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翌日宛春一覺醒來時,已是天光大亮,鳴蟬的聒噪聲一陣賽過一陣,從窗戶外頭傳進屋里。她揉一揉眼楮,眼神過處,但看得紗幕輕揚,脂粉飄香,怔忡片刻才恍悟過來,難怪如此熟悉,原是自己舊日的閨房。
她翻了個身,不曾想,脖子底下硌得一疼,伸出手一模,硬挺挺卻又溫熱熱的,宛春駭了一跳,忙坐起身,這才見得是自己把容紹唐的胳膊墊在脖子底下了。好在容紹唐此時還沒有醒,並不曾見到她這時候羞赧的神情,宛春佯裝不知道的樣子,輕手輕腳的將容紹唐的胳膊放下來,自個兒半支起身便從他身上躍了過去,悄悄穿衣換鞋下床去。
她隨手將床上的紗帳遮掩個嚴實,卻未曾在意床上本該睡得昏沉的容紹唐,此刻早已經睜開了眼楮。其實早在宛春醒的時候,容紹唐就已經有了意識了,只是不待他說話,宛春已然坐起了身子,還將他的胳膊拿起來放在他身側。他情知這時候醒來,勢必要使兩個人都尷尬,索性也就裝作熟睡的樣子,任由宛春從他身上越過去了。
待得听見吱呀的開門聲後,等了許久都沒有別的響動,想是宛春穿好衣服出去了,容紹唐才不再裝下去,亦是起床換了身銀白色繡團花長袍,他穿好褲子和皮鞋,慢條斯理的站在窗前扣著長袍上的紐扣,就如同宛春預料的那般,這件長袍于他再合身不過。
夏日炎炎,日頭一升上來的時候,暑氣便也跟著蒸騰起來,幸虧宛春的院子臨水,波光艷影中,多少消散了一些溫度。
他扣好衣扣,那邊廂宛春恰帶著小丫頭熙兒端了水盆進來,手里拿著一方雪白的毛巾,向他一笑道︰「估模你該起來了,我讓人打些水來,你洗一洗臉吧。還有,這瓶子里裝著的是牙粉,你若要用自取便是。」
容紹唐依言洗漱一番,方同宛春一道去前廳吃早飯。他們夫妻今日都無甚要緊事,吃過飯便又結伴去探視了李承續,在李承續房中留下說了半日的話,至晌午時分,伯醇和曼之夫妻做東,好生宴請了宛春和容紹唐一番。
容紹唐听聞他們兩人都在日本學校里教書,自然十分驚嘆,然而卻並沒有說什麼反對的話,伯醇大喜之下,遂邀請他和宛春去學校里參觀參觀。
一日的時光就這樣消磨殆盡了,宛春回家之後見著母親余氏和爺爺李承續,心里已經沒有什麼遺憾了,再看她大哥和大嫂之間的感情益發一日好過一日,不由更加高興,招待起容紹唐也多了幾分熱情。
吃過晚飯,二人照舊如前夜一般休息,容紹唐這一回長了教訓,借口從李承續那里借了一本兵書觀閱,便使宛春先去休息,待她熟睡,自己方小心的上床,睡在了外側。
或許是白日里逛得累了,這一夜容紹唐倒是睡得香甜,早起的時候竟不知宛春是何時出去的。他另換了一件綠沉色暗繡團菊的便袍,正待要出去,卻听窗戶外頭吱吱喳喳仿佛喜鵲一般的說笑聲,他蹙眉打開窗戶向外一望,恰見一個著白色襯衫,黑色西褲的青年男子,疾跑幾步進了驚鴻園中,將迎面而去的宛春高高抱起,原地轉悠了幾圈。
宛春笑著握拳在那男子肩頭輕輕捶打了幾下,道了一聲︰「三哥,快放我下來,我的頭要都要轉暈了。」
容紹唐這時方知是李家的三少爺李季元回來了。
他隔窗遙遙觀望了季元幾眼,仿佛比自己那一回在婚禮上見著他的時候要黑瘦了許多,卻也硬朗了許多,可見其在部隊鍛煉中沒少吃苦。
既是有客來,容紹唐自然不好在房中裝糊涂,便將長袍一撢,施施然就去打開房門。
清晨幽靜,丁點的蟬鳴都能吵得人耳疼,那一聲開門聲就越發顯得清脆了。
季元彼時正握著宛春的肩頭,細細問她嫁人之後的生活,冷不丁听到響動,忙站起身抬頭一望,正與容紹唐的目光對個正著。
兩個人都是少年領兵的人物,一樣足智,一樣多謀,只這相看的一瞬間,便都將對方掂量個遍。只是,不同于容紹唐的沉靜,季元再看到他的那刻心里頭就不由吃了一驚。
他來時只听母親派人說是宛春回家了,要見他一面,倒不知容紹唐也跟著宛春回到了舊京,難怪他來時听聞有南邊的人在建國門處轉悠。
不過,來者是客,何況這人還是他名義上的妹夫呢?季元笑了一笑,放下宛春便向容紹唐走去道︰「不知妹夫也來了,方才多有失禮,還請不要見怪。」
容紹唐便道︰「無妨,我亦不知三舅哥要來,有失遠迎,請勿見怪。」
季元含笑,伸出手去同他握了一握,兩個人拿慣了刀槍,掌心中多生薄繭。季元眉目一動,趁著兩廂交握的時候,不覺使了七分力氣。
容紹唐陡然感覺一股力道夾住了五指,當下便知是季元在試探著他,遂也用了七分力氣,回握了一握。他看上去是個斯文佳公子,實則少從名師,刀槍劍戟不說精通,倒也可有防身之用。
宛春和萍綠跟在後頭直覺模不著頭腦,萍綠湊在宛春耳畔就嘀嘀咕咕說道︰「三少爺回府的時候天還沒亮的,可見是得了消息就急忙趕來的,他知你在這兒,連太太那邊都沒來及應個卯,就先往你院子里去了。也難怪他疼你,你和三爺是自小一塊長大的,頭二十年里幾乎就不曾分開過,今年你嫁出門,三爺每回來家都要念叨幾句,少了你他幾乎也沒了個可說話的人。」
宛春含笑,季元同她的感情的確深厚,兼之她常年在家,性子又靜,季元那時候像個話嘮一樣,成日里的胡鬧,胡鬧完就跑來像是播報新聞一樣的全都對她說了。父母親有時候看不過他的胡鬧,少不得要經由她在其中勸和,由是時日長了,就越發親近起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