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的這個臘八節足可謂過得驚心動魄,李承續的病倒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不說在場的宛春嚇了一跳,便是身為長子且統領一方將領多年的李嵐峰都大驚失色了好一陣,幸有家庭醫生趕來的及時,查看過之後道是初入冬後,晝夜溫差加大,兼之李承續從溫暖的客廳出來,讓冷風一撲,以致郁結于心頭暈腦脹,故而出現了昏厥之狀,休養幾日便無大礙了,眾人聞言無礙才紛紛松了口氣。
宛春紅著眼眶站在床前,余氏握緊她的手,不由勸慰她道︰「莫擔心了,許醫生的話大可以相信,爺爺他會沒事的。」
「嗯。」宛春點一點頭,心里到底還是後怕,她原是想給爺爺打開心結,卻不料正觸在爺爺的心傷上,才害得爺爺……幸喜爺爺無事,要不然她真是萬死難辭其咎。
李嵐峰和伯醇也微微放下心,送走了許醫生,才回到臥室里,李承續便已清醒過來,見眾人都在,自己怔然之下,不由恍然失笑,暗嘆自己真是垂暮之年了,竟經不得一點風吹草動。眼瞅長子長媳在跟前忙里忙外的伺候,他張了張口,卻向尚在驚惶里的宛春說道︰「囡囡,來,到爺爺這里來。」
宛春忙疾走兩步到李承續眼前,彎道︰「爺爺。」
李承續伸出手模一模她的額頭,憐愛的看著她,良久方輕聲道︰「不要怕,爺爺好著呢。等過幾日,爺爺再同你聊天,好不好?」
「好。」宛春哽咽應下。知曉這是李承續在安慰自己不要因他生病之事而內疚。自從她知曉自己是李叔雲之後,對于李家比初醒之時更為親切和依賴,習慣了父親和母親的寵愛,如今連祖父都這般和善可親,宛春覺得自己真是幸福極了。
她的眼淚一貫說來就來,伯醇看見忙替她拭去淚痕,笑勸道︰「爺爺都說無事了。妹妹這會子是喜極而泣嗎?」。
「大哥!」宛春破涕為笑,自己別過臉去擦了擦眼淚,嗔怪的瞪了伯醇一眼。
伯醇莞爾。李嵐峰和余氏也禁不住展顏,李承續呵呵一笑,屋子里的氣氛總算有些好轉。外頭李達听說李承續醒了,忙叫人把準備好的藥送進來。宛春和伯醇伺候李承續吃完藥。大家想著他勢必要好好休息一場的,便都輕手輕腳出去了。
至晚,李承續仍舊在自己房里吃了晚飯,得此驚嚇,余氏晚上也沒多少心情過節,只命人照每日里的尋常樣式多添幾個菜罷了。伯醇和宛春陪著父母吃了晚飯,余氏想起今兒一天都不曾見過季元,便使人出去問李檜。李檜竟也不知道。
余氏不覺有些動怒,便將季元房中的幾個人都叫了來。挨個兒的問,還是萍綠想起來回道︰「三爺一早說是約了張家五爺和柳家大爺他們去喝早茶,又說晌午就在外頭吃不回來了,想必這會子也是同張家五爺他們在一起呢。」
又是那幫京城少爺!余氏鼻腔里哼了一聲,倒也不好公開地說張景侗他們的不是,畢竟腿長在自己兒子身上,他要不願意去,誰也拉不動他。她只是惱恨于這個小兒子的不懂事,臘八節都不在家過,成何體統!這會子已然都八點多鐘了,居然還沒回來,簡直不像話。
「李檜。」
她突然揚聲一喊,嚇了眾人一跳,李檜忙從隊列中出來,躬身道︰「夫人,我在,我在。」
「你是季元的女乃胞兄弟,他同你向來親密。現在你就坐輛車出去,到你們三爺常去的幾個地方都轉悠轉悠,見了他的面,傳我的話給他,務必要在九點鐘前到我和先生跟前來,否則,我可饒不了他,也饒不了你。」
「這……」李檜期期艾艾,不敢答應。
余氏越發冷了面孔,一拍桌子道︰「這什麼這,還不快去!」
「是是,這就去,這就去了。」
別看余氏平日里溫溫和和的,可是發起脾氣來比李嵐峰還要可怕。李檜可真是有苦難言,眼看著都要八點半了,自己連李家的大門還沒出呢,又不知道三爺在哪兒,九點鐘哪里能把人給找回來?這不明擺著回來要被罵麼。
三爺也是,以往出去哪里,旁的不說,總會對自己偷偷言語兩句的,怎地今日就奇了怪了,一聲不吭地走了?
