竟誰也不知道她肚子里的倒底是姓傅還是姓拓跋,無故給別人養了這麼些年的野種,誰又會願意再養一個來路不明的野種?沒把她趕出去就不錯了。
結果還是聞彩荷仗義,又托了娘家人,借了些銀錢。傅長亭死的時候,一個子兒都沒給她們留,他那些財產,全叫他的黑心同伙給卷了個干淨,那些人都是一些殺人越貨的東西,她們兩個弱女子,哪敢去要?傅長亭生前得罪人太多,又還殺了自己的兄長,心狠手辣得很,這府里頭的人,肯定誰也不會為她們出頭。
春梅生了一個女兒,聞彩荷著人侍候著她們娘倆,但是春梅並不領情,沒有男人疼,又沒有錢,還有個賠錢貨,府里的人天天都給她白眼,她覺得受夠了。才滿月,就偷了聞彩荷借來過日子的一筆銀子,丟下孩子,偷偷跟著府里的一個小廝私奔了。
聞彩荷望著啼哭不止的嬰兒,想哭,卻沒有眼淚。她的眼淚,早已經流干,只是這一輩子,她就遇了一些黑心肝的白眼狼。沒有辦法,娘家的錢已經叫傅長亭整光,再也沒辦法讓她借,最後她不得不把手怯怯地伸向九雅。
之前她已經向府里的其他人都借過了,沒有一個人願意出錢養傅長亭的種,眼看孩子快要餓死,她只有硬著頭皮找九雅。她知道以前對九雅很過份,所以她是抱著被她痛打一頓出出氣的心理去的。
九雅一個人正在生氣,听聞彩荷可憐巴巴來借錢,手里還抱著一個哭得嘶了聲的嬰兒,心里就不舒服,她又不是活菩薩,哪能對一個曾經害過她的伸出援手?
想是這麼想,嬰兒的哭聲實在太摧殘人心,結果她還是讓熊媽媽給了她一百兩銀子,聞彩荷接著銀子立即就跪了下去,「弟媳婦,以前是我不對,求你大人不記小人過,這一百兩的恩情,日後要我做牛做馬都願意。」
九雅哪里敢受她一拜,立即起身扶她道︰「罷了罷了,那些小恩小怨都已過去,就別再想了,你以後一個人帶一個孩子也不好過,還有得苦受,好好過日子就是了。」
聞彩荷還是規規矩矩朝她磕了三個頭,才低著頭抱著孩子轉身而去。望著她瘦弱的背影,熊媽媽嘆了口氣,「也是個可憐的女子,被傅長亭害成這樣,還要養他的孩子,不知上輩子作了什麼孽?」
九雅默然,如果當初聞彩荷不做得太過份,現在自己倒可以幫她多一些。可是自己畢竟不是聖母,做不到以怨報德的境界,這一百兩銀子,只能說是一種人道救助吧。
這時裴媽媽走進來道︰「少女乃女乃,剛才寒子鴉說少爺在前面等你,說是雨蝶馬上就要跟著烏托王子回塔克了,他想去送送,問少女乃女乃去不去?」
一听這就是傅譽的花招。三天沒理他,想著法子討好她,逗她講話,她一直都不理不睬,想不到這會子竟是把主意打到了雨蝶身上。他這個理由倒是找得不錯,早就想去雨蝶了,因為他個小氣鬼說齊王府不安全一直給攔著,便沒去成。
眼下雨蝶真的選擇與烏托在一起,這走前,無論如何給送一送,並且還要給她豐厚的嫁妝,雖然雨蝶還有母親,嫁妝輪不到她來辦,但是也是她的一份心意。
想了想,便揣了厚厚一疊銀票,準備讓雨蝶自己去置辦,那樣才合心意。
到了前面,傅譽果然悠哉游哉地坐在馬車里,一見她出現,立時討好的起身把她扶上馬車,「娘子,這邊請。」
他讓她坐他身邊,她偏偏板著臉坐另一邊,連眼角都不給他一個。傅譽苦巴著一張臉,可憐道︰「娘子,現在可是出門在外,若果別人知道我們吵架了,恐怕會被有心人趁虛而入離間我們之間的感情啊。」
九雅實在忍不住了,白了他一眼道︰「既然怕人離間我們之間的感情,那為何不陪我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那個勞什子寶座你就那麼想坐麼?是不是能讓你長塊肉?」
傅譽皺著鼻子,「我也是為了完成外祖的夢想,他憋氣這麼多年,早就想揚眉吐氣了,我不該這樣孝敬他嗎?」
九雅盯著他,「別老拿你的外祖來當擋箭牌。我問你,如果讓你在我與孩子的平安和江山之間選,你是選江山,還是選我們娘倆?」
傅譽大驚失色,「呸呸呸,娘子說什麼不吉利的話?江山和你哪里有得比,就算我閉著眼楮,也只會選娘子,何況還有我們未出世的小寶貝?」
「那不就得了?總之我有很不好預感,如果你還在乎我的話,你就趕緊收了心思,準備和我離開京城。」
傅譽偷瞄著她的神色,是很認真的表情,看來再抗爭下去,她會真的生氣了。心里只好說對不起外祖了,當下不得不攤了攤手道︰「好吧,你羸了。等把雨蝶送走,我就開始收拾一下京城的事,然後我們趕早回魯西去吧,實在拿你沒折。」
九雅這才有了笑顏,把小指一鉤,「可不許反悔。」
傅譽與她鉤指蓋章,滿心的不甘願,明明唾手可得的江山,為什麼一定要他放棄?為什麼就不能讓他風光一回?
