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氏臉色一變,張了張嘴,卻什麼都說不出。她的手指緊緊地按著椅子扶手,幾乎都已泛白,可見心中慌張。
廖氏知道善保早就不滿自己掌握著府上的財政大權,可是她早已想好了一套說辭。其實,這說辭很是簡單,畢竟兩兄弟年幼,老爺過世後,她這個做母親的可不就得好好「替」兄弟倆看著這份家業麼?不過,她萬萬沒有想到老爺原配夫人的嫁妝這一單事兒來。
雖說,夫人的嫁妝帶進了門,就是府上的財產。可是按照世俗,這份嫁妝給老爺保管,可以;但是交給繼室,卻萬萬沒有這個道理。如今老爺已經不在了,那麼善保想保管自己親娘帶過來的嫁妝,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兒。
不過,廖氏此人非良善之輩,府上大大小小的庫房、賬本,她早就了然于心。當年,常保與夫人自是青梅竹馬,恩愛非常。善保的外祖一家十分疼愛這個女兒,嫁妝自然也是十分豐厚。廖氏覬覦這份嫁妝良久,後來實在耐不住,有好幾次在手頭有些緊張時,就悄悄地將箱籠里一些不起眼的首飾給變賣了。沒想到,風平浪靜,什麼事兒都沒有。老爺病著,少爺又年輕不懂事兒,她膽子便漸漸大了起來。後來,她更是賄賂下人,把老爺屋里那份嫁妝的清單給毀了。自此後,她的手是越伸越長。到的如今,當年夫人的嫁妝早就被她賣了個七七八八。
說到底,也是她太過小瞧善保,想著這樣一個小孩子,哪里會想到什麼嫁妝不嫁妝的事兒,沒想到最後還是事發了。
她稍微平復了一下心神,故意疾言厲色地說︰「你們兩個小孩子家家的,帶著這許多財產一路上京,豈不容易招惹禍事?還不如放在我這兒,等你們學成歸來再交還于你們,豈不更好?」
善保哪里會被她這麼一吼就善罷甘休,他慢吞吞地說︰「這也不是不行……」廖氏眼楮一亮,可沒等露出笑臉,就被他下一句話給噎得說不出話來。
善保說︰「不過,當時父親過世前明明白白地告訴兒子,說當年母親的嫁妝就全部留給兒子了。畢竟,上京求學也是一筆很大的開銷。雖然兒子是萬分不情願去動母親的嫁妝,不過父親的話言猶在耳,兒子莫敢不從。」
好嘛,這還將父親給搬了出來。死無對證,廖氏也不能咬定他撒謊,這下子,她是不想給,也得給了。
不就是一份嫁妝麼!廖氏心里又安慰自己,反正當年的單子也被自己燒了,要是一口咬定,接手的嫁妝只有這麼多,他又能怎麼著!無憑無據的,也不能說自己貪墨吧。
想到此節,她剛要答應下來,只見善保施施然地又從袖籠里掏出一張紙來,朗聲道︰「這張,就是母親嫁妝的清單。當年此份清單一式兩份,一份在父親這兒,一份在母親那兒。不過母親過世後,這份單子就一直在兒子手里了。對了,要是你不信,何不將父親屋里的單子拿出來核對一下便知?」說完,故意一臉真誠地看著廖氏,那無害的樣子,廖氏看在眼里,氣在心里,簡直肺都快氣炸了,偏偏一句話都說不得。這份苦惱,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為何善保手里會有這份清單?為何他別的都不提,偏偏咬著母親的嫁妝不放呢?這事兒要從一年前說起。
有一日,善保提早下學,無意中在街上發現廖氏也在逛街。本也無事,偏偏他眼尖,一眼認出廖氏頭上插著的那支飛燕釵,是母親的東西。本來,善保母親的首飾也不能算少,善保也不會一一記得。可偏偏這支飛燕釵,是他娘親過世前極其喜愛的一支釵,款式又很別致,所以善保才能一眼認出。
這時,廖氏也看見了他。善保不動聲色,上前請安,卻仔仔細細地觀察廖氏的神色。果然,廖氏神色略有慌張,沒說幾句話就急急忙忙地走了。這下,善保就幾乎肯定,這個不要臉的女人居然偷了自己娘親的東西!
