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好好地,怎麼突然間說到四妹妹身上去了?再說,他什麼時候騙人了?
季元皺緊眉頭,推開半扇門,目光清湛,直追著晁慕言問道︰「晁小姐這話我倒听不明白了,我何時騙你了,我家四妹妹又何時騙了你什麼?」
「你們還說沒有騙人?方才我爺爺問你家住哪里,你為何說是住在長安街上,怎麼不說住在靜安官邸?還有你們家的四小姐,到醫學院讀書是很丟人的事嗎?為何遮遮掩掩,不用真名,偏用了化名?難道,這都不叫騙人嗎?」。
晁慕言揚起雪白的脖頸,言辭間大有咄咄逼人意味。在別人的印象中,她都是平和的安靜的淡然的,很少有這樣怒意外露的時候。這倒也不能怪她生氣,她自認為自己同宛春是志同道合的人,且以結交了宛春和周湘這等女孩子做朋友而引以為榮,卻不料她以為的「好朋友」,竟然還隱瞞了自。己那麼多事情,連姓名都是假的。
李家的四小姐怎麼了,就不能讀醫學了嗎?她都有膽量去總統府請願,為何還要對老師對同學聲稱她姓鄧,叫鄧宛春呢?還管著親哥哥叫表哥,可不是兄妹兩個合起伙來騙人!
她把幾日來壓抑的怒氣都散發在這一刻,季元愣了片刻,回過神不氣反笑道︰「你就為了這個,就說我和四妹妹騙人?我問你,靜安官邸是不是就在長安街上,我說家住長安街錯了嗎?我妹妹閨名原就叫宛春。送她去讀醫學也是家里同意的,設若認為李家人就不能讀醫學,那麼早在她入學之初我們家中就該阻止過了。給她改做鄧姓。也是防人顧忌她的出身,未免李家給她的學習帶來諸多不便罷了,如何到你嘴里就變成學醫是件很見不得人的事情了呢?依我之見,倒不是我家四妹妹瞧不起醫學,是晁小姐你自己對于學醫自卑得很才是。」
「我哪里自卑于學醫了?」
晁慕言越發生氣起來,鼓著臉頰急沖沖道︰「我們晁家數代從醫,我這一輩里雖然只有我一個女孩兒。可家里人也並沒有讓我放棄學醫的念頭,你這樣說簡直冤枉人!」
「你剛才豈不是也冤枉了我和我妹妹?」
季元見她生氣,語氣慢慢就緩和下來。微微嘆口氣道︰「你瞧,這都是誤會不是?」
「誰……誰同你誤會了!你快些走,下次別來我們家了!」晁慕言簡直要被眼前這個公子氣炸了,她狠狠瞪一眼季元。憋著一口氣。懶得同他再嗦,暗哼了一聲,當著季元的面, 當一聲就把門關上了。
「哎,我說你這人……」季元差點讓門扉砸著臉,腳下忙後退開一步,冷眼瞧那黑漆漆的兩扇板門,頓覺這漫天星光都無趣起來。甩一甩袖子,不覺嘟囔兩句。「誰稀罕來呢!說著話就生氣了。」
他有些氣悶的沖著牆角就踹了兩下,李檜恰帶著司機趕到曇花胡同,一眼瞧見季元站在人家門外頭跺著腳,不由暗暗笑道︰「看來咱們三爺又吃癟了。」
司機也跟著笑,緩緩將車開到季元身後,按了一下喇叭。
季元猛然回頭,瞧見自己車輛,好一陣驚訝,待見到李檜從車里出來,更驚訝道︰「你來干什麼?」
李檜小跑兩步到他跟前︰「我來自然是請三爺回家去的啊。我的小祖宗,你怎麼這會子還在人家外頭站著,家里一桌子的人都眼巴巴等你吃飯你不來,把太太都等急了,一疊聲的趕我出來找你,還說九點鐘看不到你的人,饒不了你也饒不了我呢。」
「有這事?」季元半信半疑,只當是李檜蒙他,「可知太太找我什麼急事?」
「那我哪能知道啊,我又不是太太肚子里的蛔蟲。」李檜急得苦臉,拉著季元就上車道,「快走,快走,離九點鐘只有一刻了,趁如今街上人少,車子開快點沒準還能及時趕回去。」
季元讓他強拉硬拽塞進車里,還沒坐穩,車子就一溜煙竄出胡同去了,他一時不察,竟踫到了頭,當即又氣又惱的沖李檜嚷嚷道道︰「若母親找我沒有什麼大事,她饒得了你,我可饒不了你。」
「甭管誰饒不饒得了,有什麼話,還是先回去再說吧,我的小祖宗。」李檜幾欲要拜佛了,按住了季元坐好,又道,「三爺今兒是沒在家,府里差點出大亂子了,老先生暈過去了。」
什麼?
「爺爺暈過去了?多早晚的事?」季元猛地轉過臉,神情里滿是駭然。昨兒吃飯的時候爺爺不還是好好地嗎?早上他出門也沒听人說起這事啊。
李檜道︰「就今兒上午發生的事,說是四小姐先發現的,幸而家庭醫生來得及時,檢查過了倒沒有什麼大礙,不過把先生和太太嚇得夠嗆,听聞四小姐都嚇哭了呢。」
「四妹妹膽子小,爺爺暈過去她定然會受驚嚇的。」
別說四妹妹當場嚇哭,就是他在現場,保不齊也會嚇哭的。爺爺暈倒了,听起來多麼的不可思議啊!那樣精神矍鑠戎馬半生的老人,仿佛豐碑一樣的存在,怎麼會暈倒呢?