到了齊王府,才知道雨蝶和烏托去宋家見馮媽媽了,反而在王府遇到了傅譽的爹,傅秋禮。他正陪著赫雷王後講話。
九雅本就認識赫雷王後,當下就和她拉起了家常,並且還問起她頭痛病的事。
齊王笑道︰「你這次倒來得是時候,王後正想過府去拜望你,就想讓你幫她瞧瞧頭痛病的事,听說許多大夫都沒看好,也不知道你的醫術行不行?」
「上次我就覺得她的頭痛應該是有經脈受阻引起的,不如王後進去,讓我再仔細診斷一下後,看能不能把這病給根治了。」
赫雷王妃心喜,她和九雅去了一間廂房,齊王則招呼著傅譽兩父子去喝酒。傅秋禮如今無職一身輕,成日價不落屋,傅譽也是好幾天才能見他一次,所以對眼前這位父親他實在提不起喝酒的興致。
齊王卻偏是有心要讓他們兩父子親近,給他們準備好了酒菜,便找了個借口溜了。
他想看看拓跋蘭究竟是得了什麼病,便往那間廂房走去。進去的時候,九雅正在認真拿脈,拓跋蘭躺在床上閉著雙眼,一動不動,呼吸勻稱,顯然已經睡熟。
「她怎麼睡了?」拓跋玥奇怪道。
九雅放下拓跋蘭的手腕,「是我刺了她一針才讓她熟睡的,據我初步估計,她的頭痛,還有記不起以前的事,應該是被某種藥物所阻。」
「你有把握治好她嗎?」
九雅苦笑,「並不是我能治好她,別人就會讓我治。難道你不記得上次你對我說的話了嗎?如果我治,說不定就會還人一個痛苦的過往,也會觸動赫雷王的底線,怕會要惹下大禍事。」
身後好半天沒有聲音,她不由奇怪地轉身,哪料拓跋玥卻是半倚在門框上在定定地看著她,目光灼然,看得她心里直發毛。
她哪里敢看他如此熾熱的眼楮,眼珠轉了轉道︰「其實很想幫她治好,為了不惹大麻煩,我決定還是不動她的好。」
她說著就欲從門口擠出去開溜,齊王卻突然低聲道︰「九雅,如果沒有傅譽,你會嫁給我嗎?」
這個問題驚得九雅直往後退,咂了咂干干的嘴唇,「這都是一些不可能的事,為什麼還要去尋根究底?」
他牢牢盯著她,讓她避無可避,「給我一個真實而又確切的答案,對我很重要。」
九雅頭皮發麻,這個問題她該怎麼回答?說實在話,初初與他接觸的時候,她確實小心肝「砰砰」地亂跳一通過,這人各方面都太優秀,沒有讓一個正常女人不喜歡的道理。可是這些話能說麼?如若傳到傅譽耳朵里,不知他又要怎樣醋海生波來。
「為什麼不回答我?難道我為你做了這麼多,都換不來你一句真心話?」
「這個……」九雅咽了口口水,決定還是老實相告為好,這個人眼下在跟人較真,「我只能說以前,如果你寫信的時候是直接向我求婚,或許我們就在一起了。可是我現在喜歡的是……」
「夠了。後面的不用你說,有你前面一句話就夠了。」拓跋玥臉上帶著惆悵,「如果,我是說如果,我現在送給你和傅譽一件非常珍貴他又渴望了多年的禮物,他日,我再拿走你們一樣珍貴的東西,你會恨我嗎?」
九雅莫名,「你要送我們什麼?又盯上了我們什麼好東西?」
拓跋玥為她的直白而失語。看了她半晌,好氣又好笑道︰「你總是讓我生氣。」
九雅嘻嘻一笑,「還不是因為我是個異世來的怪物?」
「你倒是有些自知之明。」拓跋玥終于笑了出來,他抬手很隨意地將她額前碎發挽到耳後,柔聲道︰「好好養身子吧,也有四個多月的身孕了,別再東奔西跑,就在京城里生孩子,到時候我還要當舅公呢,可不能讓我失職。」
九雅皺皺鼻子,「這可能不行,今天已經和相公商量好回魯西,不想呆在京城里了。」
拓跋玥臉色暗變,手指不經地意收了收,不動聲色地轉了話題道︰「你看,赫雷王後醒了,依我看你還是給她把頭疼病治了吧。」
他一再要求救治赫雷王後的病,不僅是他,竟然連赫雷王後自己也是這般要求,包括烏托也很是希望把她的老毛病治好,而最迫切的,居然是傅譽的父親,讓九雅和傅譽驚異不已。
在眾多人的懇求下,九雅終于決定動手為赫雷王後救治,她通過針灸,又通過排毒,還有按摩,熱燻好幾種法子,分作半個月的時間開始為赫雷王後治療。
最後的一次藥療之後,赫雷王後昏睡過去。忙了半個月的九雅也累得腰酸腿軟,等不得赫雷王後醒來,她就讓傅譽把她送回了候府。
她整整睡了一夜加半天,才在一陣喧嘩聲中驚醒來。
「春梅,外面都在吵些什麼?」
春梅聞聲跑進來,眼楮居然還紅通通地,她抹著眼角道︰「少女乃女乃,外面沒有吵,而是在哭。」
「哭?誰在哭?」九雅穿衣服起床。
春梅近前服侍著她,嘶聲道︰「是姑爺的娘親回來了,他們相認的場面太感人了,熊媽媽是痛哭失聲,姑爺也流了好多眼淚。姑爺的娘親更是哭得閉過氣去……」
九雅被這個突然而至的消息震驚得暈頭轉向,顧不得問春梅,就徑自急步走了出去。果然,院子里站滿了人,好多人都紅著個眼眶,裴媽媽過來輕聲道︰「姑爺已經和候夫人進屋了,少女乃女乃是不是要進去?」
九雅點頭,「怎麼突然之間就說來認親了呢……」
她邊說邊進了西廂房,傅譽、熊媽媽和傅秋禮三個人圍著床榻,熊媽媽還在抖著肩膀抽噎著。榻上躺著一人,想必是哭得暈過去蘭郡主。
九雅輕手輕腳走過去,當看到榻上躺著的那人時,不由呆了,怎麼會是赫雷王後?她是傅譽的娘親拓跋蘭?有沒有這麼巧?
傅譽發現她,紅著眼圈拉住她的手低聲道︰「娘子,來,以前我們不識,現在總算是明白了,她就是我失蹤多年的娘親。好在是緣份,竟還是你幫她治好病。」
九雅瞪大了眼,「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于是傅譽就簡明扼要的向她說了一遍她走後,發生在齊王府里的事。拓跋蘭醒來後,開始還是茫然的樣子,過得一會,她竟是捂頭高聲尖叫,說是她害死了他們的孩子,說她為什麼總不死?