他氣急,回到家後想了半天,叫來忠心耿耿的老管家路叔,跟他商量了半天。其實,作為府上的大管家,路叔想去庫房查看一下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兒了。不過,自從廖氏把持了府上的大小事務,很多事兒就都不一樣了。府里好多人都被她給收買了,奴才大多是勢利眼,這府上,正主病重,小主年幼,不巴結著這個夫人的還真是沒幾個。路叔有一次想去查庫房,看門的婆子卻死活不讓開門,說是沒有夫人的命令,誰都不能進去,還不陰不陽地說了一堆怪話,把路叔氣的不輕。
善保讓路叔找一個靠得住的丫頭,給她些銀子,讓她在下人房里置辦一些飯菜,說是慶賀自己二十歲生辰,叫大伙兒干完活兒後一塊去屋里熱鬧熱鬧。雖然身為奴僕,但是畢竟置辦飯菜花的是自個兒的錢,又是收工後,所以主子們一般對此是不會指責什麼的。那丫頭號稱是家里弟弟剛給自己寄了錢,因此把飯菜整的很是豐盛。本來庫房是日夜有人看守,可兩個婆子都想,庫房就算沒人看管,不還有鎖麼,于是那倆人也都顛兒顛兒地去白吃白喝了。
這法子說起來也不高明,不過是善保看準了這些奴才,也就一個貪字。他從路叔那里拿來了鑰匙,便輕輕溜進了庫房,檢查娘親的箱籠。他不認識,可路叔是認識的。一打開那些箱籠,里頭的東西早就被翻了個遍,東西少了一半不止。這下,連路叔都氣的快要跳腳,馬上說要去找那個惡婦理論去。
還是善保拉住了他,善保只說了一句,還沒到時候。後來,他沒有費什麼功夫就拓印了一份嫁妝的清單,心想,說不定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場呢?這不,今天就是了。
回到書房內。
見廖氏不說話,善保輕輕一笑,說道︰「既然話都說到這里,不如就請您移駕,我們一塊去庫房清點一翻可好?」
此時此刻,廖氏知道善保是有備而來,不由臉色發青︰「你……你……」吞沒嫁妝這事,可大可小。若是善保當真嚷嚷開來,那廖氏從今之後也就不用出門了。
見效果差不多已然達到了,善保也就不再步步緊逼,擔憂地說︰「看樣子,您今兒個身子不爽利?那今日就算了吧,明日我再來給您請安,然後麼,我們就一塊去庫房清點清點。畢竟,您也希望我早日啟程吧!」說完,便把那張清單收好,轉身就走。
廖氏簡直要一口血吐出來,嘔的不行,偏又發作不得。忽然,她狠狠地把茶盞摔在地上,大聲吼道︰「滾!全部都給我滾出去!」幾個丫頭都嚇了一跳,忙不迭地走了出去。翠娘心里樂呵的不行,雖然不敢露出來,但也腳步輕松地走了出去,心想,果然還是自家少爺聰明!方才自己還怕少爺被欺負,現如今,還不知道誰欺負誰呢!
舅老爺並不知道嫁妝的事兒,因此剛剛也沒有插嘴,他剛想開口,廖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說︰「哥哥你先回去吧!我有事兒會派人找你的!」說完,便也氣呼呼地回房去了。
舅老爺有些莫名其妙,也十分不滿妹妹的態度。他模了模鼻子,冷哼一聲︰「要不是看在銀子的面子上,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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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清早,天剛蒙蒙亮,路叔就急不可耐地來瞧善保的門。
一進屋,他就歡喜地說︰「少爺,真讓您說對了!我听說,那個女人昨天一宿沒睡,急急忙忙地跑了好多家當鋪,還有其他的成衣鋪呀首飾鋪的,連夜開了庫房門,搬進搬出的,熱鬧死個人咧!」
善保微微一笑,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兒。他知道,這件事廖氏很怕鬧大,可他又何嘗不是?說到底,廖氏也是他們兄弟倆現如今名義上的母親,她沒臉,兄弟倆也落不到什麼好。更何況,他的目的本來就不是打擊廖氏,應該說,不完全是。畢竟只有一晚上的時間,相信廖氏幾乎是掏出了比自己性命還珍貴的私房銀子填了進去,也夠她受得了。不過最重要的是,他和弟弟上京的費用,有著落了。
這天,事情辦的很是順利。善保甚至都沒有把那張清單掏出來。他知道,補是一定補不全的,對付廖氏這樣的人,也要懂得適可而止。路叔張羅著把大夫人的那幾個箱籠統統搬去少爺們的院子里,準備著一塊給收拾起來。上京的日子,就在三日後了。
路叔是要跟著兄弟倆一塊上京的。他這個大管家也是有名無實,而且他看著這兩兄弟長大,把他們當做自己最寶貴最重要的人,自然是不放心他倆的。翠娘是當然也想跟著去的,不過一個妾侍陪著少爺出門,光是想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事兒,只得作罷。不過她還是去了兩兄弟的院子,硬是拿出了自己這麼多年的私房錢,讓他倆帶著用。善保本是不肯的,耐不住翠娘苦苦哀求,幾乎都要給他跪下了,這才勉強收下了。
看著翠娘離去時孤單的背影,善保在心里默默發誓,自己一定會再回來的!到時候,光宗耀祖,振興門楣,這個家里,將是自己說了算!爹,您在天之靈,看著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