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令听語琴在門外喚她忙應了一聲,穿上長衫隨語琴朝楊妃的寢殿走去。路上語琴輕聲笑說︰「娘娘今日心情大好多飲了幾杯有些醉了,也嚷著憊懶了要早點歇著,哪知回來的路上想起你今日入府,特著我前來帶你去見她。」
婉令忙道︰「娘娘貴人事忙竟還記掛著此等小事。」
語琴咯咯一笑道︰「這可是恪王爺的一片孝心呢。娘娘不掛心也難啊。」
婉令心中疑惑卻也不敢多問,乖乖跟在語琴身後朝楊妃寢殿走去。婉令的住處離楊妃寢殿本就不遠,一路上所見宮人穿戴打扮十分考究,庭院之中的花草也甚為名貴,只是此刻她心里忐忑不安哪還有心思去注意這些?
她跟在語琴身後進了門,一路上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錯失了禮儀。語琴將她帶到楊妃跟前便轉身退到一邊,婉令不敢抬頭直視楊妃只微微頷首望向地面,向楊妃施禮問好。
楊妃喝了口茶將杯盞遞給旁邊的丫鬟,開口說道︰「叫婉令麼,抬起頭來。」
婉令緩緩將頭抬起,只見金星紫檀木所雕成的貴妃榻上臥著一位清麗絕俗,燦若明霞,顏潤如玉,氣若幽蘭的絕色美人,她頭上雲髻峨峨,簪著一只鎏金瓖玉的蝴蝶步搖,隨著頭頸的擺動蝴蝶振翅欲飛,下面的一串金瓖玉的翡翠珠更是搖曳生姿,身上所穿乃是時下宮廷里最流行的廣袖衫,內著杏黃色的錦緞抹胸襯得胸前肌膚勝雪,外罩粉藍色的蟬翼薄紗更顯得她姣若春花,媚如秋月。
婉令不禁看得呆了,難怪李恪生得俊俏更勝女人,全因有這樣一位傾國傾城的娘親啊。這樣的美女莫說男人見了魂不守舍,就是女人看了也心旌搖蕩啊。
楊妃看著面前這個肩若削成,腰如約素的小姑娘,一張素顏未施粉黛,全然清水出芙蓉的清新雅麗,明眸善睞顧盼流轉,丹唇皓齒眉目如畫,只此一眼便心生歡喜,她朝著婉令伸出芊芊柔荑︰「來,坐到我身邊來。」
婉令一見楊妃娘娘竟然喊自己坐在她身邊不禁猶豫地看了語琴一眼,語琴笑著朝她點了點頭,婉令才敢緩緩走到楊妃跟前。
楊妃拉住婉令的小手將她按在貴妃榻上與自己同坐,輕啟朱唇道︰「難為恪兒的一片孝心,你果然甚合我意,婉令這個名字我也是極中意的。不必改了。」
听到這里,婉令仍是雲里霧里百思不解,怎麼自己就跟李恪的孝心扯上關系了呢?
「伺候的事兒有她們就行了,以後你就跟在我身邊吧,」楊妃一雙鳳眸含著笑意,「你的命格既是極利我的,便也是顯貴之人了,回頭我將你認作義女便是了。」
婉令听到「義女」二字始知天降橫福到她頭上了,忙跪下磕頭謝恩︰「婉令只求替王爺盡孝娘娘身前,未敢有奢望富貴榮華之心。」
「咯咯咯」楊妃听了婉令的話一陣嬌笑,「快起來吧,你果真是個乖巧的,可喜我恪兒的一片孝心哪。」說完轉身進了內殿,只留下一陣銀鈴般的爽朗笑聲。
婉令恭謹地行著禮目送楊妃離開之後轉身出了大殿朝自己的房間走去,夜里的涼風吹在身上讓她清醒了幾分,剛才這一切就如做夢一般難以置信。從長沙郡王府跨進秦王府區區一步之遙,她竟然從一個地位卑微的婢女搖身一變成了娘娘的義女,論封賞最差也應該是個郡主吧,她暗暗猜測。
回到房里婉令將門一關,樂得沖到床上直打滾,滾完覺得不夠,又將腿在空中一陣亂蹬亂踢,直到筋疲力盡氣喘吁吁才覺得痛快。若不是怕被人當瘋子抓起來,她真想仰天大笑個痛快,命運待自己果然不薄啊
婉令當然沒有天真到以為這一切是命運給她的,此刻她想的是李恪你用心良苦安排我進秦王府,卻也沒想到本姑娘竟然能夠平步青雲吧?既然我對你一片真心你卻只當我是你的馬前卒,以後這種「神女有心,襄王無夢」的事也斷然不會再有
斗轉星移,婉令進了秦王府之後日子便如飛梭一般。
先是武德九年八月,也就是她入府不久之後,秦王李世民即了皇帝位,號太宗。
翌年,唐太宗李世民改年號「貞觀」,並且立嫡長子李承乾為太子。
貞觀二年,唐太宗李世民封李恪為蜀王,領益州大都督。李恪以年幼為由未之官。
貞觀五年,李恪領秦州都督,未之官。
此時距離婉令與李恪一別整整五年,其間李恪並未著人前來與婉令互通消息,也未曾交代給她任務,這讓婉令更加確信,自己不過是一枚被李恪遺忘的棋子。