傅秋禮是一直守在她身邊,見她如此痛苦,深刻體會到當初老夫人對她的折磨和指責有多殘忍。傅秋禮哄著她,說她的孩子沒有死,是被人調包了。
拓跋蘭總算是安靜下來,傅秋禮像以往一樣為她綰發畫眉,給她講起他們的過往,還說起她的兒子現在已經娶妻,過得很好。
拓跋蘭安靜一段時間後,突然就抓住傅秋禮撕打,哭叫著他為什麼不來救她?當時她落水,被水沖得老遠,被赫雷王所救,赫雷王喜歡她的美色,就把她帶了回去。誰都不知道她當時有多絕望,想死去的兒子,想在遠方的他,自殺幾次都沒能成功。結果就被赫雷王找來的一個巫醫封了記憶,一直都渾渾噩噩地過著日子……
相隔十八年未見的一對夫妻終于相擁痛哭。當拓跋蘭跟著回來與傅譽相認的時候,她以為已經被他害死了的兒子居然長大成人,可能是高興過度,她便是暈了過去。
淳華院這邊發生如此驚天動地的事,立即就傳到了榮福堂和大夫人三老爺那邊。大夫人當先一個過來,拓跋蘭已經醒過來,她正在听九雅訴說這些年傅譽如何過活下來的遭受了多少苦難,拓跋蘭是听一陣又哭一陣,抱著傅譽,像要把她這麼多年未對他進行保護的責任全歸結在自己身上一般,哭得又差點暈過去。
傅秋禮在旁邊勸,拓跋蘭根本就不拿正眼看他,她不知道,當他們的兒子在受這些苦難的時候,他這位父親大人在哪里?
她不會原諒他,不會原諒那些加害他們母子的人。
大夫人進來,拓跋蘭自然是認識她的,兩人又是一陣抹眼淚。三老爺看到當年失了蹤的嫂子回來,也忍不住落了兩滴淚。
老夫人是被傅璟雯和陳媽媽顫顫巍巍攙扶著進來的,正在與大夫人說話的拓跋蘭一下子就認出了她。
她住了聲,冷冷地看著老夫人,老夫人也半眯著老眼昏花的眼楮看著她,過了好半晌,才听她顫抖著聲音叫道︰「你……真的是蘭郡主?」
拓跋蘭清雅的面上露出一抹悲憤地笑,「老夫人,您眼楮還沒花,沒錯,是我。是那個當初被你害得差點死去又沒死成的拓跋蘭。」
老夫人撲 一聲就跪在了她面前,連連磕頭道︰「我有罪,我有罪,都是我犯下的罪,我一直吊著一口氣,就指望在閉眼之前能再見你一面。老天開了眼,總算讓你回來了,我害你一命,我現在就把命還給你……」
老夫人一向都很強硬,誰都沒料到老夫人會來這一招,拓跋蘭本來一肚子恨意,恨不得喝她的血,吃她的肉,可是她向來不是一狠得下心不依不饒的人,老夫人先服軟,完全叫她失了主意,不知道該如何做是好。
九雅扶著這位準婆婆,笑著幫她回憶道︰「娘親,老夫人當年用一個死嬰騙了您,讓您愧疚得不想活下去。後來又用您的死來害相公,說是他的出生,才造成娘親難產而死。相公也背負著這個愧疚活了這麼多年,人家欺負人來從沒心慈手軟,折磨人動輒就是十幾年。娘親和相公身處痛苦之中的時候,別人卻拿著娘親的財產肆意揮霍,過得舒服開心,好一副人間美景。」
老夫人想就這麼輕易把這件事揭過,以為用個什麼以老命相還就行了麼?看來她是算準這位婆婆是個心軟的,可是她怎麼能忘了,有她宋九雅在,她就別想好過。之前留著她一條老命到現在,就是為了讓她受折磨受痛苦,豈會讓她一個假惺惺相抵就了事?
听著傅譽自小受了不少苦,而且還曾被傅秋禮的妾室蕭氏下毒毒害,幾次差點喪命,拓跋蘭也不是傻子,這當中難道就沒有老夫人的縱容?回想當日她生下孩子老夫人口口聲聲叫囂著讓她為孩子償命,分明是在她傷口上再撒鹽,人還在月子里,每日就抱著那死孩子哭,孩子埋下了,她在雷雨交加的夜里都會不顧一切趴在墳頭哭得撕心裂肺,甘腸寸斷,她可有說過一句心軟的話?
見她本是緩和下來的表情又重新變得冷硬,三老爺邊扶老夫人邊對九雅喝道︰「老夫人也一大把年紀了,你就不能在旁邊說點好听的話?」
三夫人這些日子來也隱約听到老夫人和蕭氏當年如何殘害眼前這位嫂子還有傅譽的事,心里早就覺得老夫人和蕭氏好可怕。如今蕭氏已慘死,老夫人卻假惺惺灑著幾滴鱷魚淚說要贖罪,分明是在欺負人,她也非常贊同九雅給蘭郡主的強心丸,暗自拉了拉三老爺,叫他別多事。三老爺不理,堅決要把他老娘拉起來。老夫人卻打定主意蘭郡主是個軟柿子,只要她跪下去,她肯定會松口,偏就是讓三老爺拉不起來,幾個人一團亂。
九雅卻是輕蔑一笑,望向傅譽,「我這個人記恨得很,人敬我一尺,我敬他一丈。若是老夫人真是悔意,後來就應該對相公和我好一些,結果她卻是一次又一次的作難,哪里看到半點悔意?不原諒,這種心硬如鐵的老頑固絕不原諒。」
傅譽亦是一臉冷笑,「有人愛跪就讓她跪去,我和娘親十多年沒見,可沒功夫理會。」
他和九雅一左一右扶住蘭郡主,走出了那個令人生厭的地方。傅秋禮想去哄拓跋蘭,又知道她在氣頭上難得哄,回頭想扶他可憐的老娘,卻又害怕這一扶拓跋蘭更不會原諒他。他左右為難,最後只好嘆著氣對傅璟雯道︰「你們回榮福堂,好好照顧女乃女乃吧。」
已經認定死了十幾年的蘭郡主死而復生,這個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在京城上空流傳。九雅不知道皇宮那邊會有什麼反應,但是此時的傅譽卻是感覺這是有生以來他過得最最幸福的日子。
拓跋蘭恢復記憶,有了親生兒子,自是不願再跟烏托回塔克。赫雷王一再快信來催,她便讓烏托捎一封她已找回自己親人的信,語氣中有著淡淡的怨氣,恨他不該霸道的封住她的記憶,讓她這麼多年都不能回來,看她的兒子,看她的老父親。也有淡淡感激,畢竟這麼多年來赫雷王對她極好,沒有讓她受一點委屈,可是畢竟不是她想要,所以談不上多大情份。
烏托卻是極為依賴拓跋蘭,這個養育了他十八的母親,不過他也不是一個不通情理的人,當他知道拓跋蘭的遭遇後,便也不強求她跟他回塔克,只說不管怎麼樣,她都是他的母後,將來她老了,他還是要孝敬她。而且回去後會勸他父王,不會讓他做極端的事。
烏托帶著雨蝶回了塔克。
