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事堂內,李承續自接到上海方面發來電報以後,拿著煙斗的手就沒有停息過。
上海本該是歸于長江以南的地區,但因著仲清與譚汝霖的婚姻,他們李家硬是虎口里拔牙,從容家那邊替張家挖了一個繁華的國際大都市來,容家對此不是沒有怨言。他也知道上海遲早會是塊燙手的山芋,卻沒料到這山芋燙手的這般快。
張作凌同李嵐峰的死訊,隨著張景祖的就職而昭告了天下,譚汝霖那邊會得到消息他一點都不意外。但對于譚汝霖欲要率軍入京的事,卻由不得他不多考慮。
譚汝霖的心思,其實好猜得很,李嵐峰既死,李家的水師和野戰部隊都需要一個人出來主持大局,而他的主意,不過是趁著入京,想要在李家里分一杯羹罷了。
正因為他這路人皆知的心思,李承續才不由深惡之,他們李家還沒有落魄到要靠外*戚扶持的地步,譚汝霖委實小看了他,也小看了李家,是以他毅然決然就駁回了譚汝霖入京的請求,更隱秘的給仲清去了消息,不許她入京為李嵐峰送葬,嚴命她看管好了譚汝霖,決計不能在這節骨眼上出現紕漏。
譚家自是不足為慮,可是容家就沒有那麼好對付了。
早在新國建立之初,容家與張家之間似乎就達成了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南北兩地劃江而治,長江以北為張家的北地軍政府,而長江以南,則是容家的南國新政府。
如今容家軍打著「驅除倭寇,光復中華」的口號,浩浩蕩蕩從南國而來,欲要北上,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且眼下張家軍內部四分五裂,安國司令的叛變無異于是一記重錘,敲打在了風雨飄雨的總統府上,又哪里來的力量可以同勢頭大漲的容家軍相對抗?
李承續有心阻止,卻又不能不考慮張景祖的態度。
張景祖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總得燒一燒,設若李家在這時未經他的許可,便貿然出兵抵御容家軍,只怕到時會引火燒身。
故此,在狠狠吸完最後一口煙的時候,李承續才叫來李達,吩咐他道︰「回去命夫人為嵐峰準備葬禮。」他自長子故去之後,一夜之間便垂垂老矣,可卻又不得不守在政事堂,咬緊牙關顧全大局。這會子他要正大光明的回李家,唯有此時是個機會。
李達忙就听他的話回去吩咐了余氏。
彼時李嵐峰的頭七已過,他是為國殉職,按理該是國葬,但李承續不同意,總統一人國葬便也罷了,李嵐峰不過是一介軍區總司令,何德何能可以同總統同一待遇?他不能落人把柄,遂還是依照民間的儀式,令余氏安排下去。
李嵐峰的尸體運回來的時候已無全貌,余氏看罷少不得又哭幾日。如今人已裝殮,李家闔府上下俱是縞素,遍地哀鴻。
曼之因著總統府的國葬,已經回張家去了,李家這邊余下的都是自家人。
宛春已罷課了三日,如今正同兄長服著齊衰,在靈堂里迎客。
今日來的大多是李家舊部的軍官將領,因痛失統帥之故,無不含淚悲憤。
宛春送別一叢又一叢的人群,腦袋機械的磕在地上,仿佛一個失去靈魂的提線木偶。她的淚幾乎流干殆盡,這會子能看見的,也不過是她紅腫的眼眶罷了。
季元經余氏的介紹,已然成為李家下一代的接班人,一眾軍官將領祭奠罷李嵐峰,都同季元伯醇兄弟二人頷首致意,又對季元道︰「三少爺,莫忘你曾說過的話。」
「晚輩沒齒難忘!」季元鞠躬送別各位叔伯,他曾在他母親和李家舊部面前發過誓,誓要將侵佔國土的日本人屠戮殆盡,替李嵐峰報仇雪恨。
眾軍官將領聊以欣慰,正欲結伴去拜會李承續的時候,外頭倒是來了遠客。
顧緯自送過生日禮物後,這已是第二回登門李家了。他熟門熟路,帶了三五隨從一徑走到靈堂里,見過余氏道︰「聞听貴府李司令為國捐軀,我們深表遺憾,故此前來送別李司令,以表我們新民政府的敬意。」便命人送上奠禮和花圈。
余氏如今除卻日本,最听不得的就是容家二字,聞言便道︰「多謝你們的好意,不過,我們李家同你們容家素來無交情可言,這份奠禮,還請你們收回去吧。」
顧緯也不勉強,何況他來也不是專為送奠禮,當下便命人將花圈抬去了外頭,對余氏道︰「夫人,還請借一步說話。」
余氏望他一望,李達見狀正要上前去,卻讓她揮手退卻,只好立在原地,看著余氏同顧緯往一旁的會客室去了。
一時只有顧緯帶來的三個隨從同李達面面相覷。
李達暗里打量那三個隨從一眼,見其俱是丈八男兒,昂揚俊挺,心下不覺暗嘆,怪道人都說容家一門皆是芝蘭玉樹,如今只觀這幾個隨從,便可窺其一貌了。
他卻不知,這三個人哪里是個普通的「隨從」,正是容紹唐同他的侍衛官冒充而來。
容紹唐于軍事兵法上素有奇謀,原本他這一次獨自領兵,也是容國鈞刻意要鍛煉他之故,說是跨長江北上,也不過是容家的一個幌子,以此試探舊京的態度和兵力罷了。但單單只有一個容紹唐領兵,容國鈞未免不大放心,故而就把自己身邊的秘書長顧緯特派給他,必要時也好做個參謀。
容家軍行到江防線上的時候,舊京的探子就已稟明,李家的水師開始在天津港集結了。李家水師的實力,可謂東亞第一,就算是容家,也不敢在此時同他們硬踫硬,所以容紹唐等人不得不在江防線上駐扎下來。
可老是這麼駐扎也不是辦法,聞听李家要給李嵐峰發喪,容紹唐當即靈光一閃,便要命人去給李家送份奠禮,趁此機會,也好打探一下李家如今是何人統兵。
這會子顧緯既是將余氏引走,李達瞧著這三瓜倆棗的晾也鬧不出什麼事來,便自去前頭忙活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