季元難得心里不安起來,催促著司機道︰「把車開快些,快點開回家去!」
三人火急火燎地回了靜安官邸,上房里余氏為了等著季元,還沒有安睡。李嵐峰對季元亦是略有微詞,臘八時不在家里過節也就罷了,還敢在這個舉國不安寧的時候出去吃喝享樂,怎能不讓人失望。故而夫妻兩個倒異體同心起來,都在屋子里坐等著。
他們不睡,底下人更不敢去休息的,便是伯醇和宛春,因怕余氏和李嵐峰會對季元發火。也沒有回各自房中去,兄妹兩個仍在前廳一處坐著說話。
宛春這兩日的學業大有進步,日語的成績也越發出色。伯醇試問了她幾句,她都能回答得很好。伯醇拍拍宛春的肩膀,只嘆怎麼沒把四妹妹的聰明和沉穩分一點給季元,也省得他三天兩頭鬧得闔府不得安寧。
這邊廂宛春剛擔心李檜能不能及時帶季元回來,那頭院子里萍綠同秀兒就一路小跑進來道︰「回來了,回來了,三爺他們回來了。」
宛春下意識看一眼懷表。八點五十五分,倒還來得及。她不由得舒口氣,與伯醇一道站起來。快步走了出去。
季元下車就忙向正房里跑,他只顧著擔心李承續,壓根就沒把余氏要他九點鐘到跟前的話放在心上。宛春從前廳出來,瞧他在抄手游廊里穿來繞去。仿佛一只飛蛾一樣。直直就飛到了正房那邊。
她哎呀一聲,同伯醇說道︰「三哥去爺爺那里了。」
伯醇搖了搖頭,只怪季元自己時運不濟,去了爺爺那里,再轉彎回母親那里,定然要超過九點鐘了。
「算了,他大抵是知道爺爺暈倒的事情了,去看看爺爺也是應當的。」
他說得輕巧。李檜卻覺得自己真是倒霉呀,千躲萬躲到底還是沒能躲過這一劫。三少爺,你可真是害慘我了。
由是,這一夜三房里過得尤為淒慘。
宛春第二日見到季元的時候,任她同情心重,也不免不了笑出聲來,瞧著季元的一雙熊貓眼笑道︰「三哥昨日睡得可好?」
季元瞥她一眼,斥了一句「幸災樂禍」,到底沒有多說什麼就從宛春身邊走開了。還是秀兒過來同宛春咬耳朵,說是萍綠告訴的她,余氏和李嵐峰罰三爺面壁背了十遍三字經和千字文呢。
都是小孩子時候學過的文章,母親和父親也真有意思,是在說三哥連個孩子都不如嗎?
她掩口吃吃的笑,季元走得遠了,回過頭瞧著她的動作,仍覺得可恥得很,羞惱地跺跺腳,越發疾走兩步跑開了。
因著昨晚同季元的那一場爭辯,晁慕言一夜都沒睡好,想想季元的話也並不是全然的沒有道理。如果當初宛春入學就頂著李家的名號,依照她的交往原則,定然不會與她走得太近的,如此她便會失去一個好朋友。而今她們先成為了朋友,即便宛春是李家四小姐,誠然如季元所言,難道李家的人就不能讀醫學了嗎?古人言,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莫不是讀的書也得分個上下品來?那樣又與醫者不與士農工商同列有何區別。
她想了一夜,直至天明才自個兒轉過圜來,故此今日再見著宛春,倒不似前兩日初初得知她真正身份時那般拘謹了。遠遠看著她從巷子里走出來,便站在校門口笑迎她道︰「你今日來的也這般早。」
宛春點一點頭,瞧她眼色,也笑道︰「我才說家里今日出了一個熊貓大俠,這剛到學校,又看到一個熊貓女俠了。慕言,你的眼楮怎麼了?」
她的眼楮?晁慕言不自覺用手揉了一揉,想是昨夜沒睡好熬出的黑眼圈,便一笑,也不同她多說,就攬著宛春的胳膊往學校里走道︰「你這張嘴可真會打趣人,我是熊貓女俠,那熊貓大俠是誰呢?」
「是我的三哥,你見過的,李季元。」
宛春燦然一笑,她對于季元的心思可謂心知肚明,只是不知道慕言知曉不知曉,言語間未免有一二試探之意。
果然慕言是知曉的,听聞李季元三字,脊背都直了起來,別過臉道︰「見不見過我也不大記得了,我同你做朋友已很不容易,可不敢再同別人做朋友了。」
三哥是別人嗎?宛春心底里嘆息,看樣子慕言果真是對季元無情的了,她以後也不好再拿這些話來打趣人家。
二人一時尷尬,便都不言語,相攜著進教室里學習去了。
這幾日老師們已經不大授課了,主要以學生自主溫習為主,便于應付即將到來的期末考試。周湘是要回老家過年的,這兩日要收拾回鄉的東西,就沒有到學校里來,只在考試那一日過來了一次。
期末考之後就是寒假了,可喜李承續的病情終于好起來,府里頭為迎接過年,早就張燈結彩起來。講武堂那里也放了二十日的寒假,有前番背千字文的經歷,季元這兩日可算是老實多了,窩在家里同宛春一起學習日文,連著幾日都沒有出門。
不過他老實了並不管用,山不過去自有人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