此時九雅又已經有了六個月身孕,再讓她長途跋涉已很不方便,傅譽只好安排九雅在京城生產了之後再回魯西。當然,他還給他外祖報了這一好消息,此時息王與吳越的爭戰已結束三個月,息王正是休生養息的時候,接到此消息,老人家差點要撇下一切飛馳過來。
拓跋蘭隨著傅譽小兩口住在淳華院,一家三口,竟是其樂融融。傅秋禮每日過來,卻沒有人理他,除了下人,都當他是透明人。他明明應該感覺沒趣才對,他卻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只坐在一個角落看他們娘三個說笑也覺得生活充滿陽光。
而在這期間,京城的局勢卻是暗潮洶涌。太子黨的人極力彈賅齊王的尚武館人數已到了兩萬人數,相當于一個精銳軍隊。在大夏,私養幼軍絕對是犯死罪,太子黨拿出的證據又相當確鑿,洪武帝大怒,當初他讓齊王設尚武館,並不是讓他私養軍隊,現在敢在京城內壯大,其心可誅。
洪武帝當即革了他三軍統帥之職,並且限令一月之內將幼軍解散。
齊王革職,表面上好像每日都賦閑在家,然而他卻能讓太子府也變得危機連連。先是西山有工人暴動,原來是兩座鐵礦無故倒塌壓死了很多人,而礦主所出的撫恤賠償金他們只得三成,另外七成居然都進了貪官的腰包。這麼大的事,有人往朝廷一報,洪武帝立即下令徹查,結果卻出人意料,那礦主是太子,礦場出事,他反而以另類的方式騙取撫恤金,簡直慘無人道。
而且那兩座鐵礦所產之鐵,都不知運往了何處?洪武帝下令順藤模瓜下去,牽出來的藤,一根比一根粗大,最後證據直指太子府。分明是太子府有私造兵器之嫌!
這還在其次,最重磅的,有人截獲了一封密信,是塔克族寫給太子的,大意是說既然太子忍受不了皇上偏袒齊王的事要盡早逼宮奪位,就把日子盡快定下來,到時候,塔克一定派兵在外圍支援。再加上哈圖有明麗公主聯絡的勢力,定然能叫京城里的羽林軍和北衙禁軍無力應對內宮大變。等太子登上九五,到時候一定再共謀利益雲雲。
洪武帝瞪著那一封密信足足看了兩個時辰,眼楮都沒眨一下。
現在擺在他面前的各方證據都在指明太子已經等不得他這個父皇傳位于他,而要逼宮奪位了。
洪武帝冷笑,此子他早就看他不成器就想棄了,這倒是個給了他一個更好的廢黜他的理由!
建安三十八年初冬,京城里已經是一片銀裝素裹,人們都蜷縮在暖閣里懶得出門。到了臘月,人們照常的辦著年貨,誰也不知道一場暴風雪即將傾覆整個京城。
除夕之後,就是三十九年正月,一個新年拜會的好日子。所有皇家子弟都入宮拜年,但是在這一天的拜年宴上,太孫妃卻干出了一件相當出格讓整個皇室顏面都被蒙羞的事。據後來傅譽說,所有人都在大殿領賞說吉祥話,而那位明麗公主卻不知發了什麼神經,趁人不注意,居然強按了一個侍衛就在大殿後面行起了那苟且之事,被一個路過的宮人發現,明麗的丑態當即顯露在百十雙眼目之下。
拓跋越氣怒得當場一劍將她殺死,然而他的恥辱,卻沒有被減得一分。當洪武帝下令要將此敢在皇宮銀亂的婬婦的黑鷹騎剿滅的時候,那些黑鷹騎臨死前都大笑著說太孫早就是一只烏龜,他們人人都給他戴了一頂大綠帽。
太孫已經無法應對那些譏嘲的眼神,干脆閉門不出,誰也不見。
听到明麗突然敢在皇殿做出那等事,九雅想了想,卻是已經知道了原由。當初她曾當著拓跋玥的面給過明麗最信任的黑鷹騎阿滿合歡丸,阿滿此次也來了京,他痛恨明麗到無以復加的地步,于是拓跋玥利用這一點,肯定又重新聯絡了阿滿,讓明麗不知不覺中吃了藥,才忍不住在皇殿發情,引得太孫在人前再也抬不起頭來。
這是一種精神打擊,從太子府一再的事發來看,這次的最直接,那麼,恐怕這個年將會過得驚心動魄,必有大動靜。
她撫模圓滾滾的肚子,溫柔的笑了,恐怕孩子就會在這幾天出世,為了安全起見,傅譽早將候府布置得蒼蠅都飛不進。他清楚知道皇上不會放過他,而他也沒準備讓皇上好過。
以防萬一,傅譽已經找了一個醫術相當高超能夠應付產婦各類狀況的女大夫。秀彩作為半個大夫,她也是又緊張又害怕,一直祈禱九雅生孩子時能順順利利。
傅譽一直靜等著一個契機,他隨時準備著,只要拓跋玥或者太子府哪一方先按捺不住,就是他趁亂攪渾水狠準出擊的時候。
正月十六,才過元宵節,一大早起來,九雅就感覺月復部開始溫溫和和疼起來,院子里的頓時都跟著緊張不已。傅譽本來接到消息拓跋玥那邊已經有了動作,他要出去安排大魚他們該如何視情況而動,但是九雅忽然有了臨盆的征兆,他無論如何也放不下她而去參與朝局。無奈之下,只好讓寒子鴉和大魚盯緊拓跋玥和太子府,任何動作都要來回報。
其實對于他的野心,安平候並不支持,在他看來,拓跋玥和太子府畢竟在京城多年,關系盤結,也叫是樹大根深。而傅譽不過一個黃毛小兒,就憑他外祖留給他的那些暗衛勢力,恐怕不足以與這兩大勢力相爭。听他如此論調,傅譽本還想讓他幫他主持大局,在旁協助一二,便是作罷——沒有斗爭意識,就是在打擊他的軍心。
安平候也樂得逍遙,雖然拓跋蘭依然對他不理不睬,但是這樣的日子他滿足了。
到中午的時候,九雅的陣痛來得更密,整個院子里的人都跟著忙了起來。燒的燒熱水,準備的準備衣,還要注意給屋子里升溫,又吃了些長力氣的紅糖雞蛋,一切準備就緒,直到快傍晚的時候,終于開始見紅。
九雅躺在床上,一陣又一陣的疼痛沖擊著她每一根神經,冷汗打濕了頭發,黏乎乎地貼在額頭,不知道過了多久,她一次又一次的使力,孩子就是不肯出來。
整個人已經被痛的神經所填滿,撕裂般的感覺讓她的神志一點一點的模糊,她知道傅譽一直都守在她身邊,雖然所有人都要趕他出去,他卻執意要留下來陪著她。
他握著她的手,不斷地給她打氣加力,她牙齒咬在布團上,就算她用盡再大的力,卻就是沒有辦法將那撕裂的感覺卸掉一分,她感覺她正掙扎在生死邊緣,隨著有人在耳邊一聲又一聲叫著用力,身體里的力量卻漸漸再難凝聚。
她是要死了嗎?會因為難產而死了嗎?