五年間李恪不僅由兩字王號的郡王變成了一字王號的親王,更成為文韜武略兼備,才高辯悟的英颯少年。太宗登基後冊封楊妃為淑妃,婉令作為楊淑妃的義女自然身價倍增,被太宗皇帝封為佑怡郡主。她因常伴楊妃身側所以見到唐太宗的機會並不少,每次從太宗口中听到對李恪的贊賞之詞「善騎射」,「有文武才」,婉令心里卻是一番說不出的滋味,仿佛那個人再次站在自己面前一般。
這一日,楊淑妃壽誕,宮中大擺筵席宴請文武百官。筵席之上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婉令見沒人注意到自己便偷偷來到御花園。
她信步閑逛了一會便來到荷花池上的水榭之中靜坐觀魚,正值盛夏荷花盛開,荷葉田田,暖暖的夏風里都裹著荷花的清香,一片片圓圓的荷葉層疊有致,不時地從荷葉與荷葉的縫隙中躍出一兩條錦鯉,動靜相宜,相映成趣。
突然婉令的眼前一暗,一雙手蒙住了她的眼楮,她伸出手去模,這雙手修長而骨節分明,指尖覆著一層薄薄的繭,分明是練武之人的手
模出是男人的手讓婉令一驚忙用力去掰,那手卻越發沒有松開之意,無奈婉令只好站起身來,哪知她剛一起身就被從背後抱住,嚇得她往前一掙竟險些跌入池中,身後之人將她拉回懷里緊緊抱住,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可是在想本王麼?」
依然是光潔的聲音卻多了幾絲低沉的磁性,婉令身子一僵動彈不得,這是曾經讓她魂牽夢縈的聲音啊。半晌,那個在夢里喊了千百回的名字從她口中緩緩吐出︰「李恪。」
她緩緩轉過身來,站在面前的少年身著一襲紫袍,氣宇軒昂,玉樹臨風,挺拔的身姿更顯天潢貴冑之氣,兩道劍眉斜飛入鬢,一雙星眸之中似有水氣氤氳,光潤俊顏一如往昔,線條分明的薄唇微微上揚。
「佑怡郡主出落得越發娉娉裊裊,楚楚動人了,」李恪撫摩著婉令的青絲,嘴角卻是幾分玩味,「卻越發無禮了可如何是好呢?」
「撲哧,」婉令被李恪的打趣給逗笑了,疑惑地看著他,「剛才筵席之上為何不曾見你?」
「當真在留意本王麼?哈哈。」李恪輕輕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竟比本王更心急。」
「誰稀罕留意你呢,」婉令俏臉一紅轉眼望向池子里的荷花,假作嗔怪道,「母妃的壽辰做兒子的也不露面,還敢妄稱孝心呢。」
「還是你這一聲‘母妃’听來最是讓人心醉呢,」李恪笑眼望向婉令,柔聲說道。
婉令愣了片刻,隨即听出李恪話里的雙關意味臉上紅暈更濃,卻佯怒道︰「哼,你的銀環小姐才更讓人心醉呢將我遠遠地送走她可不歡喜得很麼?」
李恪拉住婉令的手將她拉進自己的懷里,在她的耳邊柔聲道︰「你竟還認為本王是為了她才將你送走的麼?」
「不然你倒是為了我好麼?」婉令抬起頭看著李恪的眼楮,「你可知我並不看重今日的富貴榮華?」
「就算不稀罕這錦衣玉食的生活,你可知如今你的身份已然不同了麼?」李恪反問道。
「的確在旁人眼里我貴為郡主,每日出入能夠伴隨娘娘身側很是風光,可我想要的卻不是這些你到底明不明白?」婉令言語間情緒激動起來,聲調也高了幾許,「我覺得自己如同會說話能討主子歡心的寵物一般」
李恪捧起婉令的臉,滿是柔情的眼里夾雜了幾絲不被理解的痛楚︰「婉令,本王費盡心機讓母妃相信你的命格是極其利于她的,讓你能夠留在這里過著人人艷羨的生活,讓你承蒙皇恩浩蕩欽賜郡主身份貴不可言,本王所做這一切究竟為何」
婉令撥開李恪的手,目光緊鎖他的雙眸︰「在你心里我就是此等貪圖富貴之人?好啊,前幾日當朝尚書左僕射之子跟母妃提了親,我這就回母妃說我同意嫁了。」
「糊涂」李恪的手緊緊抓住婉令瘦削的肩膀,眼中似要冒出火來,「你好糊涂本王幾時說你貪圖富貴了?可嘆五年間你竟未能體會本王的深意,當真教人寒心」
婉令開口欲辯,卻听得一個甜甜的聲音在二人身後響起︰「恪哥哥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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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小課堂︰本章中所出現「未之官」就是沒有到當地去上任的意思。