「三爺常去的地方,常去的地方……」
李檜一面在嘴里嘀咕,一面不住地打量外頭,開車的司機是季元常用的,和李檜甚是相熟,看他嘴里嘰里咕嚕的直念叨,不由就戲謔他道︰「李哥,你這念經呢啊?什麼常來上常去的,沒看出來你還這麼有佛根兒哪。」
「去去去,佛根兒個屁,爺爺我都要火燒**根兒了。」李檜推搡一把他的頭,仍是瞅著窗外道,「太太可是說了,找不到三爺,她就饒不了我。我看哪,要是找不到三爺,咱們哥倆今兒也別回去了,就在這滿大街轉悠吧。」
「找三爺?嗨,李哥你不早說?」司機狠拍一下大腿,你說這都什麼事,大晚上被李檜心急火燎拉出來開車,也不說去哪就讓他四九城的瞎轉,這會子才說找三爺,「我一早才把三爺送出門去,後來又帶了他去曇花胡同。三爺保不齊就同哪一家的女子約會去了,要不然干嘛那麼快趕我回來?」
「什麼什麼,你說什麼,是你把三爺送出去的?嗨,我說你這臭小子!」
李檜簡直又喜又氣,還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了嗨,正愁得慌呢,三爺居然就有下落了。曇花胡同?那不是那什麼晁小姐住的地方麼?三爺這也……這也太能追求了,臘八節還不忘去看晁小姐。
「還不快掉頭,你個傻小子,哥哥我今日可算是逃過一劫了。」
李檜拍拍司機的肩膀,兩個人忙又急乎乎掉轉了車頭,往南邊曇花胡同去。
季元還不知道余氏派人出來找他的事,他今日在晁家免費當了一日的小二,專一的給窮苦人打飯施臘八粥。晁慕言初見他來,嚇得話都說不全了,生怕他再鬧出什麼是非來,幾次三番要攆了他走。
季元別的本事沒有,唯有在對待女士的態度上,顯出尤其出眾的耐心來。由是晁慕言不僅沒能趕走他,反倒是晁家老爺子晁良春撞見了季元,看他儀表堂堂,言語又爽快,很是欣賞,因誤會他是慕言的同學,又問他家住何處。
季元怕說實話,會讓別人以為他顯擺出身,遂只輕描淡寫地說是住在長安街上。舊京東起東單,西至西單,都是長安街範圍,住的人又那麼多,李家不過是其中一個,他這樣雖有遮掩之意,倒也不算欺瞞。
晁良春曾听聞醫學院中有世家子弟求學,甚而還有周家的千金和李家的四小姐,會有季元這樣的人物並不顯得奇怪,是以他也不曾多疑,就將季元留了下來。
季元擺平了老先生,自然就不怕晁慕言的冷面孔了,看她煮粥施粥忙得團團轉,竟不辭勞苦的挽起胳膊,干脆替她一道施起粥來。晁慕言不好攆他,又不好使喚他,只能裝作看不見,任由他自己瞎忙活。
這一忙就忙到了晚上,晁家看見季元的付出,自然要好生留他在家里吃一頓飯的。飯桌上晁老爺子和晁父言語里外都試探了季元一番,見他學識見地皆是不俗,對于政治亦有自己的看法,甚至而在對待晁慕言讀醫學一事上,都表示了大大的贊同,還道當初前朝曾言「師夷長技以制夷」,放在醫學上同樣有其道理。這話可算深得晁老爺子之心,自古醫者便處下品,位列中九流,甚至不及工商,然而晁家數代從醫,何嘗不想位居上品?只是醫者仁心,不願意去爭那個虛名罷了。可如今世道變了,醫學已經慢慢受到了重視,西方醫學更是如雨後春筍一般,遍布了大江南北,他們晁家的中醫亦受到些許沖擊,是以晁老爺子才發下狠心要把慕言送進醫學院里,學習最先進的西方醫學。
將來如到了中國同西方兵戈相見的一天,他們務必要確保不必有求人的時候。
可惜這些事情很多國人還不曾看開,便是左右鄰居都對讀醫學的慕言指指點點,難得有個好兒郎願意高看慕言一眼,老爺子心里著實高興,一高興禁不住又拉著季元喝了兩杯酒。
季元這頓飯直吃到月明,若不是慕言和晁父看著老爺子快要酒力不支,竭力勸止住他,只怕他還要再晚一些的。
晁老爺子那里自然有晁父晁母照顧,季元這邊便只好麻煩慕言送他出門了。
慕言惱于季元的不請自來,不大樂意地送他出了門,季元站在門檻處,回過身卻笑道︰「你們家里的人同你卻不大一樣,你待我很不客氣,他們待我卻客氣得很。」
慕言冷笑一聲,按住那半扇門道︰「你們家里的人倒都是一樣的會騙人,你會,你的妹妹四小姐也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