「為什麼還生不出來?」
「不知道,羊水已經破了,孩子就是不下來……」
「天哪,這該怎麼辦,少女乃女乃快不行了……」
看著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被端了出去,看著榻上女子從聲嘶立竭,面上血色褪盡,到後來的流著眼淚抓緊他的手都使不出三分力氣,暗覺情況不妙的傅譽不由連聲喚道︰「娘子,再使一把力,娘子,再堅持一會……」
那疼意好像就在他身上,他也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早知道生孩子會讓她這般難受,他寧願不要孩子,若是她因此有個什麼不測……他不敢想下去,只是不斷喚著她的名字,提醒她千萬別睡過去……
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九雅整個人都被汗水浸透,她听著耳邊一聲又一聲的呼喚,卻明顯感覺到力不從心,力氣在一分一分的消失,她覺得全身發冷,人也跟著顫抖得厲害。
人心開始慌亂起來,屋子里也開始亂糟糟,請來的有經驗的產婆卻是不敢亂,保持有節奏地擠壓產婦的肚子,女大夫則幫她打氣,「吸氣……呼氣……用力……吸氣……呼氣……用力……」
接生婆的聲音變得強而有力,「……使勁……再使勁……孩子看得到頭了……」
九雅憑著最後一絲意志拼盡最後一分力氣,有人大叫道︰「孩子的頭出來了,再用力,快!」
終于,疼痛夾著生命的力量將她全部粉碎,「啊……」
一聲嘹亮的兒啼響徹夜空,一股血氣卻突然自胸口往上涌,不受控的從嘴里噴出,所有的力氣霎時被抽光,眼前一黑,頓時陷入無邊的黑暗中。
產婆抱著孩子大聲道︰「是個男孩,恭喜三少當爹了。」
眾人都忙著給孩子擦洗,傅譽哪里有空去看孩子,他握著九雅的手,看著她毫無生氣的面容,不由大叫道︰「快來人,她怎麼會這樣?」
女大夫和秀彩一直在忙著幫產婦換血水,但是看著她流血的速度,觸目驚心,超出常規。女大夫再次確認後顫聲道︰「是血崩,得趕快想辦法,不然產婦會有危險。」
「想辦法?想什麼辦法?告訴我要做什麼?」傅譽眼楮都變成了血紅色,抓住女大夫大吼道。
女大夫嚇得直抖,「一……一般的藥都難以見效,像少女乃女乃這麼嚴重的情況的,最好是用……是用龍血草,養陰止血,見效最快……」
「龍血草?是不是到藥鋪里去抓?」
「不是不是,這種藥材很稀有,藥鋪里抓不到,一般都收藏在富貴人家,三少可以著人馬上去四下打听看看,要盡快找到……」
傅譽扔下她,旋風一般卷到屋外,想不到寒子鴉和大魚他們都在,他們顯然有很緊急的事,已經等了很長時間,可是不待他們開口,傅譽就命令道︰「趕快著人全城尋求龍血草,越快越好!」
大魚張嘴道︰「可是少爺,太子府那邊……」
傅譽怒吼道︰「現在我娘子都快沒命了,還管太子府那邊干什麼?快去找藥!」
大魚和寒子鴉兩人灰溜溜而去,等他再回到床榻邊,拓跋蘭已經候在床榻邊望著幾乎沒有氣息的女子黯然掉淚。看到傅譽進去,她忙擦干眼淚站起來安慰道︰「九雅會吉人天相的,譽兒別太急。」
傅譽默然點了點頭,他坐在九雅身邊,一遍又一遍模著她的臉,他擔心,她會就此一睡不醒。
大約半個時辰後,大魚和寒子鴉空手而回,原來是太子府那邊有了動靜,太子聯合城內北衙禁軍,城外消失很久的晉王世子拓跋野率領的一股精銳強兵,一舉殺向皇宮。他們里應外合,洪武帝立命馬家十六衛出來與他們抗衡。他所直接掌管的羽林軍和宮庭前衛親軍則一部分護御皇宮,一部分卻出使了別的地方。
拓跋玥領著兩萬幼軍殺進皇城,擊散北衙禁軍,直接以保護聖駕為由,進入了乾清殿,在那里,听說洪武帝授意拓跋玥擊殺太子府叛軍,廢黜太子,由于他年事已高,已想頤養天年,臨時口諭傳位于拓跋玥。
當九雅開始見紅之時,大魚和寒子鴉就一次又一次想將這些緊急情況匯報傅譽,讓他定奪。然而他根本就不見他們,直到洪武帝的口諭傳出來,太子府已經大勢已去,盡管城內各軍機衙司還有撕殺,不管拓跋玥率幼軍進入皇宮有多麼陰險,那個傳位口諭是否真實,但是在眾口一詞之下,太子就成了人人喊打的叛賊,傅譽準備多時的兵馬卻因群龍無首而坐失良機。
京城內此時四處大亂,人們都在四處逃躥,大魚和寒子鴉又如何找得到龍血草?傅譽大怒,就是用搶,也得給他搶回龍血草來。他們再次離開後,就在傅譽倍感絕望之際,有人報說齊王來了,還不待傅譽迎出去,拓跋玥已經一臉凝重地負手走了進來,「我也是剛才听說,事情怎麼會成這樣?」
傅譽緊緊握住九雅的手,低垂的眸光籠著淡淡的眸光,神情顯得有幾分疲憊,不見平日的神采飛揚,「如果我可以代替她,我寧願現在躺在床上的是我。」
拓跋玥望著榻上女子,烏黑的長發鋪開,更是映得她的臉色雪白如紙,微若游絲般的氣息,讓人幾疑她將就此沉睡下去。
他不由自主握了握手指,淡淡道︰「現在你怎麼能說這些喪氣話?不就是要找龍血草麼?無心那里有,他現在京城外二十里地的高子橋,如果你不想耽誤來回的時間,就連夜帶著她去那里,不過就一個多時辰的路,一切都還來得及,快帶著她去吧。」
傅譽聞言不敢耽擱,立即著人準備馬車,他把九雅用棉被裹住抱起,秀彩準備著一切應用之物,上到馬車的時候,拓跋玥遞給他一個玉牌,「這是讓無心全力救人的信物,你拿著。這一路出城去肯定也不太平,拓跋野不知道從哪里領來了幾千精銳強兵,正在京城里四下燒殺,你要小心了。」
傅譽嘴角有微冷的笑意一蕩,像雲端上掠起了風,輕而凜冽︰「我會帶人隨我出城,他敢來,我就讓他有來無回……」
「最好是三分之二,我希望你出城的路萬無一失。至于候府這邊,你就不用擔心了,我會幫你看好。」
拓跋玥望著馬車夾塵而去,心里的擔憂不知該如何化解。他剛才才接到確切的消息,拓跋野所帶來的八千精銳,全是刺殺能手,根本就是與離唐的八部有關。現在太子與拓跋野內外勾結,外面說不定還隱有離唐的大軍,這次恐怕要平亂,不會是一朝一夕的事。
但願傅譽能順利找到無心,但願九雅……一切都安好。
雖然送他們出去絕非他原計劃中的事,非他所願,可是昨晚,從母後那里他才確切的得知,原來,那位堂姐,息王之女拓跋蘭,竟然是他的親姐姐。
當年,馬皇後在與息王訂親之後,洪武帝就已經悄悄喜歡上了馬皇後,但是與馬皇後訂親的卻是他的哥哥,于是就包藏了禍心。他在一次李大人家的宴席之後,趁著酒意,竟是將馬皇後半路強女干了。馬皇後不敢聲張,卻還懷了孕,正無法面對,後來息王出征,洪武帝又再一次有預謀的將她強女干,她只有順理成章嫁給洪武帝。
但是洪武帝完全不記得他酒後干過的事,只道馬皇後懷的孩子是息王的,馬皇後越是解釋,他越是認定是息王的種。不過他面上還要裝出一副大度的樣子,說會待孩子如已出,是男兒,將來還要封他為太子雲雲。
馬皇後是了解洪武帝之多疑卑鄙狠辣的,在生產之前,她就給息王去了密信,希望他能幫幫她,息王念著兩人的情份,毫不猶豫答應了。于是在生產的時候,馬皇後本來生的是一個女嬰,卻叫宮人悄悄抱了送出宮給息王抱養,她宮里養著的,是從外面抱來的一個男棄嬰。
果然不出馬皇後所料,洪武帝表面上很喜歡,暗地里耍手段。拓跋容的夭折,說什麼與巫蠱案有關,分明就是洪武帝欲蓋彌彰而已。
拓跋玥暗嘆一聲,當他母後把這段秘辛說出來之後,他不得不顧忌著傅譽是他親外甥的這一層關系,將事情進行了修改。老天弄人,不屬于他的,就算他強求,還是會無法控制地漸漸飛遠。
夜色深沉,烏雲再次密集,圓月被切割成無數碎片,破碎在正中天,天地間,殺氣由這座城中心漸漸彌漫。
大夏京都,在一夜之間簡直是進行了一場血的洗禮,各方鬼神,八方亂舞。
自正月十六開始,由齊王統領的兩萬幼軍再加羽林軍、十六衛、親衛軍,將擁護太子叛黨的北衙禁軍逼退擊殺。然而叛黨並不是單打獨斗,他們居然還有遠在幾千里之外離唐八部軍的幫助,讓齊王的驅賊之戰在京城打得極為艱難。
眼看八部軍越來越多,齊王不得不盡力將這些叛黨逼出京城,再下令調集南北大軍對太子軍和八部軍沖散,進行各個擊破。
這一戰,從先頭的難以控制,到後來的零星消滅,直到將京城周邊的余孽清除剿滅干淨,就整整用了一年的時間。
而這一年中,大夏格局被徹底洗牌。洪武帝退位為太上皇,齊王繼位,改年號貞武。同時太子府倒,所有余孽黨羽重者被清理斬殺,輕者被發配邊塞,家眷或賣或充官妓,而被牽連的人數相當之廣。好在新帝為安定天下,爭取民心,對于廣被牽涉的余黨不予追究,做出一個和解的姿態。並且作出大度能容,化敵為友舉動,迅速讓那些疑神疑鬼之人對新帝產生了歸依之心,整個大夏江山,年內就逐漸呈現一片平和之勢,平穩過渡。
貞武元年,在大夏離江以南,卻是另一副昌榮景象。
息王自從不知用什麼法子和吳越和解後,便一力在他拼打下來的這些郡州大力耕種,加大與各國的貿易,盡量與各國交好,避免戰爭,休生養息,先使轄下百姓富裕起來。
而他所轄下這片地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往魯西過去,可以無盡擴展,大力養殖牛羊用以販賣,使百姓得到實惠。再發展戰馬,目標是為各國提供最精良品種的戰馬,經濟往來,倒成了一個被各國爭相交好的對象。
傅譽自封建康王,將他轄下地域畫了堪輿圖,立國號為燕,行宮設在台城。
即將到大燕立國的第一個春節,整個台城都籠罩在一片喜氣之中。
一夜大雪,遍地潔白,壓著青樹露出點斑駁的色彩,遠山清透,近前城樓玉閣,一片繁華盛景。
台城內布局嚴整,氣象宏大,建築雄偉,道路寬闊,隨處可見火樹銀花,沿街的酒樓里不時傳出絲竹歡笑之聲,達官商賈,文人墨客,販夫走卒盡皆集于台城這座經濟都城。中間夾雜著各類猜拳行令聲,唱曲鬧酒,廊下橋上,滿眼望去,到處都是形狀各異的美麗花燈,各式各樣的貨物在燈火闌珊處各顯其美。
行人喜笑,小孩子拿著炮竹四下追趕嬉戲,好一幅新年熱鬧景致。
「皇……呃公子,你現在有了身子,就不要走遠了吧?不然等會那個……呃姑爺又要發脾氣,我們可頂不住啊……」也被逼著穿了一身體面小廝裝的春菊噘著嘴氣呼呼道。
「怕他作甚?」說話的是面容清艷少年裝扮的九雅,她一身松綠碎紋海金錦袍,腳蹬瓖著白色兔毛的快靴,徐徐走過,一縷若有若無猶如攜了三秋桂子的香氣,在她流水般的黑發間盤旋。她眉目間盡是不滿,「我又不是在坐牢,他有什麼理由一定要把我關在那個望不見天的牢籠里?」
春菊無奈道︰「姑爺也是為你好,看你現在又有了三個月的身子,含在嘴里都怕公子化了,不是著緊你麼?就算公子想要那天上的月亮,姑爺肯定都會為你去摘……」
九雅哼了一聲,「哪里有?你別就光為他說好話。」
春菊翻著白眼,「公子,說話可要講良心,哪里沒有?難道你不記得前些日子公子看中七巧匠新制作的一輛戰車,公子愛不釋手,姑爺很好心的問你是不是想要,你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姑爺回頭找七巧匠去買,七巧匠根本就不賣,姑爺好求歹求,人家才提了一個條件,讓姑爺做他們做三天木雕像的樣板。結果姑爺回頭對公子說,可以把戰車弄回去研究了,公子居然想都沒想直接駕了戰車就走,一個人關了屋子里對著那輛戰車看了三天,到遞圖紙的時候才發現姑爺不在。」
九雅郁悶道︰「我不知道他答應用他換戰車的事,如果知道……」
春菊大聲道︰「如果知道,公子還是會把姑爺換出去。」
九雅模著鼻子,「怎麼可能?」
她說得有些心虛,絕對是有可能的。那日她發現沒人接她畫下的戰車圖紙,回頭才知道找傅譽,等到了七巧匠那里,傅譽已經被七巧匠幾個盯得快要瘋了。他看到她出現,還一臉期盼又高興地問道︰「娘子,戰車有沒有看夠?」
她搖頭,「沒有,還差一點點。」
他望定她,「那你來是想我了麼?」
她點頭,「是。」
傅譽大喜,「那你把戰車還來,我們一起回去。」
她沒明白,「我們現在就回去。」
「可是你沒把戰車還來。」
「戰車還來和我們一起回去有什麼關系?」
傅譽暈倒,最後他爬起來咬牙道︰「別問那麼多,如果戰車不還來,我就不回去,你自己選吧。」
這分明是威脅,她不受人威脅,何況戰車還有最後一點沒研究明白,就搖了搖頭,「那相公還等等,現在還不能還戰車。」
她看到他又快要暈倒的樣子,她扶住他,他撫額無力道︰「那你是要相公還是戰車?」
她認真道︰「相公也要,戰車也要。不過戰車還要研究,相公不用研究了,你就不要讓我選了。」
臨走前,她听到傅譽的仰天悲呼聲,「啊啊啊,相公不如戰車,老天一個雷霹死我吧。」
春菊又噘著嘴道︰「公子回去吧,姑爺現在肯定回去了,找不到人上上下下都要跟著倒霉,以後我不要當你的跟班了,每次挨罵的就是我。」
九雅實在怕了她的啐啐念,以前明明是一個文靜的丫頭,怎麼忽然之間就變成了這麼個話嘮?
她嘆了口氣,不情願地轉身道︰「你別念了,回吧回吧。不過是出來活動活動,不然按婆婆的要求整日價不是坐就是躺,是要出問題的。」
「出來活動筋骨是不錯的,可是你也該看看現在什麼時間,已經晚上了,不是白天,怎麼還不想回去?」不知何時,她的對面站了一個深藍綢袍暖玉生煙般的年輕人,他斜著眉眼,似惱非惱地看著她。
九雅一怔,把手伸過去賠笑道︰「不是正準備回去麼?相公公務忙完了嗎?」
傅譽牽過她的手,「你什麼時候才能讓我安心?現在可不是你一個人,肚子里還有一個,出了事怎麼辦?」
九雅仰起臉,笑真純真無邪,「相公把台城治理得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出來走走,又怎麼會出事?難道你沒發現,站在這處地勢較高的忠君街,正好俯瞰全城,這里是多麼得天獨厚的一個好地方。」
傅譽轉身朝遠處望去,隱隱綽綽之中,是浩浩城池,巍巍城門,整個台城在夜色掩映下,沉默而固執的矗立。
城內燈火繁盛延綿,遠山在風雪中靜默,山體起伏,天空明淨,星子閃爍,突然覺得心境暢朗,似這天地遼闊,隱約听到蒼天作語,沉雄深遠。青山被霜雪鋪滿,蒼松微振枝葉,夜鶯長鳴,劃破長空的靜謐,與他的心境相呼應。
「娘子果然是選了一處好所在,這個地方俯瞰天地,再好不過。只是很遺憾,如果我們的小寶兒在身邊,我們三人一起觀這美景,那才叫完美。」傅譽不無惋惜道。
九雅挽著他的手臂,「誰說不是?我現在可想我們的小寶兒得緊,不知道他現在在干什麼?」
一提起那個她幾乎用生命換來的孩子,傅譽平靜的心緒就來了氣,忍不住牢騷滿月復惡聲惡氣道︰「拓跋玥那廝真不是一只好鳥,娘子,明年六月就是一年之期,如果他敢不還我的兒子,我就把他的豬窩給拆了。」
九雅听得也是氣憤不已,今年正月那一場生子大難之後,傅譽為了救她,連夜帶兵出京,中間竟到遭到由拓跋野率領的八部軍阻攔。拓跋野本就對傅譽設計他的事大生恨意,知道那馬車里是他,還要出城求醫,更是集中了火力朝他招呼。听說那次的突圍之戰打得異常激烈和艱難,等到快天亮時才擺月兌八部軍出得京城,由于時間拖得久了,她當時差點就掛了。好在無心的醫術高明,又有比龍血草更好的藥,才將她一條小命救了回來。
那一次,她直調養了半年才恢復七八分。而這當中京城內外都極亂,為了不讓她分心,傅譽一直都守在她身邊,什麼都不干。直到她好轉,兩人才商量著回京找拓跋玥要孩子。為什麼要找他要孩子,因為京城混亂的時候,她的公公婆婆大人都極擔心她的安危,路上又極亂,怕傷到孩子,他們就把孩子交給拓跋玥看顧。
當時他們出來的時候,三老爺一家和大夫人害怕叛黨殺入候府,干脆也隨著她的公婆出來,听說老夫人和傅璟雯也是要跟著出來的,但是老夫人老態龍鐘,逃不了。只好拉著傅璟雯陪她,傅璟雯推托,三老爺說過幾天會回去接她們,祖孫兩個才留了下來。可是事情很背,他們轉移安頓好後,等三老爺一個月後瞅準機會回候府,老夫人和傅璟雯已經被人殺死,候府被燒了個精光。據說闖進候府的人是準備搶點財物就走的,可是老夫人要護財,抱著她裝滿金銀珠寶的匣子不放手,那些搶匪就直接砍了她的手臂,踢了她兩腳就一哄而散分贓去了。可以說老夫人是被血流而流痛死的。
話說回來,等他們兩人去找拓跋玥去要孩子,那廝居然說孩子怕生,由于出生的時候受過虧苦,身子弱,一哭就容易生病,現在交給他們肯定要出事。
他們自然不听,執意要將兒子帶走,結果那小子一離了拓跋玥就哭鬧個不休,一身汗下來,竟然真的引起扁桃體發炎,燒了個天昏地暗,兩人欲哭無淚。只好又把孩子交到拓跋玥手里。
他們離開前,拓跋玥信誓旦旦地說,等明年孩子懂事了,就告訴他們是他的爹娘,一定讓他跟著他們回去。
兩人盤算著明年怎麼把孩子要回來,同一時間,在大夏的皇宮里,正在陪一個粉雕玉琢的周歲小兒玩耍的拓跋玥忽然打了個噴嚏,嚇得小兒一顫,他回頭伊呀呀地說話,誰也听不懂他的鳥語,拓跋玥卻煞有介事地模了模他的頭解說道︰「無緣無故打噴嚏,定然有小人背後暗算。不用說,小寶,肯定是那兩個現在在算計明年怎麼把你帶回去,嘿,他們倒想得美,今年我可以用你身體不適為擋箭牌,明年照樣可以用你身體不適為擋箭牌。這種最低劣的法子在他們面前定然縷試不爽,再不行,最多我說我得怪病快死了,立你為太子,將來承我大統,他們總不至于對我一個病人下狠手吧?」
小寶兒咧著只有上下四顆牙的嘴歡笑得厲害,他撅著從床上爬起來,一下子趴到拓跋玥臉上直啃,真真正正讓他洗了個最徹底的口水臉。
拓跋玥大叫惡心,「小寶兒,你再吐口水我就讓人把你拖出去打。」
小兒無知,繼續嬉笑著口水侍候。
拓跋玥大叫高坎,高坎進來惶恐道︰「皇上就別叫了。依微臣看,皇上叫惡心的時候,其實就是最開心的時候。皇上的行徑,就好比妓女,越是嘴里說不要,心里卻想要得緊,恨不得把人家一口吞下去,那手也不曾松開一分。」
拓跋玥一個筆筒子飛過去,「你去死吧。」
「微臣現在任務深重,死了就虧欠皇上了,還死不得。」高坎恭恭敬敬接住筆筒,依然有板有眼道︰「皇上,剛剛太後來問,快要過年了,是不是該放太上皇出來過個熱鬧年啊?太後提醒太上皇已經在壽寧宮住了一年。」
拓跋玥一頓,抱住小寶,「這個讓太後決定吧。」
「是。還有太後說,別一天到晚就和這小兒玩,該充實後宮了,將來和皇上過日子的是女人,肯定不是這小兒。」
拓跋玥面色清冷,抱起小寶慢慢往外面走去,一些人又在鼓搗送女兒上他的床了,無非就是想著後位空缺,他膝下無子?可是這江山怎麼來的?沒有小寶,江山就是別人的。日後只有小寶承他大統,這錦秀河山才能千秋萬代下去。只要小寶存在,那兩個才會護著他,永不侵犯大夏。
想到這里,他心里漸暖,長風過處,忽然想起某年某月某日,有個倔強的女孩子癟著嘴,一臉委屈,「你們就只知道名聲名聲,我現在不要名聲,就只要找一個一心對我,一生只娶我一個人的人,如果沒有,我寧願出家。」
那時候的女孩子還如一朵初綻小花苞,讓人感覺靈秀逼人。
又記起某年某月某日,他把沾了墨的毛筆遞給女孩子,她糾結了半晌,「我的字不好,怕壞了畫。」
隨後還是豪氣萬丈地提筆就書︰秀色空絕世,馨香為誰傳?
她的字狷狂奔放,那個時候,女孩子就若天邊一道乍然閃現的電光,瞬息就將她徹底點燃了。
再後來,她成了人婦,但他心中的那道絢爛的電光依然閃亮,直到他老去,走不動了,牙齒掉光,他仍會永遠將那道電光深存。
冷風打著旋兒卷來,他抱緊懷中稚子,心里感覺更充實,情不自禁默默輕念︰九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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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書完。
因為字數太多,現在就不修改了,等明天再改。
還有幾件事沒交待清楚,會在番外里寫明白,或許**章節更精致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